益州城,知府衙门。
府衙乃是四川知府秦荐平日办公之处,在秦荐刚刚抵达四川的时候,这里是何等的车水马龙,基本上蜀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要找机会前来拜见。
不过随着秦荐在官场上渐渐被传统官场边缘化,府衙这边的前来拜访的人也渐渐稀疏起来,直到秦荐“叛逃”之后,府衙门前再无一人。
那个时候秦荐的门房可是清闲了好一段时间。
而等女皇登基之后,肖恒所领导的体系全面接管了益州、恭州的执政权之后秦荐也顺势闭门谢客,让秦府内部许多人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里居然出现了权力交接。
至此秦荐除了配合肖恒对益州和恭州之外的地方发布一些行政命令之外,其他时候基本上已经淡出政坛了。
原本知府衙门应该会在这样轻松愉快的环境下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以至于最终完成平滑的权力交接……然而肖恒的一纸“惠民贷”政策却让知府衙门重新走进了人们的视线。
可以说这个冬天在粮价飞上天去的这段时间里居然没有饿死人,全赖这条惠民贷政策。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感恩的。
此时,惠民贷窗口外正聚集着大量拿着棍棒的村民。
这些人正是袭击了肖恒的探矿队并且死了人的那附近几个村镇的村民。
而他们之所以聚集在惠民贷窗口,那是因为这里是知府衙门唯一还对外开放的地方。
“大哥,那狗官还在装聋作哑……”一个身强体壮满身都是腱子肉的大胡子说道,语气有些焦急。
一个目光阴骘的瘦竹竿闻言,看向了旁边一袭青衫打扮却满脸麻子的读书人。
“张二麻子,你这计策行不行啊?”瘦竹竿的声音仿佛用粗粒的砂纸磨玻璃,光是听着就令人极不舒服。
“姚老大放心,那秦荐沽名钓誉最是爱惜羽毛,此时又因为这粮价与借贷之事惹翻了那么多贵人,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一袭青衫的张二麻子满脸都是自信的微笑:“正所谓君子可欺以其方,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就连包黑子都被逼的杀了自己的侄子,想来这秦荐不会袒护那区区一个杂兵。”
“哼,最好如此。我那二弟虽有些莽撞,但却不应死得如此……”
瘦竹竿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看向秦府大门的目光也变得更加阴骘起来。
一直站在旁边的大胡子却有些皱眉,似乎颇为不喜这个张二麻子。
“只是秦荐毕竟是知府,咱们这么逼他是不是……不太好?”旁边大胡子终于忍不住问道。
“呵,愚蠢。”
张二麻子似乎颇为不屑,连看那大胡子一眼都嫌多余。不过碍于姚老大的目光,他终究还是勉强解释道:
“秦府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又因低价粮的问题而元气大伤,而且最重要的是秦府内外树敌太多,现在所有压力都在秦荐头上……”
“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笃定?”
“咱们不过是堵在这里两天,就已经有不下十二位贵人私底下接触我们了!你可知道这里面都有谁!?”
张二麻子一脸狂放不羁,仿若魏晋名士。
“都有谁?”大胡子顺势问道。
“你不必知道。”
张二麻子翻了翻眼皮,睁眼都没看那大胡子一眼,而是高昂着下巴做望天状。
用古语来讲这就叫“眼高于顶”——看人都不看正脸的,而是往人家头顶上看……用现代白话翻译一下,这就叫“用鼻孔看人”。
大胡子感受到了来自文化人的深深鄙视,可他却苦于嘴笨无法反驳,气得太阳穴上的静脉都鼓起来了,两眼瞪得有如铜铃:“你少看不起人!”
“呵,你想多了。”张二麻子用黑洞洞的鼻孔瞪着大胡子,“我就没看过你!”
“你!!你信不信我一拳打死你个小样的?”大胡子抡起砂锅般的拳头用力地晃了晃。
那张二麻子似乎有些忌惮,不自觉的往瘦竹竿那边缩了缩。
“好了,二麻子是自己人,不要没事就喊打喊杀的。”瘦竹竿挥了挥手,压制住了大胡子的怒火。
“哼!”大胡子瞪了张二麻子一眼,转过身去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也不怪四弟暴躁,这么下去咱们还得等到什么时候?”瘦竹竿似的姚老大轻声问道。
“这个……估计快了,快了。”对于这个问题,其实张二麻子也心里没底。
这件事闹了整整两三天了,附近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如此大的影响按理说秦府早就应该有所动作了,可到现在那知府衙门依然大门紧闭,而那堂堂知府秦荐居然也甘做缩头乌龟。
怎么会这样?
张二麻子百思不得其解。
瘦竹竿看着底气不那么足的张二麻子淡然的说道:“希望如此。”
……
知府衙门内,秦荐正喝着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老爷,那些棒棒又开始闹了。”老马急匆匆的从前院跑回来。
想当初秦荐遣散了整个秦府的下人时,却唯独留下这老马去送自己女儿,其中的信任可想而知。
后来老马甚至还跟肖恒做过一段时间的室友,而这段情谊让大字不识一个的老马地位急剧提升。
忠诚、资格老,并且还跟肖恒有着不错的交情,再加上秦荐也没请新的管家,另外府衙里也没什么差人,所以老马倒是充当了管家的位置。
至于老马口中的“棒棒”,说的就是府衙外那些拿着木棒聚众闹事的人。
这棒棒一词其实是个中性词,一般通指拎着棒子的人。从四川这边帮人提东西的挑夫到闯关东时手拿打狗棒的山东大汉,甚至是用棍棒防身的高丽人等等,其称呼之中多有“棒棒”、“棒子”之称,其实最初的确没什么歧视的意思。
棍棒既是一种工具,也是一种防身的武器。
棍棒不像刀枪那样显眼,而且还有价格低廉易于获取的优点。
不过此时老马口中的“棒棒”当然还是有些鄙夷存在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们正在堵门闹事。
“老爷?”老马见秦荐还在继续品茶,不由有些着急。
“嗯,我知道了。”秦荐笑了笑,对着老马招了招手,“这是今年的新茶,用的是新式的烘炒工艺,味道很是不错,你也来尝尝……”
“可那……”老马还有些犹豫。
“门外的人愿意闹就让他们呱噪去吧,相信肖恒、国城他们会处理好的。”秦荐微笑道。
以秦荐对肖恒的了解,这种事其实很好解决,只是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却丝毫不见肖恒那边有什么动静,这倒是让秦荐有些好奇。
其实秦荐早就知道肖恒已经召集了秘书处的所有人聊过了这件事了,至于应对的办法也肯定早就布置了下去。
至于为何放任眼前这些人在自己门口闹腾,秦荐也大概有所猜测。
其实也不难猜,毕竟肖恒手中所能动用的大概就三种办法。
首先是行政体系的力量,包括警察、捕快和县太爷。如果动用这个体系的力量,那就说明肖恒准备按照规章制度公事公办了。
但他并没有。
至于剩下的两种手段,其中之一是直接动用军队,其二就是利用内务府的力量。
与门外的那些人一样,秦荐也觉得肖恒养望了这么久,做了那么多拉拢民心的事,现在出了这种事肯定不会动作太大的,所以军队的力量应该是不会动用。
那么也就只剩下内务府了。
不过秦荐虽然猜到了肖恒大概要动用哪方面的力量,但这件事最后如何收场其实他还真猜不到。
与其耗费脑力去猜肖恒的想法,不如稳坐钓鱼台,等事情自己浮出水面。
这也是为什么秦荐如此淡定的原因。
老马勉强喝了一杯茶就匆匆离开了,继续跑到前院观察那些棒棒。
随着滞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棒棒中的气氛也变得焦虑起来。
一个年轻人坐不住了,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这都什么事啊!?那狗官不出来难道我们就要一直这么等下去吗?”
“坐下!没大没小的!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那年轻人旁边,一个戴着斗笠的中年人训斥道。
“可是,叔儿……”
“我叫你坐下!”那斗笠中年人厉声喝道。
“哼。”年轻人一屁股坐了下来,背过身去生闷气。
而那斗笠中年人见年轻人稳定下来了,也不管他心情如何,继续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可他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又听到一阵骚乱与叫骂声,不由得睁开眼睛皱眉道:“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给我……咦?”
都中年人看到乖乖坐在旁边的年轻人不由微微一愣。而那年轻人也回过头来,就见一群穿着跟自己差不多的人聚集在府衙门口,高举木棒冲里面大声叫骂。
“狗官!给我出来!”
“换我儿命来!”
“缩头乌龟!”
“……”
看着旁边的那群人,斗笠中年人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反倒是他旁边的年轻人兴奋起来,跟着一起大声吼了起来。
“……”
兜里中年人皱了皱眉,回过头去望向了瘦竹竿那边。
可姚老大那边也是一脸懵逼。
“这是怎么回事?你那些贵人还安排了其他人?”姚老大沙哑着嗓子问道。
“没,没听说啊……”张二麻子看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没来由地一阵阵心慌。
“这些人……有古怪。”旁边的大胡子忽然凑过来说道,“打扮上倒像是我们那边的人,只是这口音有南有北……”
是了!
口音!!
张二麻子心中陡然划过一条闪电!
这些人是假扮的!他们根本不是……
不,等等!
“危……”
下一个字尚未出口,就见堵着府衙门口的那些人居然开始攻击府衙了!
说来也怪,那固若金汤的衙门大门居然三两下就被他们撞断了门栓,随后冲了进去……
“坏了!!快阻止他们!”张二麻子大声吼道,只可惜他身边的两人头脑都不太好使,闻言不仅没有听他说,反而露出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嘿,秦荐,你也有今天……但愿一会你被乱棍打死才好。”姚老大桀桀大笑……事实上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秦府的话事人究竟是谁,还以为是府衙里的秦荐呢。
“没死才好,我也过去抡他两棒子出出气……”大胡子也是一脸幸灾乐祸。
“你们!”张二麻子看着这两位憨憨顿时绝望了,左右看了看发现暂时还没有差人过来,他就准备脚底抹油了。
只可惜他觉悟的还是晚了些。
突然有一支军队从围观的人群之中冲出来,气势汹汹的直奔张二麻子他们这边而来。
而府衙那边也冲出了一队士兵,然而那些之前气势汹汹砸门骂街的、跟棒棒们打扮差不多的那群人却丝毫没有了之前骂秦荐的气势,一个个麻溜地把手一举,往地上一蹲……直接摆出了最标准的投降姿势。
转瞬之间那边闹事的队伍就全军覆没了,而且这些士兵居然也没管他们,直接就把矛头对准了棒棒们。
“你们!双手抱头蹲下!!”
“快点蹲下!反抗者格杀勿论!!”
领头的大汉身高体壮、四肢修长,看上去就仿佛是个小号的巨灵神。
此时他左手拎着大盾右手扛着木棒,目光如剑般向姚老大他们这边扫了过来。
“说你呢!双手抱头蹲下!”
那壮汉手中木棍一指姚老大,似乎下一秒就要抡起来打他了。
“休要动我大哥!我来会会你!”
旁边那大胡子一声怒吼,提着木棒就冲了过来。
按理说,这大胡子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壮汉,可他在对面那位比起来,却矮得像个郭比特人。
看着那壮汉低头看自己,表情有些不屑,大胡子顿时怒了:“吃我一棒!”
嘴上虽然说的是棒,但用的却是正宗的枪法。
硬木长棍枪出如龙,虽然没有枪头但这气势力量,怎么看都是奔着把人捅死去的!
“呵……”
壮汉轻蔑一笑,右手短棒一挑轻轻松松破了大胡子的枪势,随后大盾一拍,只一招就将那大胡子拍晕过去。
“身手不错。”
眼看着自己人被拍倒,那姚老大倒是显得不慌不忙。
“只是打了我的人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样吧,我要你两条手臂好了。”
那姚老大口气极大,而他身边的人却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早就听闻鬼手姚一手鬼头刀出神入化,怎么?今天你还想亮亮本事不成?”那拎着大盾的壮汉挑衅道。
“嘿,还真有不怕死了!老大,您的刀。”旁边有人似乎在嘲笑那壮汉,随后递上一把重达三十多斤的鬼头刀来。
姚老大接过刀,顿时气势一变,两眼仿佛两点寒芒。沉重的鬼头刀在他手中却仿佛轻如鸿毛,不得不说就这举重若轻的本事,没个五年以上的功夫都不成。
“嗡……嗡……”
姚老大随手挥舞了一下鬼头刀,周边顿时响起刀刃划过空气的沉闷呼啸声……
“我说了,我要你的双手……手来!”
姚老大吐气开声,手中鬼头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那壮汉砍去!
而在姚老大身后,其棒棒甚至已经提前开始张开嘴了,一个好字马上就会被吼出,然而……
“砰砰!”两声枪响。
壮汉吹散了双管手枪上的硝烟,一脚踢开了鬼头刀,踩着姚老大的尸体狞笑道:
“傻逼,时代变了……”
“我再说一遍!所有人双手举过头顶跪下!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