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发出强烈光芒,霎时飞沙走石,风云变幻,地面上跪着的众妖皆是尖叫着或躲起来或跑掉,方才云蒸霞蔚的大典现场,霎时满地狼藉。
只见空中游动着一条巨大的蛇,足有数十丈长,整个身躯遮天蔽日,浑身裹满了黑雾,连带着那双竖瞳都被一条一条的黑线所侵蚀。
蛇头成倒三角,一双刻毒的竖瞳几乎有一人身长,直勾勾地盯着远远浮在空中的槲月。
时临见状,立马上前两步,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这位叔父,将她的身影牢牢护在身后。
槲月冷笑一声:“妖尊陛下生气了?不如问问你手下枉死的那些人,看他们还愿不愿意拥戴你坐在这个位置上!”
厍玉谌置若罔闻,蛇头缓缓游动,黏腻的目光在每个注视他的人身上爬过,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众族长与槲月站在一边,瑟瑟发抖又警惕地瞪着他。
须臾,他张开尖嘴,露出挂着碎肉的森森獠牙,声音变得尖细凄厉。
“妖军听令,不留活口,就地诛杀!”
他的身躯陡然膨胀数尺,如同一朵巨大的阴云笼罩在群妖头顶,只有一双竖瞳缓缓浮动,周身黑气暴走,妖军亦浑身气息暴涨,黑气游走在整个空间里,云朵被染上黑雾,像是一滴墨落在宣纸上。
大战一触即发。
开弓没有回头箭,十族族长被这罡气吹得左摇右晃,不由得心里打起鼓来。
黑气浩荡须臾,却慢慢停下了扩张之势。
待厍玉谌从最初的张狂中回过神来,那黑气已然不增反减,层云之上如同洪水退去般飞速缩减,厍玉谌的肉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伴随着他脸上惊惧惶恐的神情不断挛缩发皱,直至只剩下一张皱巴巴的皮。
相比起他挛缩成一人大小的蛇身,那双竖瞳大的瘆人,在他如同老朽脸上风干的皱纹的蛇头上,显得滑稽可笑。
“你……你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极响亮,却又因为隐隐带着恐惧和慌乱显得中气不足。
槲月向前走了一步,脚腕上的银铃叮咚作响,这声音像是黑白无常索命用的引魂铃,听得只让人起鸡皮疙瘩。
她轻笑一声,声音如同轻雾缥缈:“是不是觉得身体里特别空虚,特别无力,就好像是……有人抽走了你引以为傲的修为?”
她声音笃定,气定神闲,厍玉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目眦欲裂,手脚无意识地颤抖,像是想要挽回身体里不断流失的灵力,却丝毫没有效果,他就好像是……一个被戳破的气球,修为像沙漏一样流淌出去,让他丝毫使不出来。
“你这、你这贱人……我的烛阴之火呢……”他陷入了灭顶的恐慌之中,不断重复使用灵火的动作,手指尖却只能凝起一点小的可怜的火苗,像是在嘲讽他。
肖枯隐秘地瞥向他,却被厍玉谌无神乱转的眼珠子抓了个正着。
他的竖瞳僵了一瞬,忽而像疯了一般扑向他,“是你是不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竟敢害本尊!”
肖枯大惊,骨子里带着的恐惧让他不断后退,可是冲上头顶的痛快又让他先一步狂热地大笑出声。
“哈哈哈……你这个老东西,还以为自己能与天同寿呢,还不是要折在一个你根本就看不上的喽啰手里!”
厍玉谌的眼神陷入一瞬的迷茫,他耳边轰鸣,视线模糊地在周围的人身上扫过一遍又一遍,却觉得自己身体里隐秘地升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感觉雾蒙蒙的,像是把他和别的什么人隔开了,他茫然地探出手脚摸索,无边无际的寒冷席卷了他。
“咕咚”一声,他感受到一阵失重的心悸,随之映入眼帘的是竟是数张血淋淋的鱼脸!
他们大睁着无神的双眼,浑身的鳞片一片一片被拔掉,血肉泡在海水中泛出白沫,一圈一圈地围绕在他的周围,像是在威胁,又像是在……谴责。
“你们……是什么人?”
他下意识地想要运气,杀死这些竟敢直视他的陌生贱民,却发现手中空空如也,妖丹内也是空空如也,他不由得冒出恐慌。
那些鲛人没有言语,只是在他周围低声吟唱,忽而那些鱼身上陡然流下乌黑的鲜血,七窍流血,只剩一双白瞳死死地瞪着他。
让他不由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下一秒他便感受到周身的灼热,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浑身都笼罩在无边火焰之中!
像是被捆住了,他想要挣扎,想要呼号,张了张嘴却丝毫发不出声音,火舌如同蛇身游走在他的周身,吞噬了他的袍子,他的鳞片在跳跃的火舌中烧卷发黑,他的躯体尖锐地疼痛,灭顶的恐惧和痛苦冲上他的头顶。
“啊啊啊……”
他是妖界至尊!
谁敢伤他!
可是突然冒出无数个影子环绕在他周围,沉默地凝视着他,他张大因为炙烤而酸涩的眼睛。
一片血红之中,他看到那些人有的长着狐狸尾巴,有的长着耳朵,满脸是血,浑身焦黑,一个一个睁着沉默的眼睛。
他们身后藏着一个狞笑的身影,他定睛一看,那竟是——他自己的脸!
他惊恐极了,嘴角都颤抖起来,恐惧让他甚至想要瘫软在地,他不想死,不想死啊……
画面又一转,他感觉到头皮一痛,惊恐睁眼,却发现眼前是一把沾满鲜血的长刀,雪白的长刃泛出冷光,鲜血映衬他的脸更加苍白。
他看到……他自己!
他长大了满口獠牙的嘴,举着刀猖狂大笑,狞笑着高高向他挥出那把削铁如泥的长刀!
转瞬,他感受到脖颈一凉。
有什么东西喷洒在他的脸上。
那是……他的血!
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头从身体上带走一片碎肉滚了下去,骨碌碌滚出老远,只剩下一双溢满血丝的竖瞳惊恐地大睁着。
他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塌,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啊啊啊大哭出声:“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我不该屠灭狐族,火烧越山,不该屠尽鲛人族,不该……不该用灵核操控十族族民,只要、只要你们肯放过我,我就给你们立碑、记传,我再也不……再也不……”
他的话几乎连不成调,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一双手无助地在虚空中抓来抓去。
忽而,有一个声音像是从九重天上降下,轻渺如烟:“狐族族人的灵魄,在哪?”
这声音轻的仿佛一阵风,刮过他的面庞,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却让他如遭雷击,灵台霎时清明!
他的眼睛陡然一转,却见眼前什么火海、海底都消失不见,只见眼前眉心一滴莲花的高洁圣女,眼眶发红地冷视着他。
整个大典现场,十族族长,还有他最憎恶的侄子,鲲鹏使者,地面上目瞪口呆的群妖,都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他们清清楚楚地听到,是他——屠灭狐族,鲛人族,还用黑气操控了十大族族众!
他脸上的血色霎时退的干干净净,看着槲月那双冷傲的眼,他的狼狈、求饶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厍玉谌,最终还是成了天下万妖眼中的笑话!
她声音几乎哽咽又重复了一遍:“狐族族民的灵魄在哪?”
厍玉谌呆愣愣地盯着她,忽然嘴角咧开一个弧度,随后几乎咧到了耳根子,他一声一声像是喘息一般笑了起来,那声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他一直笑到几乎喘不过气来,直到时临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手背暴起青筋,让他被迫与其平视,他才轻描淡写地张开嘴,“他们啊,都灰飞烟灭啦。”
他一字一句,眼神紧紧锁住槲月的眼,直到满意地看到她的眼眶迅速红了起来,连时临一拳抡在他脸上的剧烈痛楚都几乎感受不到。
烛龙的力量之强横三界闻名,他的脸瞬间高高肿了起来,像是在脸上贴了个大馒头,看起来滑稽又狼狈。
他瘫坐在地面上,却只是低低笑:“死啦,全都死啦,在你逃命的时候,在你无忧无虑活着的时候,他们的灵魄在油煎火烧之中煎熬,生生被熬死的,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死呢?”
槲月长睫微颤。
时临眉眼一凛,伸出长臂如铁钳一般抓住他皱缩的七寸,面皮上浮起森森寒意:“我劝你,别乱说话。”
厍玉谌见此情景,早知自己中了人家的套,今日便是插翅也难逃,即便是伏低做小又有什么用,难道槲月跟时临就能放过他不成?
所以他反而没有顾忌了,直视着时临那双充满怒意的桃花眼,懒懒地扯起唇角,“真可笑,老子养你几百年,你就这样回报老子,真是不孝之子啊!”
时临却没有他所想的那样愤怒,只是冷笑一声:“我老子可比你坦荡,他是堂堂正正经历过朝尊大典的,不像你这个赝品,阴沟里的老鼠,只能自己给自己做心理安慰!”
厍玉谌浑身的力气都卸去了,他想要愤怒都觉得费尽了浑身的力气。
是啊,他老子……是烛龙,是他那位谄媚逢迎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兄长。
是他多少次从刀山血海里一块拼杀出来,才让其视他为兄弟的兄长。
可是兄长啊,你说我为什么就不能当妖尊呢?
槲月脸色森寒地上前一步,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几乎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伴随着厍玉谌杀猪一般的惨嚎,他的七寸处只剩下一个刀柄裸露在外!
那双手莹白如玉,手的主人连眼睛都没眨,只是一双眼睛带了狠意,简短地发问:“最后一遍,灵魄呢?”
他还想插科打诨,却见那双看似纤细的手捏紧了,将匕首反复研磨搅弄,七寸传来的剧烈痛意几乎让他连叫都叫不出声,只能张眉怒眼,无声地发出惨嚎,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灵魄……我不知道……”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嘴皮都在哆嗦。
见那手又要继续拧,他低下头,声音几乎低入尘埃:“我真的不知道啊,被他、被他拿走了……”
他声如蚊呐,没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槲月不由向前靠近一步,只想听清他说了什么。
却在此时异变陡生,只见委顿在地、瘫成一团的厍玉谌突然暴起,双眼突出眼眶,一道蕴含着毁天灭地之力阴青光芒如同闪电般向她面门袭来!
时临一惊,刚要飞身上前。
却见一个身影先他一步鬼魅般挡在她面前!
那阴青光芒狠狠打在他身上,嵌进他的身体里,他的脸色瞬间变成一团死灰!
槲月正准备飞身躲开,却被这挡在她面前的身影骇了一大跳,她下意识地接住他,满脸茫然。
“长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