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穹大帝?!
这个熟悉的名字终于让时临的视线短暂地从小狐狸身上移向扶宣。
或者说,相羿。
槲月的狐狸脸看不出什么惊讶之色,可她的爪子却不由得从扶宣手里抽了回来。
仙界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可周围骤然出现两个仙界中人,甚至其中一个还是众仙之首玄穹大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他们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
扶宣怅然若失地盯着槲月抽回去的手,苦笑了一声。
槲月把爪子垫在白色的皮毛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成一团,几乎是团在时临的怀里,迟疑地问道:“那你怎会落在人界的山上?”
扶宣那双灿若繁星的眸子暗淡下来,语气里带上苦涩:“我……是被杀的,剥去仙骨,抽出神魂,只剩一缕灵魄逃入轮回眼,附身于腕带才活了下来。”
剥去仙骨,抽去神魂,听着就痛不欲生,到底是谁能对他下这样的手?
槲月瞪大了乌黑的眸,想问却又怕戳中他的痛处,欲言又止。
李邈却丝毫不意外,只是自嘲道:“我早该知道的,他怎么会放过你呢?”
“谁?”时临问道。
让邈姨露出如此伤怀之色,又能对玄穹大帝的弟弟造成如此打击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是玄穹大帝——相戎。”
李邈无意隐瞒,只是往事太过难堪,她不想提起。
可是如今大家也算一个战壕里的生死之交,当日之祸让她想起数百年前仙界那一场屠杀,故而也打开了话匣子。
槲月与时临目瞪口呆地看到了李邈口中徐徐展开的记忆画卷。
那里藏着他们曾经神圣不可侵犯的众仙云集之所——九重天。
仙界众仙只有很少一部分是由天地灵气自然而生,创世神创造了仙界,为仙界搭建了一个秩序,东帝作为神钦点的众仙之首,引领仙界数万年。东帝有两子,相戎和相羿,二人一母同胞,性格却截然相反,相戎好勇斗狠,心狠手辣;相羿却性格温和,心思澄澈。
东帝能够率领仙界数万年,靠的是强横的力量和制衡的手腕,随着时间流逝,东帝趋于衰弱,众仙上奏求其立储,皆推幼子相羿。
东帝年纪越来越大,自然更希望子孙能够守好仙界,做个守成之君,而非相戎此般野心勃勃,试图吞并三界之流,故而准备下诏立储。
此时异变陡生,相戎率领三万仙君包围仙界,屠杀赞成立幼的众仙,并逼迫东帝改诏,事成之后对外宣称东帝病重殡天,以雷霆手段清洗了整个仙界,连相羿也被铁蹄追杀,不知所踪。
那一日,天地变色,血月凌空。
曾经那个欣赏相戎领兵风姿,愿与其花前月下的黎缈仙子,也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义无反顾地跳下了诛仙台。
只剩如今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的李邈和扶宣。
往事已矣,众人相顾无言。
嗟叹无益,伤心无益。
如今的厍玉谌做派倒是更像那位九重天上的玄穹大帝,恐怕妖界要再掀一阵腥风血雨。
扶宣见小狐狸努力摇尾巴直起软绵绵的身子,不由被逗得莞尔,伸出手摸了摸她额前一撮聪明毛儿,“不过……还好,我们都还活着,尤其是我,遇到了你。”
若不是当年的阿朝在野山上救了他,他绝没有补足三魂七魄,化形之日。
阿朝是他的恩人。
也许,不只是恩人。
槲月闻言尾巴高高地翘了起来,眉眼颇为得意,她居然救了一个仙人,还当了仙人的大哥诶!
虽然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可看扶宣这眉眼如星的模样,她还是很赚的。
狐狸脸看不出笑眯眯,可众人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愉悦。
“那我可是赚大发了,苟富贵勿相忘啊,你可不能赖账。”
扶宣没忍住笑了出来,伸出手想再捻她额间那撮毛,却见一只手挡在她身前。
抬头,时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扶宣:?
李邈看着这一幕,笑了笑,却又正色道:“如今我们作出的假象相比厍玉谌已经信了,即便是心存几分疑虑,我们再沉寂一段时间,想必他就会真正相信,时临和槲月这两个能够威胁到他妖尊之位的人已经死了,他坐拥数万大军,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一击必杀。”
言毕,她眼中燃起灼灼火焰。
山外山这么多生灵,越山数百性命,总要有个交代。
槲月的尾巴垂了下去,一下一下地扫着时临的手掌心,“是啊,一击必杀……”
时临环视一周,气恼地挠着脑袋,“实在不行,我就强行打进厍宫,把厍玉谌的脑袋摘下来!”
长渊眉间锁着郁气,闻言没好气道:“你若能打过他手下的黑气傀儡军队,也算你大功一件。”
扶宣深深地皱起眉,“黑气傀儡?”
他刚醒,很多事都不知道。
槲月便跟他解释南海龙族黑气傀儡之事,只是目前还不知这些黑气的源头在何处,也许要进入厍宫探查之后才能得到结果。
扶宣心中却是隐隐掠过一丝不安。
这黑气的描述……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好像在哪见过。
思绪纷杂,他无法从记忆中找寻到那一缕来源,索性先抛诸脑后,专心想眼前的事。
厍玉谌手下有数万大军,即便是强行闯入厍宫,以他们这些人的能耐,确实有可能以一当百,甚至以一当千,可架不住人海战术,尤其是厍玉谌手下的黑气大军,若是真对上恐怕只有槲月有一战之力。
大规模吸取黑气需要内丹离体,可她内丹离体无异于称为待宰羔羊。
更何况,她还需要跟厍玉谌谈判,拿回越山老小的灵魄,若是逼得他狗急跳墙,不知他会拿什么当做筹码。
所以万无一失的办法,绝对不是强攻。
槲月乌莹莹的大眼珠子转了一圈,爪子搭在时临胳膊上,语气带着几分轻蔑:“他不是想当天命之子吗?我就让他当当这个天命。”
时临只是一心一意地捏着她的爪子,什么话都没说。
……
距离山外山一战已经过去三月有余,厍宫上下经历了两个多月的全方位监视,终于确定了山外山一直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不曾有诈,也就是说,时临和槲月已死之事是板上钉钉,绝无虚假。
所以厍玉谌最近心情很好,甚至处罚下人次数也有所减少。
尤其是刚刚送走了虎族族长文炳春,妖尊瞧着更高兴了。
肖枯最近过得十分狼狈,唐望津在山外山及时救下妖尊的行为令陛下深受感动,将其提拔为座下第一大护法,肖枯则降为二等,这对陪伴了厍玉谌数百年的肖枯来说,比迎接众人或嘲弄或看戏的眼神更难受的是,妖尊的目光再也没有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不知自己是该恨已经死了的槲月和时临,恨唐望津,还是恨……妖尊陛下。
着个念头一出来,他便出了一身冷汗。
他怎么有资格恨妖尊?
可是妖尊遗忘了他,厌弃了他,这就是事实。
今日趁着妖尊心情不错,他腆着脸凑上前:“陛下,您今日心情不错啊。”
厍玉谌见是他,面色稍有不虞,可心情实在是好,便屈尊降贵地开口道:“下月十五,满月之日,本尊要在厍宫举行朝尊大典。”
朝尊大典!
这是妖界针对妖尊的顶级奖赏,一般是对妖界有突出贡献的妖尊才有资格得白泽使者点化,举办朝尊大典,万妖来朝,各族族长和族老,甚至是千年未曾出关的一些老妖怪,皆要到场为妖尊祈福,以显示妖尊功勋卓著,声名煊赫。
迄今为止,妖界只有两位妖尊曾举办过朝尊大典,一位是妖界创世神点化的初代妖尊,还有一位就是烛龙族族长,这还是死后才举办的朝尊大典,相当于祭礼。
肖枯脸色变了变,但心里话到底没敢说出来。
他们家妖尊……虽说实力强横,声名远扬,可……都是臭名啊,能跟那些功勋卓著,贡献巨大的妖尊相提并论吗?
若是真举办了朝尊大典,还不知那些族民要如何议论。
“陛下……三思啊。”他犹豫片刻,还是拜道。
厍玉谌脸色陡然沉了下来,语气也寒了几分:“怎么,你觉得本尊不配举办这个大典是吗?”
“不敢,属下不敢!”肖枯终于醒悟他自己说了什么蠢话,一下子冷汗从脚底板窜上后脊梁,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唐望津此时从容地走进来,瞧见肖枯又在被骂,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拱手道:“禀陛下,文族长已经送走了,他听闻陛下愿意接受十族联合请命,参加朝尊大典,十分欣慰。”
“十分欣慰”四个字,他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肖枯,念的十分重。
厍玉谌点点头,对地上的肖枯冷道:“肖枯,本尊念你是本尊身边的老人,姑且不取你性命,从今往后你也不必再出现在本尊面前了,自去外殿看门吧。”
看门?
肖枯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只见他的妖尊陛下高高扬起头,阴翳的内室遮盖他的面容,以至于看不清神情。
他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抛弃了,浑浑噩噩地。
直到他听见唐望津说:“肖枯如此狼狈,也是为了尊上,不如还是留在内殿,做点其他的活计。”
他这才惊觉,自己眼泪鼻涕淌了满脸。
而高高在上的妖尊陛下,只有对自己爱重的臣子有一声淡淡的“嗯”,连一个眼神也没施舍给他。
他如今,竟要那个贱人替他说话才能留在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