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槲月的身体缓缓在金光中化为了一团雪白的九尾白狐。
时临怔怔看着怀里那失去生气的小白狐,白毛温暖,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他的下巴。
可是她双目紧闭,那双乌黑湿润的眸子再也不会张开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空空荡荡的,好像被一只手穿透了,里面呼呼的刮着风。
将那白狐小心翼翼地收进袖中乾坤,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
当一捧鲜血喷洒在他的脸上,那滚烫的妖血才让他猛地回过神来。
他的手已经穿透了一个妖军的丹田,将妖丹生生挖了出来。
厍玉谌冷眼瞧着,看时临如同疯了一般双眼无神,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那股劲儿,他突然反应过来。
“你居然——对那贱人生了情啊!”厍玉谌近乎癫狂地笑了起来,仿佛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
他这个煞神,居然拥有了软肋。
而他,杀了他的软肋!
他想起来就觉得痛快,恨不能痛饮三日三夜,仰天大笑!
这个永远都把他踩在脚下的玩意儿,居然有朝一日也会为了女人痛苦疯狂!
而这些,都是他这个叔父带给他的!
时临眼珠僵硬地转了一下,移向厍玉谌那张笑的几乎扭曲成一团狰狞可怖的脸。
撕了那张脸。
他的想法刚刚出现,他就像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符轲死死拉住他的胳膊,却根本拦不住他蛮牛般的身影。
“时临!”李邈飞来挡在他面前,时临却好像看不见一般杀气腾腾地继续往前冲。
“阿临!”李邈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现在的关键是救阿朝,不要恋战!”
时临如梦初醒,迷茫的眼睛移向李邈焦急的脸,“她还有救?”
李邈不知她伤势如何,虽然看她已经化为原型,恐怕是凶多吉少。可也不想他们无端一个一个白白送死,只能重重点了点头,感受到时临挣扎的力度小了下来。
厍玉谌正要下令让大军继续,却见山外山陡然冲起一道玄光,那光直冲天际而去,拨开云雾直上九霄!
荡开的气浪几乎让大军皆是一震,他眉眼一凛,迅速向那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身影从焦土废墟中缓步迈出。
一步,一步。
重重地踏在每个人心上。
浑身威势十足,那人长身玉立,眉眼冷峭,唯有一双眼睛是狡黠的狐狸眼,此刻布满冷意,他手中凭空幻化一柄长剑,铮然出鞘直指厍玉谌一行。
“我看谁敢!”
李邈眼中迸出惊喜,她张了张嘴,无声地念出两个字:“相羿……”
长渊却看向那身影,眼睛微眯。
这个人……
厍玉谌却不认识他。
可他身上却又一样让他灵魂为之震颤的东西,他想起暗室里那个只露出一个下巴的神秘男人。
他的主人。
他们身上……有很像的地方。
以至于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让他瞳孔骤然一缩。
那男人大步向前,逼视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冷汗涔涔。
他无暇去看那人是什么人,看向浑身是血已是强弩之末的时临,和早已死的不能再死的槲月。
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何必恋战。
随即挥了挥手,“撤兵!”
已经死伤近三分之一的蛇族大军近乎仓皇地撤退了。
在周围围观的妖民三三两两作鸟兽散,这件事情恐怕在一日之内就会传遍大荒。
时临这才感觉到一阵眩晕,向后退了一步,李邈赶紧扶住他,只见他额头汗涔涔的,衣袖早已破的不成样子。
他身上有数个血洞都在哗哗淌血。
李邈低声道:“走吧,回去想办法。”
山外山已经满地狼藉,符轲赶去计算山中受伤死亡的妖怪数量,并救治还有救的妖怪。
房倒屋塌,无处栖身,只能现成在空地上搭起一座简陋的院子。
再把床铺搬进去。
时临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袖中乾坤里的白狐放出来。
那神秘男人也跟着进来,看到面上萦绕着死气的槲月,他眼中闪过痛意,不由凑得更近。
可时临却像护崽一样将那白狐牢牢护在怀里,仿佛没有任何人能从他手里夺走她。
李邈看见如此狼狈的时临,心里叹了口气,只得温声劝道:“让我瞧瞧她吧。”
时临听见邈姨的声音,才扭头看向她,轻柔地将她放在床榻上。
李邈手中运起灵力,在她小小一团的身体上划过。
灵力毫无波动。
她又试了一遍。
毫无变化。
时临热切的目光炙烤着她的侧脸,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
她甚至不能平静地宣布这个消息。
可槲月确确实实,已经断了气。
厍玉谌的毒要了她的命。
她喉头微涩,“她……”
后面的神秘男人却走上来先一步阻断了她的话头。
“她还活着。”
时临猛地扭头去瞧,那男人褪去威压后,不过是个眉眼弯弯的少年模样,此时说的话却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李邈不解地望向他,却听时临冷声道:“你是谁?”
那男人却只是灼灼望着那一团雪白,像是一团毛卡在他喉咙里。
“我是……扶宣,是阿朝的……小弟。”
若是此时少女活蹦乱跳地站在他面前,定然会叽叽喳喳点着他的额头暗自窃喜:他终于认她叫老大了。
那也是他设想了无数次的场景。
他曾设想过无数次,那个在山上救了他的少女会是什么模样?
狡黠的,机灵的,还是可爱的?
抑或是平平无奇,只是个乡野少女。
可她那样的人,注定是不会泯然于众人的。
却没想到,他闭关这些日子,努力修行以求化为人形,只是为了看一眼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可看到的第一面,竟然是她的尸体。
李邈像是很意外他的回答,将嘴边的话咽了进去,了然地望了他一眼。
时临却从没听过阿朝说起这个“小弟”,他本来应该感到不满,感到不爽,可此时他无心考虑这些,只是沉沉问道:“所以她……如何了?”
扶宣走上前,手中运气结成菱形印记,缓缓推入她的身体,随即以极缓慢的速度在她身体里探寻。
她体内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分明是已死之人。
他虽然看不见,可他清清楚楚地听着他们外面的动静。
槲月无端向厍玉谌发起攻击,必然是抱了把握,否则无异于以卵击石,白白送命。
她如此惜命的人,怎么会做这么不划算的买卖?
所以她一定另有安排。
他用通幽术反复洗刷她的身躯,来回扫视,几乎要把她身体里每一根血管和经脉都看清楚。
盯得眼睛都要酸了,他终于在她丹田附近——
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口!
他欣喜若狂,难以自抑:“她丹田处有一个小孔!”
屋里一群人呼啦啦围了上来。
可时临闻言,却缓缓退了一步,直至退到人群之外。
原来如此。
那近乎枯萎的丹田留了一条小小的缝,缝中隐约露出几点金光。
李邈也探到了,她终于反应过来,错愕道:“她……封住了自己的丹田?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并非死亡,而是强行封闭丹田和五感,让自己陷入了“假死”的状态!
所以厍玉谌的毒只能侵蚀她的经脉和皮肉,却进不去她固若金汤的丹田。
那柄弯刀所造成的贯通伤就更不必说了,不过是时间问题。
李邈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她眉眼俱扬,心中大石轰然落地。
她手忙脚乱地开始为她救治,手都有些微抖。
扶宣却松了口气,低声笑道:“昔日仙界圣手黎缈仙子,竟也有如此慌张的时候。”
李邈不理他,可一声轻嗤还是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不知何时进来的符轲,眼睛在两人身上乱转,看起来邈姨跟这个扶宣很熟啊?
而且仙界?
他想跟主上说些什么,却又见他家主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归于苍白,他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算了,许姑娘伤成这样,他家主上心里恐怕早都疯了。
李邈运起气,一片粉色光芒逐渐笼罩二人。
他们静静护法,无人言语。
暮色四沉,李邈施法方毕。
她唇色发白,面色肃穆。
在众人紧张的目光簇拥下,她忽而露出一个浅笑:“她没事了。”
堂内气氛骤然松了下来,众人肉眼可见面色稍霁。
尤其是角落里那个气压沉凝,几乎看不见任何人的煞神。
但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并不上前。
李邈眼珠子一转,低声吩咐道:“阿朝短时间内恐怕无法恢复成人形,我要为她制几服药,符轲相……扶宣,你们帮我去采点药,长渊,你……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长渊犹豫了一下,扭头瞧那个隐在暗处看不清脸的烛龙,眼中闪过一丝晦暗,还是出去了。
全场最需要包扎的、浑身是血的烛龙大人,久久地坐在阴影里。
让人觉得他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
那只小白狐昏迷中隐约一动,发出一声嘤咛。
他眉心微动,可身形依旧未变。
她身体微微一翻,却差点从那方窄窄的床上翻下来。
一道疾风闪过,她落在了他充满血腥气的怀抱里。
他长久地凝视着她那张隐约见秀气的脸,终于颤抖地伸出手。
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身上。
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