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绝大多数般都人都是在城中度过的。不少人安安稳稳地过了一生,从未经历过这般动荡,因此胆战心惊地过了一夜。
柳晏如被许允风带去安置点,周晴茵一看见她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握着她的手,“……没事吧?”
柳晏如回过神,浅浅一笑,说:“没什么事,一路平安。”
她在异动中乱跑,的确不妥,但周晴茵想到师长应该开过口了,便不再多提,拉着她坐下,说:“你简直像一条鱼,一头扎进水里就找不到了!”
说到话尾,她的声音小到只有两人听得到,拎起一件披风裹着柳晏如,暮春初夏的夜里仍旧凉着,紧紧裹好了,周晴茵眼神一瞟,又看回来,低声说:“你是不是又追过去查了?”
“……嗯。”
周晴茵更了解她一点,但也只是猜柳晏如是去追查真相的,没想过她也是今天般都骚乱的罪魁祸首之一。
“唉……!”周晴茵想说什么,但叹了一声也没再提,低头玩她的手指。
对于她这个短暂流离在外的人,连只打过几个照面的仙司弟子都来关怀了,当然,也带着打探外边情况的目的。
柳晏如只透露了赤宫大火,别的只字未提。
外边消停后,被调去帮忙的羡司回来了部分,围过来询问柳晏如的状况,见无事后分享了些情报,也不知是辗转在多少人的嘴巴里,越说越玄乎,最后落在了“天雷劈赤宫,乃澜金仙君犯下大错,上界降下神罚”。
但如此一说,有人心安了不少。
安置点的房间不够,同时为了夜间安全,一间房内躺着十几人,不过都是学过灵法的人,真想要入睡,这些都不成问题。
羡司都被分了下半夜巡逻的差事,大多未睡,聚在一块低声交谈。柳晏如耗神许多,但难以入睡,辗转许久,干脆侧耳听着他们的交谈。
子时将尽,外界的喧闹声渐消,火光渐淡。
有人轻步入内,几个未睡的羡司一下子站了起来,“青荣君!”
“青荣君,如何了?”
柳晏如背对着他们,听到称呼,不由得想起被她强行排出脑际的遭遇。
薛让尘缓缓开口:“骚乱已经平定了,不必担忧,不过巡逻还是要做的,辛苦了。”他的声音干哑不堪,很是疲倦。
“还好还好。”
“哎呀,这也没什么。”
“我们虽为羡司,也是仙司中的一员,这些都是分内之事。”
薛让尘:“嗯。”
柳晏如伺机翻身,目光轻轻落在薛让尘脸上。
意料之外的是,他脸上没什么疲态,听着羡司们接话,他神色恍惚,目光落在虚空的某一处,嘴角要抬不抬的。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便行礼一一出了房门。
待屋内重返宁静,薛让尘的眼神陡然聚焦,瞥向柳晏如,柳晏如没闭眼避开,对视一瞬后,薛让尘拂袖,熄灭室内的最后一盏灯,转身离开。
柳晏如在后半夜睡着了。
只不过脑子昏沉,好似生了一场大病,眼前如同罩了一层白纱,看什么都白蒙蒙的,赤宫大火是白蒙蒙的,沈清许是白蒙蒙的,朗清司内白蒙蒙的,薛让尘是白蒙蒙的……
思绪越来越沉,那些恼人的絮絮声也没入空寂中,柳晏如心里生出了恐惧,但似乎被束住了手脚。
直到某一刹那,她听到越来越近的人声,什么“开门”什么“查”……
“砰砰砰——!”
柳晏如豁然睁开眼,身子瘫软,她一身冷汗,意识到是仙司在客舍里查人——是的,不知道为何,她的魂魄居然回到了原身中,而她昨夜将原身栖在了客舍里。
“邦邦邦————!开门!”
换到她房门外,外边的人似乎没了耐心,几乎在砸门,柳晏如正要坐起身,巡视的人声音一转,恭敬道:“司业。”
“司业。”
沈清许的声音稳稳响起:“这七日一直是我住在这里,客舍有登记。各位辛苦,就不麻烦你们多查一趟了。”
“……您有心了!”
沈清许在门外站了很久。
久到柳晏如换好衣裳,考虑了是否要翻窗离开,又坐着喝了两杯茶水,沈清许才推门。他推到一条缝,看到柳晏如的身影,手一顿,终究是推开了。
沈清许抬步入内。
柳晏如不主动开口,又喝了一杯茶,沈清许才轻声道:“晏如,我以为你不会理我了。还好……你还愿意来见我。”
沈清许放低了姿态,柳晏如心情复杂,回头看他还在罚站,“……师兄,你先坐吧。”
沈清许听到师兄二字,又紧点点头。
柳晏如下意识用手指摸索杯身,从小到大,她还从未站在沈清许的对立面,“隐瞒一事,我并非怪师兄,况且我也有所隐瞒,怎么能苛责你?昨夜离开,只是没有心力招架了。而现在比起辩解为何隐瞒,师兄,我更想知道他们——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火烧赤宫?”
沈清许垂眸,嘴角溢出苦笑,柳晏如本以为是他不能告知,方要启唇,沈清许便道:“逆旅。”
柳晏如安静下来,目光灼灼。
沈清许抬起眸子,“我们属于逆旅,而逆旅,是要对抗清正,但不仅如此。晏如,你还记得我们重逢那日,我向你透露的情报?清正是罪大恶极,但他们之所以如此猖狂,是因为他们是元君的爪牙。人界仙司一脉,早就腐朽了。”
柳晏如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意识到,这个组织还试图匡正人界的秩序,这个令柳晏如生厌的秩序。这是何等的大胆,何等的艰难,何等的……
她半晌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说:“师兄是什么时候接触逆旅的?”
沈清许神色一顿,如实道:“十七岁。”
什么啊。
在沈清许的十七岁,那时候他还在将青山,那时候他和柳晏如还“无话不说”,可这十几年间,他只字未提。
再到如今,明明她已身涉其中,还偏要靠她偶然发现,才能让沈清许坦言。
柳晏如蹙紧眉头,这个神情使得她看起来悲怒交加,她终于问出了那句话:“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
沈清许目光闪烁,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说:“晏如,你我都是师尊捡回来的孤儿。我一直记得见到你时,你出生不过百日,双亲死在盗匪的刀下,屋里到处都是血,但你安安静静地躺在箱子里。”
柳晏如也记得,沈清许给她讲过。
“但我好像从未告诉过你,我的双亲、我的家乡……究竟是怎么没的,”还未开始,沈清许的嗓音便艰涩不已,“我曾以为遭遇怪物屠杀,是一个未被观测的、概率为万万分之一的不幸的悲剧,神通广大的青目使漏掉了,而我们没有反抗之力,一个一个,接二连三地被追上,撕咬……我恐惧,懊悔,难以释怀,但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我,青目使早就知道。”
柳晏如闻言不禁站起身,上前数步,轻轻抬起手。
“早就知道,”他笑了一声,“早在妖怪化形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但没有人来救我们,就因为……就因为,宿命。”
“因为是不知道谁定的既定的宿命,他们便袖手旁观,任我们像待宰羔羊一样被虐杀!晏如,我不能接受,我那时候,”他深深地颤气,回握她抬起的手,“我快疯了,晏如,我竟憎恶着我自小深信不疑的道则,哪怕是神仙来也救不了我。”
“可这个时候,掌柜找到我,她说,还有一条路。我抵抗不了,对我而言,走上这条路畅快而无悔。”
“而你,”思绪落回现实,沈清许不由得低叹,“可是这条路太漫长了,我看不到多久是尽头,我自然抱有侥幸,我希望直到终局后再做决定,我们若败,你干干净净,安稳一辈子,我们若胜,你也能……与我并肩。”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涩声说:“但我也该知道,世事无常,若我早些告诉你,或许也不必让你遭受魂魄出窍之苦。”
他想了一夜,几乎也想明白了柳晏如与柳瑛的牵系。
柳晏如心口沉重,她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师兄,不要苛求你自己。我遭受的一切,始作俑者是清正,清正一日不除,我知与不知,他者知与不知,都会身涉险境。”
她的决心已显。
沈清许细细地看她的神色,轻声说:“晏如,你愿意来么?”
柳晏如说:“愿意。”
沈清许紧绷的面孔终于松弛,他的嘴角轻轻一勾,说:“那你是我们的一员。”
柳晏如眉毛一抬,“这么就算加入了?”
“我好歹也是二当家,”沈清许笑意渐盛,话锋又是一转,“只不过还是个‘杂役’,你能接触的情报有限,但日后机会多的是,而我这次来找你,还要为掌柜传话。”
听到掌柜,柳晏如也正色几分,她对那个神秘的女人好奇至极。
“掌柜说,你既要去秽界照看老百姓们,那不如回程时在老地方与她叙叙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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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天地逆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