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两具身体里反复横跳 第29章 碧落般都（二）

柳晏如将所见告知沈清许，沈清许听完神色更为凝重，不发一语，带着柳晏如先返回客舍，直到关进房门，沈清许才开口道：“你可知道魂徒？”

柳晏如回过神，“不知道。”

“五十年前，诸位元君抓获一群倒向秽界的灵修，但这群灵修无人被处死，而是被施以‘抽魂刑’——他们的魂魄神识被抽离躯壳，又受制于咒约，永生永世无法逃出玄都掌控，白日劳累，黑天受刑，故而称作‘魂徒’。”

如今经历过一遭生死，魂身特殊，柳晏如对魂魄一类的东西格外敏感。

柳晏如面上不显，但心口一震，眉头方蹙，沈清许便又沉声道：“那人若是玄都派来监视你的，那……或许你已经被注意到了。”

柳晏如却感怪异，总觉得有隐情，“若是玄都注意到我，为何不直接来抓人？他们不一向神通广大、呼风唤雨？”

沈清许闻言露出一个无奈又担忧的笑，但笑意很快消散，他低眉看她，“玄都最擅长的，是观察、凝视……目睹，世间瞬息万变，比起随时扼制，他们更愿意选择目睹，直至最后的必然的消亡。晏如，你……”

他未说全话，但神色、言语间尽带有劝阻之意，短暂的沉默后，柳晏如眉一动，按住沈清许相叠的手，她说：“那就继续，直至最后的消亡。”

更何况，若真的只是观察，那游魂何必现身，且静候她再次“拜访”。

沈清许终究是让步了，他退出柳晏如的房间。

一件又一件的事，混在脑际，她每朝里走一步，杂乱的信息便越来越多，薛明溯、比试、清正联络处、朗清司、游魂——还有毫无踪迹的“甘掌柜”和她留下的香干。

她总觉得漏掉了一环，但依旧没有头绪，枯坐一阵后，回到柳瑛身体中。

周晴茵还在为应对比试而加紧练习，柳晏如还未离开悬阁，就听到了灵息涌动的微音。

她站在悬阁窗前，洞室内人不少，周晴茵、薛让尘、许允风、聂鸿、宁康禄都在，分散坐在泉边、石台上、亭内，都看着周晴茵施用灵法。

柳晏如搭浮桥缓缓下地，亭子里的许允风和聂鸿扭过头，同柳晏如寒暄几句，倚着泉边寒石的薛让尘也看向她，只不过神色有点奇怪，柳晏如一面观察他，一面走了几步。

薛让尘正要开口，周晴茵停下动作，兴高采烈地折身挽住柳晏如的手，带着她疾走数步，远远地背对着薛让尘，周晴茵这才低声道：“青荣君本来打算今天教我点应急的灵法……”

柳晏如恍然大悟，脸上似笑非笑。

周晴茵没注意她的表情，盯着脚下，“他教了几类，和你教的一模一样。我本想着再学一遍也好，但宁康禄他人直接说你也教过这些，还专门强调了一模一样！”

周晴茵抬眼看到柳晏如的神色，费解，但嘴巴没停：“青荣君就问我你还教了什么，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就藏了五招，他说教点你没教的，虽然有些出入，但大多一样，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柳晏如敛了笑意，泰然说：“没事，毕竟人族都学的同一套，他知道了也不会有大影响，你安心练就好。”

周晴茵稍稍放下心来。

耳语的两个人重新转过身，薛让尘才站起身，抬步走过来，“我会去一趟玄都，为你们挑几把剑，明日你们空点时间，等灵剑择主，之后再磨合磨合。”

按理说入门弟子没有资格在这么早拿到灵剑，薛让尘这次为她们申请了特例，虽然能提前拿到灵剑，但仙司会担起监管的职责，若是出了灵剑误伤他人的事端，处罚大多会下至仙司本人。

周晴茵又高兴了不少。

柳晏如既然下来了，便也同周晴茵一道温习，她现下虽能引动灵息，但始终受着限制，储灵瓶终究不是人体，她无法借此动用太强大的灵法，若是比试中下意识消耗太快，后期恐怕会处于不利地位。

薛让尘又默默观望一阵，悄然离开了。

他走后不久，宁康禄忽然怂恿道：“晴茵，你来和小柳比试比试！”聂鸿捡了块石头砸他，许允风并未制止，她还真有点好奇。

周晴茵不禁心动，对着柳晏如一个劲眨眨眼，并非是想比个高下，只是对身份关系的短暂变化感到新鲜。

柳晏如嘴角一牵，已经迈脚摆开架势，在说“来吧”之前，她朝着三羡司喊道：“待我俩比过了，也请三位前辈指教指教。”

三人散了。

四个时辰后，柳晏如回到悬阁内，又感受到了魂魄的牵扯。

柳晏如不假思索，即刻回到赤州的身体中，屋内四下寂静，她若有所感，推开门出至廊道。

客舍楼体围合中是一处庭院，空寂清幽，卉木盈庭，一道身影长立。

正是白日所见的那游魂。

在黑夜中，她轮廓边缘散发着的微光更加显眼，宛如云雾间胧明的月光。在柳晏如打开门时，女人就抬起头，等待着目光相遇。

柳晏如在对视中退后几步，缩小了房间内结界的范围，眨眼一瞬，女人的魂影便飘至房中，在此其间，她的身影偶发闪灭。

女人身着青色长袍，面无血色，如一缕青烟。

霜信已在柳晏如手中。她虽让女人进来，但尚未放下警惕，此人白日引起她的注意，夜间又追到这儿来……

女人缓缓开口，是沙哑粗砺的嗓音：“我知你心中忧虑，不如让我助你。”

柳晏如翻手将剑背在身后，道：“你是何人？”

“一缕游魂，一个罪徒，”女人施施然地走了几步，逗弄一盆兰草，“数年前玄都认定我犯下滔天大罪，将我的神魂强行抽离，永生永世地困在一副假的躯壳里！”说至此处，她狠狠一咬牙，拽下了一片兰叶。

假躯壳？师兄虽提及抽魂刑，却并未说到有假躯壳。

柳晏如抬手隔空将花盆移至身侧，女人转身哀怨地看她一眼，上前走到结界处，说：“不好奇么？既然我被玄都罚入囚笼，现下又如何来见你？”

柳晏如的目光在她身上一个周转，道：“你用了什么法子能短暂离开躯壳。”

“我就知道你明白，”她伸手贴上结界，泛起涟漪，她的目光炯炯有神，“因为我也嗅到了你的气息——游魂的气息。你骗得过别的人，却躲不掉我的知觉，从你昨日到达赤州的一刹那，我就发现你了。”

这个女人有意拉拢她，像她这样的罪徒，还有挣扎念头的人不多。柳晏如对女人的目光不闪不避，神色淡然，“若你是因此而靠近我的话，那我劝你早些收手……你我终归有所不同。”

女人嘴角一抽，说：“‘云鬼’说得没错，你果然……”她伸出指头点点柳晏如。

云鬼？

疑虑闪过心头，但很快有了解法。柳晏如说：“鬼君？”

女人抬了抬下巴，默认了。

云鬼——魂。鬼君会的正是魂魄之术。

女人暗示她是鬼君引荐而来，然而没什么信物或者证据，况且，哪怕真是鬼君旧识，她也不能给予完全的信任。

柳晏如说：“你有这喘息的机会，也得益于云鬼？”女人刚点了个头，柳晏如追问：“交易了什么？”

女人面色不虞，眉眼耷拉了一会儿，妥协道：“我把我的秽息抽给她了。”

进展缓慢的试探可以结束了，柳晏如压低声音，说：“你说要帮我，帮什么？又为何？”

“玄都将我坑至这种地步，我也想复仇，但现下受制于种种，只能使点小绊子，我晓得你心性不凡，又不服玄都施为，是个好……苗子？”

是个好工具。

“至于要帮你什么——呵，我就被困在朗清司，”女人说着眉毛一扬，抱起臂膀，却见柳晏如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咳了咳，若无其事道，“朗清司内众杂役，皆是魂徒，我们白日被关在傀儡躯壳内干活，天一黑，就进另一间镇压罪魂的牢内。”

柳晏如目光一凛。她知道朗清司内有乾坤，却未想到罪徒也在其中。她还要再问，忽见女人的魂魄光色逐渐暗淡，女人大叫不好，“等我之后再找你——”

话音未落，屋内复归黑暗。

如此没头没尾的一遭……算了，她遇到的难道还少吗？

距离碧落比试还有两日，柳晏如一面和沈清许争取进入朗清司，一面等着那游魂找来，结果不尽人意，两边都没有好消息。

展眼便到了碧落比试当天。

沈清许提前离开，前去领队学宫弟子，柳晏如和青荣山众人一道出发，抵达赤州般都北郊。

澜金元君曾在当下的北郊起赤宫，宫中层楼累榭，一重又一重的赤瓦如千嶂，更有飞阁流丹，如坠赤瀑。

碧落比试场地便在赤宫里外。哪怕只是站在传送阵口，向北一望，也能看见那高耸窣天的丹山赤云，两者之间，便是市集、茅舍、田园。

眼下因碧落比试，市集内遍布仙司弟子，许多人外出受限，少有自由下山的机会，眼下到了市集，犹如脱缰野马，忙着采购吃食和小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