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平心情颇好,赏玩这把锋利的匕首,倘若刀锋够快,归舟在死前不会遭受更多的痛苦。
他知道,归舟最怕疼了。
黄陵真人定定看着这个最小的徒儿,心里不是滋味,千言万语化作嘴边一声叹息。
这个徒儿是他的关门弟子,当初也是看他天资聪颖,与自己有缘才收他为徒。
黄陵真人自认教育有方,这么些年尽心尽力地教养,未曾想竟培养出这么个性子,实在匪夷所思。
若不是前段时间要闭关,不得已才将临平放在自己元亭大弟子身边,元亭也不会天天喝药调理火气。
诚然,放临平到元亭身边也有黄陵真人自己的私心,他的大弟子自己再熟悉不过,为人方正,想让临平耳濡目染下学会怎么当人。
所求不多,能当个人就好。
可惜,这次回来临平就开始磨刀霍霍。
黄陵真人数不清第几次反省自己的教育方法了,总而言之,这个孩子长歪了。
他能做的只有把临平捆在自己身边,限制出行次数,省得放出去祸害人。
临平微微一笑,扭头又笑着晃了晃匕首,刀刃泛着雪白的光,不过比不上临平言语给黄陵真人的打击———“师父,你拦不住我。”
黄陵真人一言不发,拂袖而去,白鹿踱步到临平身边,微微垂头特意避开珊瑚一般的角,用湿润的鼻头拱临平的胳膊,临平抚上白鹿的头,动作轻柔。
黄陵真人的道场建立在一只夔牛的尸骨上,罡风昼夜不息,滚雷四季不断。
归舟惊坐起,今日秋雨急,雷声滚滚,草木萧瑟,窗下行人踪迹无,正是偷懒的好时侯。
犹豫再三,提笔写下一封书信,折成个千纸鹤的模样,用大雨作借口往后推了三五日。
措辞恳切,言语真挚,归舟非常满意,指头轻轻往前一推,纸鹤扑棱翅膀,化作一只羽毛灰扑扑的麻雀飞入雨中消失不见。
归舟并不想那么快回到白家,杨夫人时日无多,张姨娘心有郁结,白家家主从未出现过却好似无处不在……
揭开喜庆的表相,整个白家压抑至极。
周令适时开口:“不想那么快回去就到各处逛逛吧,你准备去哪儿?”
“我准备去洛阳一趟,”归舟回忆片刻,这么多年,纤凝的面目已记不大清了,“顺路去拜访两位前辈。
我年幼时随师父去平过事,将近十年了,总要去看看,师父说过了那一劫她家越过越好。”
“好,什么时候拜别城隍和土地?”
“一会儿就去,还有其他事需得一并问清!”
周令的魂灵脱离木傀儡后就是一点荧光,跟在归舟身后,像一只萤火虫,因此昨晚那桩公案周令全程看在眼里。
两人都心知肚明,只能验证。
还没等归舟先去石湫,石湫自己倒先找上门,捧个盒子,三两步上前,没等人反应过来就作揖赔罪,道:“是我先前喝酒误事,说漏了嘴,这才扯出昨晚一番公案,我特地来赔罪。”
“您先起来,我们慢慢说。”归舟赶紧虚虚扶起石湫,正巧附近的寺庙举行庙会,就近找了个茶棚坐下。
管茶棚的是一位枯瘦的妇女,妇女口不能言,一身单薄的麻衣,奉上一杯茶沫子泡的粗茶,想来这已是她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茶了,实在令人心酸。
两人丝毫不嫌弃,归舟偷偷把一小块银子幻作枚铜板塞给妇女。
“是我之过,我好喝酒,酒品却不好,醉后胡言乱语,唉,是我之过。
我已问过了六娘,她说我前些年喝醉了,就说起了你家的事,抖落得个干净。”石湫叹口气,眉宇间满是歉意。
“她看到你,便想碰一碰运气,送狐狸崽去……
六娘她不该……狐狸崽是她女儿,和一个凡人生的,倒不是什么才子佳人负心汉的故事。
狐狸崽子的父亲寿元耗尽正常老死,狐狸崽寿命虽远比凡人长,可总有个数。
六娘的丈夫是我的同乡兼任同窗,在我死后帮我奉养父母至终老,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只能对他的后代多加照拂。”
归舟点点头。
“六娘与我说,狐狸崽跟着山神修行怎么看都比在人间寿数耗尽,活活熬死来得好,”石湫喝口茶,低头不敢看归舟,道,“不瞒你说,我存有私心,话语间多有袒护,我……实在抱歉。”
归舟只道:“原是如此,那便只当个误会罢了,人道酒后吐真言,您吐的真言堪比天宪。”
石湫自知理亏,被刺了两句愈发羞愧。
“我省得,”石湫把盒子递给归舟,“这是另一只犀角,六娘托我作为赔礼带来,她说自知冒犯,无颜见你。”
归舟再三推诿,还是收下了犀角,拜别石湫。
秋意砭骨,风雨不歇。归舟拢紧大氅,撑伞向洛阳去。
白榆收到归舟的信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归舟觉察到他的心思要与他生分了呢。
因此收了信并不拆,准备晚间回自己屋里看。
椅子上一位身着道袍,头戴莲花头冠的小女孩儿以扇掩唇,与一旁的女孩儿咬耳朵。
说是咬耳朵,其实是故意拿白榆打趣,白樟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重要之人的手稿呢。”
白榆微笑点头,算是默认。
这坤道就是白榆早些年出家的幺妹白樟。
大姐姐白榕本要在结婚前去三味观居住一段时间,与幺妹好好叙叙话。
可连日下雨,白家主对白榕夫婿多有不满,却生怕白榕延误了婚期,更怕路上出事完成不了婚约给他丢人,便勒令白榕返回。
正巧,半路碰上回家途中的白樟,白樟看连日阴雨,怕大姐姐路上出事,便通知家里一声,连夜驾车回去。
白榕与白樟同乘马车,收到白家主的信,冷嗤一声,白榕不屑道:“这是怕我婚前死了落了他的脸面,呵。”
白樟更为直接,翻了个白眼,夺过信烧了个一干二净。
那是前事,再说如今。
“哎呦,今日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吧,福生无量天尊啊,铁树也能开花了。”
白榕眉眼弯弯,轻拍了白樟的背,温呑和善:“乱说!你三哥脸皮最薄,这下怕是连门都不敢出了。”
白樟眨眨眼睛,趴在白榕怀中撒娇:“嘻嘻,我可没乱说,你看看,看看,三哥抱着人家的书信不撒手,连打开都舍不得呢!
要我说,三哥你就自己出份嫁妆,三书六礼备齐了,吹吹打打,把自己嫁出去才好。”
白榆颔首:“可。”
虽说君子讲礼,但三书六礼备齐昭告天地,亲朋好友作证,也不违背礼仪,至于谁嫁谁娶,这是最不重要。
“三哥,到时候可要说一声,我等着给你添妆哩,”白樟笑嘻嘻凑过去,见白榆一直低头不说话,背过手蹲下身,“要不要我把催妆诗给你一块写啦?”
“这倒不必,你那几两银子自己都不够花罢。”白榆直击要害。
白樟一下蔫吧了,气得转头。
白松推门进来,预备一起聊聊天。
他早定下未婚妻,且与未婚妻志趣相投,感情极好,只等及冠后娶她入门。
白樟被推门声吓得直接跳地上,茶水撒出来大半却不敢大声说话,哼哼唧唧:“声音小点,三哥正对信怀人呢。”
“……怀人?对什么?”白松有点懵。
“对信怀人。”白榆很平静,很坦荡。
“怀……谁?”
“天边月。”
白松惊讶道:“太平郎也有喜欢的人了,她可与你情投意合?品性如何?才学如何?门第如何?若你们两情相悦,需不需要请长辈上门提亲,把婚事提前定下?”
一连串问题噼里啪啦砸下来被白榆一句话堵了回去:“单相思罢了。”
“哦哦,单相思啊,好,单相思好哇、不是,我不是说你不好……”白松嘴瓢,干脆不说了。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白松还想拉白榆继续问,白榕连忙制止,白樟倒先跳出来:“二哥你不知道,三哥哥呀,最最喜欢活神仙!活神仙你懂吗?可惜呀,襄王有意,神仙无心。”
“你可别乱说了,太平郎早晚要赏你几本史书抄抄。”白榕连忙制止。
扭头吩咐侍女出去带上门,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解释:“黍子说得不错,那还真是个神仙人物,我虽未见过,可太平郎常不自觉提起,可见对其在意,我多少听了点。
若太平郎真与某位淑女情投意合,倒还好说,母亲也不必为此头疼。”
白松点点头,直觉哪儿不对,又说不上来。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惊呼出声:“哎!哎!这……这,唉呀,母亲知道吗?”
“早知道了,也不知太平郎什么时候摊牌的。前几日贵客拜会过母亲,母亲晚间就召太平郎过去密谈几个时辰。”白榕意味深长道。
白樟托着腮,趴在美人榻上,漫不经心道:“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成不了呗,娘回来后,只评价贵客两个字———无情。”
“还真是个神仙啊。”白松双眼发直,喃喃道。
临平天生歪,黄陵真人的教育没问题,最起码让临平干了点人事。
白榕(20),白松(19), 白榆(16),白枫(15),白樟(14),按照齿序排,长幼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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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