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晋江修无情道 第15章 秋雨

归舟向来是不做梦的，除了刚被清风道人抱回隐山那会子，表面身体无碍内里早已空乏，因此夜夜惊梦、每晚都高烧昏厥，白日精神不振。

清风也不过会些粗陋的医术，后来清风专门请来杏林的一位长老，这位长老名唤八达，专攻小儿疾医，于此一道颇有建树。

因此得来几个方子，这才勉强压下夜间惊梦昏厥。

只是身体依旧极差，八达先生说，归舟是天生的体弱，只能温养，根治不了。

清风心下了然，归舟的天赋神通强，身体差，若不是如此，恐怕归舟还活不下来，都是定数。

归舟很平静，最起码命还在。

难得今夜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古朴端庄的错金博山炉生出出缕缕轻烟，不多时便向后倒去、消弭于无形，只一缕余暗香。

即使有安魂香的加持，归舟这一夜在偌大的千工拔步床睡得也不踏实。

那个梦只记得零星几个片段，如同惊怒之下随手摔碎的琉璃盏，零落一地碎光。

他依稀记得梦中人那绝望而不屈的愤怒，愤怒如同正盛的烈火，欲焚尽世间一切枷锁。

归舟被吓得直接睁开眼，窗外愈发明显的风雨声带他挣脱梦魇，后知后觉才感到喉头干涩，给他一种快要喘不过气的错觉。

归舟躺在松软的床上怔怔盯着看秋香色蝉翼纱帐子，上头带着蝙蝠暗纹，床帐四角垂下的香囊和床帐边角随风微动。

屋内的安魂香早被秋风冲散，余下的暗香也寻不见踪迹。

睡前忘了关窗户，窗口的桌子上还放着前半夜剩下的半杯茶，秋风拂面而过，极凉。

归舟扶住自己抽疼的额角，光脚下床，跌跌撞撞移到窗边，顾不得隔夜茶的苦涩，拿起桌上残茶一饮而尽。

干涩的喉咙被凉水滋润过后这才减缓了灼烧感。

前半夜忽地下起雨，窗外一株葳蕤梧桐，枝叶摇曳。

元明、白榆、归舟三人住的院子景观并不相同，都是自己设计摆弄的，清风道人和云隐特意为归舟找来一株百年梧桐，栽种于窗前。

秋雨如针，随风带来细细密密的冷意，扑到归舟的脸上，倒是让他清醒了一些。

归舟并没有合上窗棂的意思，轻嗅空气中清冷的尘土味儿。

夜明珠柔和的光打上明瓦，归舟坐在窗前又喝完一杯凉水。

他本想给自己解一下梦，可是他手肘支在桌子上想了半天也未忆起梦中事，只有那股愤怒仍带余温。

归舟取出拿起龟壳和三枚古朴铜钱，正要开始摇龟壳，又想到什么，轻叹一声放下龟壳铜钱。

近亲而怯，关心则乱。

他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想问得很多，问云隐、问清风道人、问那位故人······还有多年前的慧能。

归舟脑海中突然蹦出来一句诗——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思绪杂乱，干脆不想，直接回床上睡觉，不知不觉间再次沉入梦境。

第二日午后才醒来，一只长毛狸花猫蹲坐在窗口舔爪子，尾巴圈住雪白的毛毛山竹。

一只毛茸茸的白土松狗，上蹿下跳用爪子扒拉窗口和墙，尾巴摇得像个螺旋浆，它还太小，抓不住窗口，只能在底下急得“嗷呜嗷呜”转圈儿叫。

狸花猫轻轻跳下桌案，绕着归舟的小腿转，最后直接倒下露出软软的肚皮，引归舟来抚摸。

归舟穿好衣服，沉甸甸的狸花猫抱了满怀，门才开了一条小缝就挤出来只小胖狗，一进来就‘哼哼唧唧’，颠颠地去够狸花猫垂下的鸡毛毯子一般的尾巴。

狸花猫的尾巴转着圈戏弄小胖狗，小狗气得直哼唧，最后哼唧一声转身不动，明显是生气了。

没办法，归舟只能捞起小胖狗放在臂弯。

雨还是没有停，甚至下得更大了些，雨打梧桐，瑟瑟之声不绝于耳。

白榆被木偶引着来到室内，笑着道：“昨日之事是我之过，没想到竟有一日可用有眼无珠来形容自己。”

“错不在师兄，或许是天色昏暗未看清人才会认错，意外而已，我从未放在心上。”归舟微微躬身，狸花猫从怀中轻巧落在地上，跑远了。

白榆递上一个盒子，归舟再三推拒还是收下，叹气道：“昨夜之事就当个乌龙罢了，师兄不必放在心上。”

小土松甩着尾巴乖乖窝在臂弯睡得正香。

白榆道：“珍珠和盖雪是我养的，没有打扰到你吧？礼物算是给师弟赔罪。”

“他们是很乖的孩子”白榆低头看猫猫和狗子的眼神温柔，“它们真的很乖，能听懂我说话。”

归舟垂眼看怀中的小狗道：“珍珠能放在我这里养几天吗？我很喜欢它，能让它陪我几天吗？”

白榆有些不舍，转而又想到归舟刚来这里，只道：“等珍珠醒过来我问问它，还是要尊重小狗自己的意愿。”

归舟点点头，小狗睡得正香，粉色的脚垫时不时颤抖，小心递给白榆。

未时，才有草木点化的小道童送来小狗和狗窝、玩具等，安顿好小狗，归舟套上木屐出门寻元明道人。

元明道人正在竹林中练剑，他只是一位隐居在山中、岌岌无名剑修，一生只爱栽竹养鹤，从未与人比试过剑。

元明手中之是一截普通的枯竹，每一次挥动都如同稚子拍菜花，杂乱无章。

站在竹林边久了归舟才发现端倪，元明手中的竹枝每一次挥出去都浑然天成，剑意圆融，修行早已融入日常生活。

归舟从他的每一个招式中窥见元明的所追寻、恪守的“道”，逍遥而绚丽，如汪洋肆意、沧海横流。

竹叶翻飞、雨势渐小，风带着沾满雨滴的竹叶坠到归舟的油纸伞上。

远处修竹垂腰，底下杂草丛生，云雾早早被秋雨压下。

竹叶聚集的雨滴打在油纸伞上，“噼啪”一声召回归舟的心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了好长时间，腿脚有些酸。

元明舞完一场，神清气爽，连喘气都不曾，转眼看到撑伞挺立的归舟。

收起竹枝，大步上前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一番，道：“你身体恢复得不错，就是魂魄有些不稳，你昨晚做梦啦？”

“嗯，一个不好的梦，”归舟微微垂头，捏紧油纸伞的伞柄，指节有些发白，“我忘了，做梦很消耗精气神，况且我这种人做梦总归不是好事。”

“安魂香呢？用了吗？”元明拉他到小亭子下的石桌椅坐下，给归舟倒一杯竹叶茶，开始仔细询问。

归舟收起伞，随手靠在亭子边，坐下咽一口水润润喉咙才道：“昨夜忘了关窗，安魂香怕是没有闻到多少。”

“身体可还好？万一感染风寒可要难受好多天，我回去给你配药，对了，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想问？”元明道。

“我想问问云隐怎么样了？我很担心她，她的寿数不多了。”归舟抿抿嘴，犹豫着问出来。

元明道人轻轻呷一口热茶，思虑半刻：“云隐？你若是担心她，我便带你去找她，她居住何处？”

归舟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面上依旧不显，搪塞道：“是在家中养的一只小雪豹，与我相伴多年，我很担心它。”

元明摇摇头，坦白道：“我进不去隐山，我于阵法一道实在驽钝，不过你师父跟我说过你尤其喜欢一只雪豹，小时候睡觉都要抱着呢。”

“野兽嘛，不用担心，清风在你走后设下锁山阵，所有人只能出不能进，我不知阵法打开条件也没有钥匙。”

归舟失落点点头，转而又说起白榆。

元明道人这下子可浑身来劲，拉着归舟就要从盘古开天地说起，再加个天地起源的长篇大论，顺便扒一扒修真界八卦。

配上一盘瓜子就能让元明说个三天三夜都不带喘气儿，文字具象化都敢堵塞长江黄河的各个支流，厉害得很！

归舟见势不妙，心念一转，赶紧拾起个话头子抢先堵住元明道人的嘴：“白榆在人间是怎样拜您为师的？”

“说起来是一段奇缘呐，”元明道人嘿嘿一笑，继续说，“当时我在人间游历，这孩子说我面黄肌瘦的，就让仆妇给我买了两个大馒头。”

归舟面上依旧淡然点点头，口中直道缘分，说着起身欲走。

元明好不容易才抓到一个听他聊天的人，连忙按住他坐下，开始自己的表演。

“也怪我，当时跟云梦泽一只泥鳅精打了一架，浑身淤泥，衣裳也成布条儿，走街上都没人敢靠近我三尺内。”元明继续道。

“人家乞丐见了我都得丢给我俩铜钱，小孩儿看了绕道儿走。”

“长庚当时被奶妈嬷嬷领着逛街，看我可怜叫人给我买两个大馒头。我一瞧！哎呦，这孩子骨骼清奇、心地纯善，是修仙的好料子啊！”

“半夜换了一身道袍，橙红色的那种，特亮眼，衬得我人精神。翻墙去他家，装活神仙收他为徒儿，嘻嘻。”

元明道人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凑近悄咪咪道：“我跟你讲，师叔这里还有好多修真界的八卦，你要不要听？”

“不要。”归舟淡声拒绝。

元明道人叹息：“你俩还都是小孩儿呢，这么闷。”

归舟本就喜静，现在听完八卦头疼得实在厉害，道：“昨晚没有睡好，看天色不早，我就回去休息，今晚我会记得关窗。”

行礼之后撑伞离开，木屐“咔哒”声在寂静的山林小路间分外明显。

元明目送归舟撑伞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升起雨雾中，心中暗叹。

“孤光这孩子太过无情，倒是比恪守君子之道的长庚更君子，也不知是好是坏。”元明的声音被渐大的雨声淹没。

“长庚那孩子，我怕他迟早走上歧路，唉呀，真是……徒儿都是债啊。”

元明：我还能不知道云隐？我装的。

云隐的衣服布料买回来了，虽然跟朱红色有点偏差，不过没大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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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