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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夜深了,齐旻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倦意。
五个兄长手足相残时,他年纪还小,在老师和戴信的指引下韬光养晦,不欲展露锋芒。
那时他也天真,以为几败俱伤之后,兄长们就该安心接受命运。
他并不想与自己的哥哥刀刃相向啊。
可瑞王并不会这么想。
在皇权面前,谁稀罕什么亲情?
他隐约记起来了,瑞王身边是曾有一个年轻女子,善琴曲,只是从来以薄纱掩面,从未见过她真容。
想来她的真名,也并不是叫师商羽,或许是假名,也或许是取代了某个名叫师商羽的可怜女人。
她既然已经被驱逐出司乐坊,就一定会设法联系瑞王,向瑞王说明此条计划已经失败。
齐旻闭了闭眼,内心叹道。
他的这位“皇后”,可真是莽撞啊。
但并非完全没有补救的方法。
“看来禁军中也被他们种下了人,”钟擎又道,“只是要排查起来,需费些时日……”
齐旻摆手打断他的话。
“不用费心排查,急着谋权篡位的人难道是朕?他有心想藏时,你去探反而使他警觉。青螺巷那边,你暂时不要有动作,但必须时刻盯着她的动向……以你的身手,能保证拿下她?”
钟擎道:“这要交一次手才清楚她有些什么手段。”
“……”
屋子里只剩下了手指叩响桌面的声音。
“不能叫她透露消息出去……否则惊扰了这条线,瑞王此后会更加警觉。擒贼先擒王,必须抛些饵料下去,才能叫瑞王闻着味追过来。”
要切断信息源头倒是也好办,若是通过人来传信,只用派暗桩锁住接头的信人。若是要通过信鸽传消息……
齐旻问:“你们今天打下了鸽子没有?”
钟擎笑道:“臣下今日也想到了,因此格外注意,并未发现有信鸽的踪迹。”
固定往返于两地的信鸽需要长期培养,而且要同时培养好几只才行。南越离京城甚远,鸽子一来一回,需要飞两天一夜。
这边没有放鸽子出去,那就是鸽子都还没飞回来。
“陛下放心,臣知道该怎么做……”钟擎双眼一亮,忽然笑道,“至于师商羽……倒是有一计,陛下看看行不行得通。”
齐旻停了手。“说来听听。”
“我们不清楚师商羽的底细,那就先控制住胡峯,再借胡峯的身份等师商羽来接洽,趁他们约定‘会面’时,布下天罗地网。”
齐旻问:“是否确定那个黑衣人就是师商羽?”
“也让叫花子探清楚了,趁师商羽进宫时,敲响她的屋门,只有个老妪来应门。听描述与那晚看到的并不是一个人。”
“擅长易容变形的江湖人士也并不少,小心为上,再探一探。”
“是。”
至于胡峯么……齐旻又点了点桌面。
胡峯可真是半分也不为自己的女儿想啊。齐旻脑海里闪过了胡婕妤的面庞。也好,这父女俩,如今一个心向着瑞王,一个心向着已故的济怀太子,偏偏没有一个向着他。
他偏头看向手边由贤妃送的鸡汤,半点胃口也没有,对钟擎道:“你奔波一日也辛苦,吃一些垫垫肚子。”
钟擎走后,还是庆公公来提醒他:“陛下,三更已过,该歇息了。”
“今日皇后有叫人来问吗?”齐旻问。
庆公公:“这……没有。”
他悄悄瞄了一眼,见万岁爷脸色不对,赶紧补充说:“听说今日皇后娘娘身体抱恙,早早就睡下了。”
“睡下了?”齐旻冷笑一声,他干的好事,倒是有好觉睡,“摆驾,去永和宫。”
庆公公一愣:“陛下,明日还有早朝……”
齐旻一抖衣袖:“听说昏君若是宠爱一个后妃,宁肯苦睡,不愿早朝。更何况皇后是朕的发妻,朕为了他做一回昏君又如何?”
天老爷,皇后娘娘究竟是使了什么法子,把陛下迷成了这个样子?
庆公公目瞪口呆。
……
齐旻真的不做人。
他奶奶的个王八蛋。
睡到了一半被迫起来接驾的姜文冉气得骂人,一边穿衣服一边发脾气。
蕙青绕去他身后替他梳清杂乱的发丝,哭笑不得:“小祖宗,快别骂了,仔细叫人听见。”
姜文冉还是生气,跑回床边,狠狠打了枕头几拳。然后对着枕头说:“痛吗陛下,你这是该啊陛下,扰人清梦就是这个下场知道陛下?”
蕙青捂住脸,简直没眼看。
随着刘公公的一声吆喝,齐旻那边的大部队踏进了主殿。
姜文冉立刻摆上了一张开了花的笑脸:“陛下~鼓捣衣服哩~~”
“什么东西?”齐旻问。
“没事儿,佛郎机话,您听不懂正常~陛下这个时候来,是来睡觉呢~还是来喝茶~”
齐旻看着他披到了肩头的头发,抬手伸到他耳边,捻起一缕来:“我从前怎么都没注意到?”
姜文冉被他突如其来的暧昧动作吓得一僵:“啊?”
“没什么,”齐旻放下了那捋头发,越过姜文冉,“朕听说你今日赶走了一个乐师?”
姜文冉:“哈?”
他大半夜特地过来找他一趟,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个?
姜文冉摸着脖子上还没完全退下去的鸡皮疙瘩:“是……有这么回事?陛下想必也听说了,臣妾,臣妾与几个姐妹设宴,就请了几个……”
“设宴?”齐旻仿佛只听到了这个词,“喝酒没有?”
姜文冉的思维产生了今天晚上的第三次停顿:“嘎?”
不是,这个人想法干嘛这么跳跃啊?
“没,没喝酒……”姜文冉说,“只喝了一点点茶……”
齐旻已经在桌上坐了下来:“那怪可惜的,过来陪朕喝几杯吧。”
姜文冉:“…………”
哈?哈?哈?
您没事吗?您没事吧?您不是脑子把门夹了?或是把驴踢了吧?
您大半夜把人喊起来就是为了喝酒?
姜文冉快把崩溃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吸了吸鼻子:“陛下……陛下想喝酒,臣妾自然愿意奉陪。可陛下明日还有早朝,龙体要紧……”
“你愿意奉陪就好,”齐旻今天晚上只捡关键词听,“过来坐。”
姜文冉:“…………”
他只是客气一下!客气一下而已!你听不懂什么叫客套话吗!狗!皇!帝!
见他迟迟没有过去,齐旻又催促了一声。
“文冉。”
姜文冉:“……”
烦人,干嘛要这个时候叫他名字。
姜文冉:“好哦,来了。”
所以说婚姻是坟墓啊,姐妹们,光擦亮眼睛是不够的,嫁人就是跳火坑。姜文冉盯着杯子里的倒影,欲哭无泪。
看得出来齐旻今天也很累,即使强打精神,也有摆脱不开的倦色。但是为什么这么累了,还不睡觉呢,姜文冉想不明白。
“文冉,还记得你刚嫁来的时候弄丢了一只兔子吗?”
靠,为什么这个时候要问前情提要?
姜文冉又摸摸脖子,打了个哈哈:“陛下记性真好?臣妾自己都不记得这回事了……”
齐旻默了默,然后喝完了杯中酒,笑道:“无妨。”
他今天晚上过于健谈了,说起了好多从前的事。
比如什么太子府有一年种了许多槐树啦,什么喜秋本来有个姐姐后来生病死了啦,从前府上还有个叫丁大的老奴才总是口吃被人笑话啦,京城里有家叫凝酥斋的点心铺子大家都很爱吃啦……
姜文冉都糊弄着应答,一边给齐旻劝酒。
多喝点多喝点,醉死你得了。
这个时候蕙青要是在旁边就好了,可惜齐旻让她们都退下了,现在屋子里就帝后二人。
连个答案都不能对。
偏偏齐旻千杯不倒,都喝到第二壶了,脸都没见红一下。
算了,可能厚脸皮喝酒就是不会脸红的吧。
当然,并没有说所有喝酒不脸红的人都是厚脸皮的意思。
喝到第三壶时,齐旻终于有点醉了的意思,因为他的话明显变少了。
“陛下,”姜文冉一边给他倒酒一边劝说,“别喝啦,身体要紧啊。”
“嗯,是不能贪杯啊,”齐旻接过杯子,“皇后去为朕泡一壶淡茶来吧。”
皇帝今天晚上是真的有病,又是酒又是茶的,倒是别这么晚喝大啊。
姜文冉张口就要喊蕙青进来,却被齐旻阻止了:“何必使唤她们?皇后亲自来吧,泡朕最喜欢的那味茶。”
事态进行到这里,姜文冉已经差不多已经察觉到到了。
齐旻在试探他。
他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齐旻会对他产生怀疑。
他可是仗着世界线一定会修正的bug横行霸道到现在的啊,难道是世界线没有纠正齐旻吗?唯独放过了齐旻?
“怎么愣着不动?”齐旻笑着看他。
姜文冉:“陛、陛下……”
要不然他现在跪下求饶,还来得及吗?看在互相摸过寂寂的情面上……
“最近几次来永和宫时,发现端上来的茶都换成了普洱。问起喜秋,她说你不爱喝绿茶,却会向朕讨要上供的特级银毫,因你想着朕爱喝,所以总是在朕来时才冲泡上。皇后的习惯,是何时丢掉了?”
姜文冉的腿发软:“陛下,别说了……”
“你可还记得姜阁老寿辰的日子?”
姜文冉:“……”
“记得朕与你是何年何月何时成亲?”
姜文冉:“……”
他不能点头,因为齐旻一定会追问。也不能摇头,这样他就承认了他不是姜皇后。
可他不是姜皇后,他能是谁呢?
齐旻神情冷静地看着他,面上仍然没有半分醉意。
“去年十一月,朕来找你商量晋升庄嫔为妃一事,那天晚上朕看着你,一会儿觉得你像是朕的皇后,一会儿又觉得你分外陌生,好像完全是另一个人。你说与神有感,却会自己说一些自成体系的言论,叫庄妃也信服于你……”
齐旻说到这里时,感觉到自己胸腔之中,脏器在酒的作用下跳得无比剧烈,仿佛要跳进耳朵里。
可姜文冉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齐旻放下杯盏,长舒一口气,借以放缓过于急促的心跳。
“我的皇后啊,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姜:是你心上人(不是
茶的伏笔在第六章!终于写到这里了啊啊啊啊!
话说应该能猜出来下一个拉谁上贼船了吧?猜对的发小红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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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三十四块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