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宗织布坊要招工的消息, 首先是在军屯中流传开的。maixi9
按照宁非和封恺的计划, 九凌城的工坊暂时全部采用定向招工。吸取了之前在定安城被细作盯上的教训, 第一批来九凌城做工的人必须保证绝对忠诚, 行为安全, 所以世代戍边的军屯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
宁非设想的很美好, 但也没想到军屯门的想法各有不同。
在这个时代, 让自家未出阁的女儿去到另外一个地方做工, 吃住都在外面,听着和卖身为奴没什么差别, 很多人还是不太能接受。
便是那几个在墨宗上过农科班, 亲眼见过织布坊的军屯,心中也有顾虑。毕竟织布坊在九凌湖,那边离着定安城可不算近,周遭也每个亲眷好友,若是出了事可咋办。
“老爷子,你看这事……成吗?”
回城的路上, 一个中年汉子低声问领头的老军屯。
他家有三个闺女两个儿子, 家里的吃穿用度都指着做军屯的军饷和返粮, 日子过得紧巴巴。
就因为不宽裕,家里的三个丫头也说不到什么好亲事,如今都在家中帮工, 负担实在不轻。
他在墨宗看到那些和自家闺女差不多年纪的丫头,心里不是没想法的。同样都是女娃,为啥人家都匀称壮实, 自家的面黄肌瘦,不就是人家吃得好,肚子里有油水嘛?!
他虽然看重男娃,但也不是不管女儿死活。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也想让女儿活得好点。可要真是担上卖闺女的臭名,中年军屯又觉得脸上无光。
“我看墨宗不像坏人。”
老军屯砸吧了一口烟袋。
“虽说是大都护派咱们来学种地的,但人家也没掖着藏着,田都让咱们看了,是些实诚人。”
“但让丫头出去做工,各家有各家的缘法。你要是动心,那便回去和家里的婆娘商量一下,问旁人是不行的。”
老军屯话虽然这样说,但他一回家便找了三孙女过来,跟她说起了去九凌湖做工的事。
三孙女一听就哭了,抽抽搭搭掉眼泪,虽然不吭声,但模样委屈得不得了。
老军屯一看就知道她不乐意,无奈地叹了口气。
“桂枝啊,你爹去得早,娘又改嫁了,阿爷还能护你几时?不若给自己找个出路。”
“阿爷,那叫什么出路,我能做一辈子工么?”
桂枝哭着说道。
“若要讲出路,便予我一门好亲!阿爸活着的时候不是和王家说好的,我们姐妹一人嫁去他家?”
听她这样说,老军屯立刻皱紧了眉头。
“你咋还这样说!?那是你阿姊……”
“阿姊怎样?王家并没说要定了阿姊啊!”
桂枝继续哭哭啼啼。
“我也是阿爸的女儿,为何不能让我嫁去王家?阿爷好生偏心,把亲事给了阿姊,我这样无父无母的人,谁家肯要我?”
王家在南李村算是富裕的人家,不但有自己的田地,家里还有牲口。桂枝的父亲对王家人有救命之恩,王家便和他约定了一个亲事。
原本按照年龄,应该是桂枝的阿姊琼枝。
老军屯叹了口气。
“所以才问你要不要去九凌湖。”
“你不晓得,阿爷这次可是长了见识,那些在织布坊做工的小娘子,靠手艺自己养活自己,吃穿用度可好了。”
“你有了傍身的本事,将来找什么样的汉子不着,何必与你阿姊争夺这门亲?你也知你阿姊有一只耳朵听不见,没了王家的亲,她将来……”
老军屯还没说完,就被桂枝打断了。
“爷也说是织布,织布又用不到耳朵,为何阿姊便不能去了?”
桂枝抹了抹眼泪,见自家阿姊正站在门口,声音蓦地有些尖利。
“爷只顾阿姊,就不想想我?我一个小娘子去外地做工,风霜苦累且不说了,谁晓得那野山荒地上有没有赖子乱窜,名声坏了要我如何嫁人?!”
“爷问问阿姊,换她可是愿意去得?”
此话一出,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老军屯对三孙女的反应十分失望,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世道,给女子走的路本就不多,相比之下,的确是嫁人更稳妥。
何况王家家境宽裕,桂枝起了争夺之心,也很正常。
但琼枝……
“爷……”
琼枝低下头,局促地扭着手指,声音压得低低的。
“那……那便是我去吧,我去做工。”
“三妹说的不错,织布又不需要耳朵,我……我应该能行。”
听她这样说,老军屯蓦地叹了口气。
织布是不需要耳朵,但谁家招工不想要个身体康健的?桂枝年纪小,又能言善道,原本是最适合的人选。
在布坊干个几年,给自己攒些嫁妆私房,又能将养身体,没准还能遇上个看对眼的男人。
真是可惜了。
“爷,王家的亲让阿妹去吧,我去织布坊。”
琼枝顿了顿,自己说话都没什么底气。
“如果他们不嫌弃我耳朵不好,我愿意去干活。”
“爷,你听阿姊说她愿意去了吧!”
桂枝马上打蛇随棍上。
“阿姊那咱们就讲好,你去做工,王家的亲事我去,可不能反悔啊!”
琼枝被她逼得倒退一步,低头轻应了一声。
“好……好。”
同一时间,墨宗坞堡。
宁锯子坐在自家小会议室中,正和三老一起,听萍花汇报近期织布坊的情况。
如今三老的规模已经扩大到六人,增加了矿队和种植的负责人,以及负责纺织的秋婆婆。
如今宗门唯一的织布坊由萍花管理,能让秋婆婆把有限的精力放在织机和图样研发上,也算人尽其用。
最近墨宗的棉布出货量十分可观,每次一到货都会被一抢而空。留出支付布坊女工的工钱后,宁非都会让梅大娘将银钱换成粮食物资,拉回到墨宗坞堡的仓库囤积。
小冰河期可不是闹着玩的,别看现在老天爷还算给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个气候突变,不防着点可是不成的。
是以一路屯到现在,墨宗坞堡内新建的仓库已经堆了不少粮食,足够众人吃到今年秋收。
与封恺结盟之后,宁非索性破釜沉舟,将赌注都押在秋分丰收完成主线任务上。他将最近获得的商城点数全都花了出去,在系统商城中兑换了初级水坝和混凝土施工标准,如今可谓是一穷二白。
蓄水是为了抗旱防洪,钢筋混凝土是防寒防地动,虽然心疼自己再度清空的商城点数,但该花的一定不能节省,这一点宁矩子比谁都明白。
他自己就是金手指,钢筋、水泥、混凝土这些原料都出自他的手中。但造是一回事,用是另外一回事,无论是水坝的修筑,还是钢筋混凝土结构的使用,这些都需要建筑、工程等学科的知识储备,这都不是宁锯子擅长的领域。
用系统填补他的技术短板,这是最经济实惠的投资了。
如今乌知河边几座重要的水力设施,在封家的帮助下已经完工。铁匠坊因为考虑到技术保密的缘故,培训新录用人员会慎之又慎,而作为给铁匠坊试水的织布坊,招工便首先提上了日程。
今天晚上的会议,讨论的中心议题就是三日后的大招工,以及新织布坊的组建和管理。
这段时间萍花的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把个织布坊从无到有的拉扯起来,棉布的质量和数量都在稳步提升,好些之前不服气的人现在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萍花做新织布坊的坊主,众望所归。
但宁矩子还是要走一下程序。
仪式感是很重要的东西,现在打个好底子,以后会有更多的人为了被认可的感觉而努力奋发,奋勇争先。
他坐直身体,视线环顾四周。
“那么我们接下来就开始提名新织坊的主管人选吧。”
“我个人提议萍花。”
矩子说话,在墨宗就是命令,而且萍花也的确适合,众人纷纷点头同意,
“那好。”
宁锯子笑得温和。
“秋婆婆,请你宣布新织坊的任命吧。”
于是,秋婆子站起身,当着众人的面展开一张红纸委任状,神情庄重。
“兹任命梅萍花,为九凌湖织坊主管!”
声音铿锵有力,听得萍花眼眶发红。她上前一步,无比虔诚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将它压在自己的心口处,感觉此生从未有过的光荣和满足!
十几年前那个在楼子里挣扎存活的小丫头,为了一块冷掉的馍而挨打受骂,亲娘都嫌弃的“丑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用双手给自己挣出一条光鲜的生路!
听见秋婆婆念到自己的名字,萍花“扑通”一声双膝跪倒,给宁非磕了三个响头。
这头磕得猝不及防,宁非刚想站起来阻止,却见萍花小姐姐已经起身站好,面色如常,仿佛刚才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谢谢宗门看中,我梅萍花一定尽职尽责,管好新织坊!”
宁锯子看看周围,发现余下几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大家好像对于磕头这事的认可度很高,只有他一名锯子大惊小怪,显得不甚淡定。
行叭。
宁锯子摸了摸鼻子。
入乡随俗,看来他还是得早点习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