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非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jiuzuowen
他从床上起身, 披着衣服去开门, 入眼便是三老惊惶的面孔。
“矩子, 定安城有变!”
谢增抢先说道。
宁非皱眉, 心中蓦地闪过一抹不祥的预感。
他定了定神, 先把三人让进前厅, 然后才详细询问了情况。
得知张二柱失踪, 宁矩子当机立断, 决定立刻前往定安城。
朱雀大街上的店铺一直运营的不错,张二柱又是自己要求去的, 现在莫名其妙人没了, 宁非怕他遭遇不测。
“先别和张家二老讲,万一二柱没事,没的平白让人担心。”
他一边说一边穿衣服,吩咐谢增去安排车马。
虽然觉得情况不对,但宁非的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二柱只是偷跑出去玩乐, 忘了回店铺。
正准备出发, 门口又有人来报, 说封家人已经到了城门口,还拉着两辆马车,请求进城与矩子详谈。
宁非皱眉。
“来的是谁?”
“是封大公子。”
听到这个回答, 宁矩子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
暮野兄深夜来访,还拉着东西,多半是和张二柱失踪的事有关了。
那马车里拉着的……
定了定神, 宁矩子带人迎了出去,果然看到一身黑色便服的高大青年。
封恺的脸色也很不好,见宁非出来马上拱手,然后走到他身旁,俯身与他耳语了几句。
“当真?”
宁非脸色黑得可怕,他转头看向封恺带来的马车。
“尸体找到了?”
封恺点头。
“在后山的山神庙附近发现的。有人看到张二柱三更前上了后山,我让人去搜,然后发现了一个
新掘过的坟包。”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音越发压低了一些。
“找到的时候,人早就凉了,后心一刀干净利落,是个熟手干的。”
宁非点头,手攥得死紧,咬着牙问道。
“为什么杀他?可是与人结仇?”
封恺摇头。
“我问过你店里的伙计,都说张二柱平素都在店里,并没和任何人结下仇怨。”
“倒是今日午后有人听到他与你家女掌柜发生争吵,一气之下出了门,不过晚饭后张二柱便回来
了,手中还拎着一个豆腐盒子,谁都不给看。”
豆腐盒子?
宁非皱眉,看向封恺的目光中满是疑惑。
封恺也不准备卖关子了,直接解开谜底。
“你家伙计与对面豆腐坊的女儿有情,那豆腐盒子便是这郑家豆腐坊的,他家女儿今夜也不在
家。”
哦,孤男寡女,夜黑风高,杀人弃尸。
但为什么?因为私相授受?
许是看出他的猜测,封恺摇头。
“非也。”
“郑家女儿可没死。十二郎在沙岭河的一块隐蔽的滩涂上发现了她,她正要划船顺流而下,进入
旸江水道。”
“这女人是个死士,受伤落船还口含喷针,已然被十二郎射死了。”
听到这话,宁非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知道死士是什么,但他想不明白对付一个张二柱为什么要用上死士。
除非……
“看来非弟是想明白了。”
封恺轻声道。
“我深夜到访,也是因为此事非同小可,怕是有人在针对贵宗。”
“我已然令人抓捕姓郑的一家,那家的妇人和长女都咬毒自尽,只剩一个男人被敲掉了牙齿,便
在那马车之中。”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马车。
“非弟可要亲自去审问一下?”
自然。
宁非点头。
封恺便命人将马车赶了过来,从里面拎出一个萎顿不堪的男人,直接扔在地上。
那男人鼻青脸肿,满嘴是血,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混着还未干涸的血迹。
他一看到封恺就面露惊恐,下意识地向后退却,仿佛看到了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谁派你来的?”
宁非冷声问道。
男人刚想摇头,却冷不丁看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丝……嘘……哈……”
他牙齿被打掉,说话吐字并不清楚,宁非也是听了半天才听明白他说的是薛家。
“阊洲薛还是衡寿薛?”
“哈……呼……”
实在听不懂,宁非索性换了个方式提问。
“衡寿?是你就点头。”
然后他看到那男人点了点头。
“和你一起的那三个女人,也是衡寿薛家派来的?”
男人还是点头,但有过瞬间的迟疑。
封恺一脚把他踢到一边,马靴直接踩上他的脖颈,一字一顿。
“说实话。”
男人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憋红,拼了命的挥手比划,嘴里不停地发出“嗬嗬”的声音。
“给他找张桦树皮。”
宁非对身后吩咐道,然后转而看向封恺脚下的男人。
“会写字吧?”
那人迟疑了一下,然后点头。
“很好。”
宁非看向封恺,封恺抬起大长腿,把中年男人踢的滚了两滚。
“听他的话,把问你的都写下来。”
男人忙不迭点头,抓起扔到面前的毛笔,老老实实把自己知道的都交代了出来。
他出身“细作班”,只是里面最底层的“衬伴”,并不被主家看中。
细作班的主家到底是谁他也不清楚,虽然是薛家在养着他们,可男人总觉得,薛家并不能完全控
制班子里的“大角”,“大角”似乎另有主家。
比如这一次,是衡寿薛家的三少爷挑了他们出来,主要任务是来定安城抓住西海商铺的主人。
他们没见过那人,薛三少爷只说是个年轻的小子,身形瘦弱,要他们想办法趁那人来巡店的时候
将人掳走。
此次“大角”是“郑二娘”,他的主要作用就是给那三个女人打掩护。
二娘很厉害,她成功地搭上了那家的小管事,探听到了些有用的东西,杀了那小管事就回去复命
了,留下他收拾的尸体。
可男人听到,“郑二娘”当时说的可是去南郡,并非恒寿城。
其实他也一直觉得奇怪,薛三公子在他们到定安城没多久就和老爷一起死在银州,按说他们就该
撤回去等候新主的指示。
但“大角”却没有动身的意思,依旧让他们按部就班地盯着西海商铺,完全不理恒寿的变故。
就像今天晚上的行动,本来说好了要套话,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大角”下了杀手。结果他刚一回
家兵丁就找上门,“大娘”和“刘氏”当场就咬毒自尽了。他也想有样学样,但却被眼前那个黑
衣煞星直接敲碎了一口牙,又踢断了一条腿和一只胳膊,赴死的底气瞬间就散得一干二净。
怕了……是真的怕了,他不想死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看着满满几张纸的供词,宁非的眉头越皱越紧。
若这人没撒谎,那张二柱死的就有点意思了。
男人说张二柱把宁村作坊的底细泄露给了女细作,坦诚墨宗有了新矩子,新矩子造出了陌刀和水
泥,未来还要在九凌湖附近建设新的城市,几乎毫无保留。
女细作是薛三派过来的,薛家之前有掳走墨宗铁匠坊的前科,现在薛三想要依样画葫芦对他下
手,他一点都不惊讶。
但南郡……什么回事?
一听到南郡,他立刻就想到原身的身世。
宁三川的老家也是在南郡,他从南郡把原身带出来,这个女细作也要回南郡复命……
宁非看向封恺,对方向他使个了眼色,示意有话要聊,要矩子找个僻静的地方。
于是两人又回了宁非的小客厅。
宁非关好门,坐到封恺面前:“暮野兄,可是知道南郡的事?”
封恺点头。
“只能说略知一二。”
“南郡只有两家,陆家在岐江城,崔家在鸣鹿湾,二姓都是百年门阀,联合把持着南江古水道,
安享鱼米之乡的富庶。”
“两姓之中,陆家比崔家要更得势。崔家代代与陆家联姻,两家亲缘盘根错节,同进同出,虽然
族中几代无人出仕,但天子都要忌惮三分。当年本朝元祖和大德圣人要广开学路,便是这陆氏登
高一呼,在朝中处处制肘,二人不得不退而怀柔。”
说到这里,封恺顿了顿,唇角微弯,但笑意不达眼底。
“这陆崔二姓,也是世家系谱第一等的家族,代代蛰伏,可不是件好事呢。”
宁非自听到“崔”字,脑中就闪过一抹亮光。
他从怀中摸出桦树皮本子,模仿着墨玉佩上的那个符文。
“暮野兄可认得这个字?”
封恺只看了一眼便点头。
“这是崔,鼎文的变种写法,非弟为何问起这个?”
果然是崔。
玉佩上刻了崔字,是不是意味着他其实是崔家的人?
但也不一定,暮野兄说崔家和陆家世代联姻,所以这玉佩也可能是原身母亲的。
不管是哪种,那女细作可能是发现了原身的身世,而她的主家和薛家一样,对原身和原身所在的
墨宗不怀好意,虎视眈眈,甚至开始对墨宗下手。
经过张二柱这件事,宁非从未如此清醒地认识到世道残酷。他忽然发现,墨宗这样一盘散沙、全
靠自觉的管理模式,根本不适用!
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不是你乖乖苟在塞外就能平静的活下去的,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
己,就得做好随时被人算计的准备!
这个狗屎一样的时代,杀人的不单单是小冰河期和战争,还有人的贪欲。
可他,想活下去,他必须带着墨宗,尽可能的活下去。
想到这里,宁非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对面的男人。
“暮野兄。”
宁矩子的声音毫无起伏,也没有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再问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
“你想称霸天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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