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唯祎低头,看到他落在自己身侧的影子。
他个子高,即使站在离她还有几步之遥的门口,侵略感也无处不在,黄昏拉长了他本就颀长的身材,宽肩窄腰的绝佳比例却依旧分明,与她记忆里的样子慢慢重合。
郁唯祎转过身,语气克制:“几年不见,你是智商又退化了?”
男人逆光站着,一张情绪难明的俊脸隐入暗处,姿态没个正形儿,闻言,懒洋洋地直起身,从门口朝她走近的短短几步,清晰立体的轮廓缓缓映在她眼眸。
郁唯祎呼吸轻轻一窒。
他生得周正,是那种剑眉星目的好看,气质却截然不同,痞气乖邪,尤其一双清黑的眼,轻佻慢笑地看着人时,总教人想起深夜里勾人心魄的性转狐狸精。
又野又撩。
他低下头,五官在她眼前放大,察觉到郁唯祎本能后退别开脸,一声嗤笑:“郁唯炜,你怼人的时候,好歹得看着人眼睛才有说服力吧?”
郁唯祎迎上他视线:“郁唯祎,一二三四的yi。”
他不置可否,长身站直,推着行李箱往楼上走去。
经过郁唯祎放在楼梯口的箱子,他拎起来,直接放到长廊靠内的一间房,自己则进到临着马路的那间。
郁唯祎在楼下准备做饭。
冰箱里没什么吃的,刚才给小鱼买猫粮时,她顺便挑了些速食品,送到后,先是拿妙鲜包拌了些猫粮,安顿好小鱼,这才开始做自己的。
蒋熠下楼时,就看到一人一猫呆在餐厅,氤氲升腾的水汽从自热小火锅的盖孔里冒出来,小鱼蹲在她脚边,圆脑袋扎进碗里,吃得津津有味。
桌上放着一只小碟和一双筷子。
没有他的。
真·人不如猫系列。
蒋熠走到郁唯祎面前坐下。
吃得正香的小鱼抬头看看他,“喵呜”了一声,又埋下头去,仿佛恩赐般地赏他了个招呼。
蒋熠在心里说了句小没良心的。
“两个人,一份火锅,怎么吃?”蒋少爷发话了。
郁唯祎头也不抬:“各吃各的。”
蒋熠盯着她,玩味儿地笑:“各吃各的?干脆我们也各自旅行,直接终点见。”
“行啊。”郁唯祎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掀开盖子,瞬间弥漫的蒸汽模糊了男人表情,给她的嗓音也平添了一丝缥缈,“也许不用等到终点。”
“......”
很好,节目直接杀青。
见面第一天,俩人犹如积怨已久的仇人,脾气一点就着,说话夹枪带棒,对比隔壁几组迟迟不进入正题的虚伪明星,以一己之力提升了整个节目组的热度看点,给后期剪辑省了不少事儿。
躲在暗处的跟拍摄像忍不住擦把汗:妈呀,女魔头就是女魔头,长得再好看也掩盖不了她拼命三郎的工作狂本质,瞅瞅,自己亲身上阵的节目都没忘记节目kpi,难怪年纪轻轻的就能做到公司最年轻的部门总监。
蒋熠起身,给自己拿了一份碗筷,重新落座,目光有些嫌弃地看着红油油一片的小火锅,半晌儿,看到一片还算合胃口的藕片,勉为其难地伸出筷子。
“叮——”筷子在空中被人拦截。
郁唯祎眼皮轻抬:“你干什么?”
“你不是说了吗?”蒋熠压制着她的手,似笑非笑地看她,语调拉长,“各、吃、各、的。”
他夹走那片藕,放到自己碗里,长身散漫地往后一靠,挑眉,“你吃你的我吃我的,我们互不打扰,不是正如你意。”
郁唯祎:“......”
她喝口咖啡,平心静气,几秒安静后,暂退一步:“厨房里有,你自己做。”
蒋熠看她:“你知道,我不会做饭。”
郁唯祎指尖一顿。
心底被戳开一道软软的细缝。
抬眸,对上他深黑的眼,转瞬收回,“上面有操作步骤。”
蒋熠盯着她看了会儿,如有实质的目光几乎要穿透郁唯祎镇定自若的外壳,眼底情绪晦暗难明。
须臾,他站起来去厨房,挑了份和郁唯祎一样的同款火锅。
时隔三年,再次坐在一张桌上吃饭,没有寒暄没有默契,只有靠蹩脚的斗嘴和自以为淡定的无视来掩饰真实情绪的沉默。
文丹乐说得对。
郁唯祎真的想连夜给自己挖出条退缩通道了。
她怀疑同事们在这放一只猫就是为了避免他们之间太过尴尬。
效果聊胜于无。
饭后,郁唯祎开着电脑,一边撸猫一边写东西,小鱼窝在她腿上,舒舒服服地享受着美人服务,偶尔睁开眼,就看到远处坐着的男人幽幽看它,一双眼好像觊觎它零食的狗子。
它宣示主权地“喵呜”了一声:你瞅啥?再瞅我喵你,不要以为你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还长得好看呢。
蒋熠:“......”
真·人不如猫,还要被猫鄙视。
郁唯祎策划案写到一半,面前光忽暗。
干净修长的手放在桌上,骨节弯起,轻叩,能看到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你还得多久?”
郁唯祎看眼时间——二十一点四十五,距离她平时作息尚早——“两个多小时,怎么了?”
“我困了。”他在她面前坐下,冷白色的皮肤被光勾勒得微暖,眼睛却愈黑。
郁唯祎莫名其妙:“困了你就睡。”
蒋熠轻扯唇,慵懒轻佻的弧度:“浴室挨着我房间,如果你忙完再洗澡,会影响我休息。”
郁唯祎默了默:“你可以睡另一间。”
“我不想。”无赖一词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
郁唯祎不敢保证俩人继续争下去节目是不是会当场直接杀青,于是她再退一步,面无表情地合上电脑。
小鱼从美人怀里落了地,不满地冲蒋熠“嗷”了一声,而后迈着高贵冷艳的步伐沿他脚边走了一圈,像在说本王不和你计较。
蒋熠背对郁唯祎站着,低头朝它扮了个鬼脸,微微眯起的眸光挑衅又狡黠,拿起桌上的毛线球,扔向远处。
小鱼咻一下跑远,乐不思蜀的小脑袋再无暇顾及人类的情情爱爱。
郁唯祎收拾好东西上楼。
拐过楼梯,未见行李箱,她心思微动,回头看到蒋熠懒懒散散地踏上一层台阶,和她不远不近的距离。
许是心有所感,他忽然抬眸,深眉挺鼻被光打下一层阴影般的轮廓,愈发立体,男人不曾修饰的天然野性呼之欲出。
郁唯祎迅速收回视线,经过蒋熠敞开的房门匆匆瞥了眼,确定自己的卧室在最里侧。
关上门,她手握着把手缓缓呼出一口气,心跳还有些乱,几秒后,打开包,把一早准备的耳塞重新塞回了行李箱。
方才因着让步引起的零星脾气偃旗息鼓。
洗完回房,和刚从房间出来的蒋熠迎面撞上。
他换了身衣服,黑色短T短裤,像是准备洗澡,骨子里玩世不恭的痞气因着这身装扮愈发淋漓,在对上她视线的一瞬,轻轻收敛。
俩人擦肩而过。
郁唯祎穿戴整齐,除了一头明显潮湿的长发,看上去和拎着电脑就能去公司开会没什么两样,即将推门的瞬间,背后传来一声,“郁唯炜,地板湿了。”
郁唯祎心底的火被他屡教不改的称呼拱了出来,冷着脸转身:“就几滴,影响你走路了?”
蒋熠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欠揍:“影响。”
郁唯祎心里骂了句影响你大爷。
她转身回房,抽出几张纸,把那几滴水擦干,正要走,手腕又被人拽住,“为了一劳永逸,麻烦你把头发吹吹。”
郁唯祎挣开他的手,稍纵即逝的灼热感烫得她大脑有一瞬短路,脱口而出的话没过脑子:“我没有吹风机。”
这话是真的。
郁唯祎不喜欢吹头发,哪怕是没有暖气的冬天也固执地只用毛巾擦个半干,她头发又多,经常是晾了个把小时里面还是潮的,俩人还在一起时,蒋熠不止一次说这样容易着凉,又拿她没法,后来就养成了自己带吹风机给她吹头发的习惯。
郁唯祎说完就后悔了。
骂自己矫情,她这是和前男友服软逼他勾起以前的回忆吗?
想走,蒋熠却比她动作更快,看她一眼,人已经去楼下。
五分钟后,郁唯祎门响。
她拉开门,男人手里拿着只没拆封的包装盒,递给她,语气散漫:“拿着。”
郁唯祎一愣。
他手横在空中,扣着盒子的骨节轻微用力,是那种极致好看的手型,dyson的logo和吹风机图样清晰可见。
她移开目光,接过:“谢谢。”
蒋熠似笑非笑:“真难得啊,能听到你一句好话。”
郁唯祎:“如果你不想听,我可以收回。”
蒋熠一耸肩,赶在俩人再次变炮仗之前识趣儿地闭上嘴,离开时,听到她微微放软的嗓音,“我用完还你。”
蒋熠脚步一滞。
唇角牵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不用。”他回身看她,手抄着兜,懒懒散散地摸着鼻子,“节目组准备的,别多想。”
郁唯祎:“......你也别多想。”
“砰”一声关上门。
这天晚上,郁唯祎没有因为隔音差有噪声等外界问题失眠——她睡眠差,入睡又一向困难,必须得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下才能酝酿出睡意,而这间不临街四面都隔音的卧室完美解决了她分房前的隐忧——但千算万算都想不到,外部环境都已经无可挑剔的情况下,她却因为自己的问题失了眠。
先是因为隔壁睡着前男友睡不着,后来好不容易静下心,又因为晚上喝多了咖啡老想去厕所。
当郁唯祎第三次轻手轻脚地穿过走廊,蒋熠拉开门。
郁唯祎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微光下突然冒出的人影,吓了一跳。
男人靠着墙,双手抱臂,同样清醒的一双眼深黑:“郁唯炜,你打算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郁唯祎要到嘴边的“对不起”瞬间收了回去。
什么叫折磨?她又不是故意大半夜的不睡觉影响他休息,而且她动作已经很轻很轻了好么!
“最后一次。”郁唯祎心里发狠,本就清冷的嗓音听上去决绝,“我不会再出来了。”
她疾步回房间,长发被穿堂风吹起,一张清丽倔强的小脸清晰展露在月色。
蒋熠眸光微暗,人拦她面前,弯腰与她平视:“不出来你是想在自己房间里解决吗?”
郁唯祎瞪他,听到他轻笑,棱角分明的俊脸在月光下模糊,言语间的痞气却不曾有丝毫变化,“郁唯炜,你一直不敢和我对视,是不是还爱着我?书上说,越在意越不敢看对方。”
郁唯祎强装镇定地嗤笑,心说你看得哪门子歪理邪说的书。
一派胡言。
“你想多了。”她抬眸直视他,一字一顿的嗓音在夜色里清冷,“我说过,我的名字念yi,一二三四的yi,我不会还爱着一个连我名字都分不清的文盲。”
蒋熠嘴角慢慢地往上扬,嘲讽的弧度。
他一语不发地进门,长臂捞过外套盖住一直对着他们的摄像头,拽住郁唯祎,骤然靠近的距离逼得她与墙面严丝合缝,看着她,眼睛里的慵懒转为乖戾:“郁唯祎,我是文盲还是流氓你不是最清楚?嗯?我也说过,你的那个yi,只能是我的熠。”
郁唯祎心跳忽地一乱。
极力克制着。
逼迫自己对上他情绪难明的眼。
月光遥远地被长廊折叠。
俩人在夜色里无声对峙。
......
郁唯祎第一次见蒋熠,是在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
她转学回户籍原地的一所高中,爸妈给她办完手续就急匆匆地回了西覃,她闷头闷脑地在校园里闲逛,被擦着身飞过去的篮球差点儿砸到。
“同学,你没事儿吧?”一五大三粗的男生远远跑过来,没来得及捡球,和她道歉。
郁唯祎没太听懂。
男生说话带点口音,对从小跟着父母在西覃长大的郁唯祎来说,整个家乡都陌生的只是旅游宣传片里的图,更不用说听懂他们的方言。
她摇摇头,正要走,那男生却紧追不舍:“同学,你哪个班的?我叫王海,人称小胖儿,交个朋友吧?”
他嘴跟机关枪似的蹦出一长串,郁唯祎不好继续用摇头糊弄下去,只好停下脚:“麻烦你说慢一点。”
男生一愣,憨憨挠头,转为普通话:“不好意思啊,我打小就语文不好,丢人了——那个,你不是我们本地人?高一的?才转来?”
他问题一个接一个,热情得好像推销小广告,郁唯祎有些无从招架,正欲找个借口搪塞走人时,远处陆陆续续地跑来几个学生。
最前面那个边捡球边吐槽,“胖子,你还打不打球了?又打着熠哥的旗号勾搭小学妹了吧?小心熠哥找你算帐——卧槽!!!!美女你好啊!哪个年级哪班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一个想当导游的胖子还没能解决,又来一个话多想抢客户的瘦子,郁唯祎警惕地退后几步,看着面前乌泱泱压来的十数个人头蹙眉。
“同学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瘦子听到几个没出息的同伴还吹了声流氓哨,眼一瞪,催促他们赶紧走,“滚滚滚打球去,都杵在这像什么样子,当校霸收保护费啊?哥们从良了好不?打今儿起这小学妹我罩了。”
“罩你妹!爸爸先过来的!”王海呼他一后脑勺,被瘦子灵活地躲过去。
“哟,五三不地道啊,光说我们你怎么不走?我看小学妹害怕的其实是你吧?”同伴们哄笑着散开,却不走,依然好奇地打量着郁唯祎。
郁唯祎冷静地看看四周,瞅准最宽阔的方向转身就跑,眼看着教学楼越来越近,迎面前方突然多了个悠闲踱步的路人,刹车不及的郁唯祎直冲冲撞了上去。
“砰!”
男孩被她撞得趔趄,晃了几晃后很快稳住,瘦高懒散的身形在阳光下压迫。
郁唯祎忙不迭道歉。
“你道歉,都不看着人眼睛吗?”男孩本来玩世不恭地站着,忽然倾身,一双眼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上扬的眼尾张扬痞帅。
郁唯祎本能退后。
仰起脸看着他,又老老实实地说了声“对不起”。
她眼近视,度数不算高,平时并没有戴眼镜的习惯,又因为担心自己看不太清而一直盯着人眼睛不礼貌,所以说话时会习惯性地目光稍微往下。
这会儿被迫与人直视,她才发现面前人很高。
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形是这个年纪特有的单薄,不算硬朗的肌肉支撑着一米八几的个子,白色短袖被他穿得痞气。
他站在光影里,烈阳从他身后晒下来,给他上了一层轻狂肆意的颜料。
郁唯祎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像青柠,清新又夹杂着桀骜不羁的猛烈。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样子,不远处有喧嚣,盖过蝉鸣,“熠哥——”
像是在喊他。
男孩看她一眼,懒洋洋地迈步,走到刚才那群小混混似的学生中间,像只因为好看被供起来的雄孔雀,身边自发地围上一群臣服于他的小弟。
郁唯祎发现新学校似乎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可别再遇到这群校霸了。
她这样想着,然后,在第二天,就被教导主任领到了校霸的“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