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熠的手搭在桌边。
长腿半收, 散漫如常的姿势,薄唇绷得极紧,盯着周奇俊的眸光冷戾。
郁唯祎脸色难看, 拿过手机, 正要警告——“呲啦”, 一声刺耳的抓地摩擦声。
蒋熠从椅子上站起来, 拽着她手腕:“我们走。”
郁唯祎拿起包, 紧紧跟着他。
俩人步调一致。
周奇俊惊诧, 忙起身去拦:“怎么了这是?一扬马上就过来了, 我和他说了你们都在这,怎么说走就走了啊?”
蒋熠把郁唯祎挡在身后, 英挺眉目冰冷看他,与长相完全不符的狠戾:“你自己干了什么事还有脸问?”
周奇俊一惊,下意识看向郁唯祎,心道我给她发的微信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心思转得极快,笃定蒋熠不可能看到他发的信息, 无辜地摊开手:“瞧你这话说的, 我坐在那什么都没做,你拉着人说走就走,还反过来说我。”
蒋熠耐心消失殆尽, 往常漫不经心的痞气彻底转为盛怒的武力值,转头对郁唯祎说了句“在外面等我”, 单手就要拎起人渣教他认清现实。
却被一只柔软的手用力按住。
蒋熠偏头看郁唯祎,眸光里的戾气隐忍:“松手。”
郁唯祎呼吸沉了沉:“你松手, 我能解决。”
蒋熠下颚紧绷,俯视郁唯祎的黑眸极沉,垂在一侧的手能看到凸起的青筋, 骨节锋利,细微作响。
俩人在僻静的走廊无声较劲儿。
许久,蒋熠箭在弦上的拳头终于松开,深深地看眼郁唯祎,站到一旁,戾气十足的眼紧紧盯着周奇俊。
周奇俊和郁唯祎走到一侧,人隐入暗光下,装逼地耸着肩,扫过眼前美人的笑容暧昧:“你看这,你前任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啊——”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请你自重。”郁唯祎轻轻把视线从蒋熠身上收回,背对他的身子清瘦,在对面高她半头的人渣面前却丝毫不见胆怯,气场凌厉,嗓音压得低却一字一顿地冰冷,“我警告你,以后别再给我发那样的微信,再有一次,我会直接曝光。”
周奇俊呵呵地笑起来,故作害怕地抱着胳膊:“哎哟我好怕怕哦,你一个小小的节目制作人就想威胁我呀,是不是以为我们这些明星都是被吓大的呀?”
他冷哼一声,伸手想摸郁唯祎的腰,被她厌恶躲开,伪装到现在的绅士顷刻恼羞成怒,“贱骚.货,不知道被多少人潜过,搁我这儿装什么纯!”
郁唯祎见过很多骚扰不成反出口成脏的男人,明星导演广告商,不计其数。
普且自信的狭隘心胸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可以保持涵养,但不代表她听到这些话会忍气吞声。
郁唯祎压着火,抬眸直视周奇俊的眸光锐利,夜风撕开她柔弱的欺人表象,露出浑身带刺的倔强内壳:“你说过的所有话,干过的所有事,我们节目组都有音频视频,单就你刚才那段无中生有的谩骂,已经对我构成诽谤,再让我听到一次,我就是丢了这份工作,也会教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身败名裂。”
她平时待人处事都温和冷静,鲜少动怒,周奇俊之前也只是在工作场合和她遇到过几次,对她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一个漂亮的职位不低的单身女性——但一个女人,年轻漂亮的女人,年纪轻轻就能在关系盘根错节的视频平台公司独当一面,很难教人不多想。
所以存了想游戏一夜的心思。
此刻被她一双好看却意欲鱼死网破的眼睛死死盯着,周奇俊心里一慌,色厉内荏的强悍瞬间如纸老虎般,裂成碎片。
再回过神时,她已经转身走人。
郁唯祎和蒋熠一前一后出餐厅,遇到范一扬,完全不知道发生何事的范一扬惊喜上前,正要邀请郁唯祎再进去,被蒋熠厉眸一扫,一头雾水地黑了脸。
进去后,里面那俩好像也闹了脾气,脸一个却一个难看。
范一扬:“......”
我他妈的是被请过来看你们对我吹胡子瞪眼的?操!
一直到上车,蒋熠忍耐已久的火终于找到一个细小的出口,哑着嗓子问郁唯祎:“为什么拦住我?”
那种人渣切掉**都踏马的便宜他了,他护着的姑娘居然还为人渣求情。
郁唯祎语气平静:“有跟拍,你被拍到动手网友会怎么看你?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我他——”蒋熠硬生生把脏话咽回去,深黑眉眼在光下清绝,却掩饰不住的戾气,“我在乎网友怎么看我?”
郁唯祎抬眸看他:“可我在乎。”
如果不明真相的网友因着你的先行动手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你,那些无脑护主的周奇俊粉丝又因着自己偶像吃亏对你极尽恶毒之言,我会心疼。
我心底干干净净轻狂不羁的男孩,怎么能因为我受这种无妄之灾。
蒋熠搭在方向盘的手骨节绷紧,隐忍的怒火无处宣泄只能汇成清晰可见的青筋,指甲掐出深痕。
许久。
“郁唯祎,为了那些毫不相关的人的看法,你就忍气吞声?”他嗓音哑得厉害,俯身逼视她的眸光黢黑,眼底是极力克制的愤怒,“是不是不止这一个?所以你才说你有办法解决?郁唯祎,你的解决方式就是和小时候一样咽下委屈,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
郁唯祎被笼罩在熟悉又危险的气场,这么多年苦苦独撑的脆弱有一瞬几近崩塌,闭了闭眼,极快地收拾好情绪,偏头看向窗外:“那你这么多年长大的方式依然是用武力解决事情吗?蒋熠,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有任性的资本,我需要我的工作。”
蒋熠黑眸一暗。
看着面前和小时候一样倔强的姑娘,忽然意识到,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保护并且会开心接受他保护的小女孩,她长大了——尽管她在他心里还是年少时的模样。
蒋熠踩下油门。
夜风在他们身后呼啸离远,他们十七岁一起走过的无人知晓的小径,轻轻湮没。
汇入尘埃。
......
那次出游过后,俩人仿佛有了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小默契,郁唯祎早读时,看到蒋熠拿着书犯了困,会直接敲敲他桌子。
蒋熠睁开那双慵懒的眼,眼尾晕着一抹惺忪的痞气:“我在默背。”
“那你背到哪里了?”郁唯祎静静看他嘴硬。
蒋熠默了默,抓抓头,从零星记忆里翻出一句话。
郁唯祎:“......这个不考。”
蒋熠:“......艹!”
白背半天了。
郁唯祎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看到他有些憋屈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下,很快收住:“你刚说什么?”
“艹——嘈切切错杂弹。”蒋熠脱口而出的一瞬,迅速改口,一抬头,瞧见她眼底还带着清浅的笑,轻挑眉,敲敲她头,“还不快学习。”[注]
俩人默契地不再说话,各看各的。
过了会儿。
蒋熠手边推来几本书。
熟悉的娟秀字体,纸页被磨出毛边,不同颜色标注的各类注释详细却不繁乱,和人一样的赏心悦目。
蒋熠抬眸看她,微挑的长眉轻诧,紧接就被她抽走手里干净崭新的书。
少女小脸清冷,习惯性地微垂着长睫,说出的话傲娇又自然:“我都会背了,你看我的书就行。”
蒋熠眼底轻狂的散漫一点点地收敛,无声一勾唇,换了一个端正点的坐姿。
晚自习。
王海训练完回来,进教室,惊奇地凑到蒋熠桌前:“熠哥,你居然还没有走!上次蛋卷儿说你上进了我还不信,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都观察你一个多星期了,你竟然一次都没迟到早退过,这次我真信了!熠哥牛逼!”
蒋熠正对着郁唯祎的笔记研究一道数学题,闻言不耐烦地拿书拍他:“有事说事没事儿滚蛋。”
王海委屈巴巴地滚,余光瞥见蒋熠手里的书密密麻麻的,好像高人留下的武功秘籍,好奇地上手:“熠哥,你从哪儿淘的二手书?好多注解,借我瞅瞅——”
蒋熠正在演算的笔尖一顿。
意识到自己拿成了郁唯祎给他的书,拿笔挡住王海的大胖手,若无其事塞桌兜里,不耐烦道:“新华书店,想看自己买去。”
王海:“......小气。”
新华书店啥时候也卖二手书了?明显是不想给他看嘛。
郁唯祎隐约听到王海走之前说的话,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蒋熠:“你怎么不给他看呀?”
蒋熠把书重新拿出来,插进书立摆好,无赖地一挑眉:“那是你借我的书,给他看了我看什么,再说,他又看不懂。”
郁唯祎:“......如果我没记错,上次考试你俩语文成绩不相上下。”
“我比他高。”蒋熠恬不知耻地把「五分之差」说出了「五十分差别」的碾压感,懒洋洋转着笔,语气隐约带着一丝与有荣焉的骄傲,“而且他有年级第一当同桌随时答疑解惑吗?没有,所以看了也白看,不如继续当井底之蛙。”
王海:“???”
我人都走了还要被扎心?艹!
郁唯祎耳朵发烫。
乍一听以为蒋熠又厚脸皮地在夸他自己,细细一想,好像夸的是她。
晚自习结束。
郁唯祎走得晚,蒋熠也转着根笔没动,身子懒散散地早已陷入怠工状态,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卷子,认真思考的模样装得跟真的。
片刻,教室只剩下住校的同学,郁唯祎放下笔,把没做完的卷子和错题本一同放进书包,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旁边人活了过来,直起身,笔和卷子往桌兜里一扔,拿出空荡荡的背包,跟在郁唯祎身后。
俩人出校园。
路灯落下两道一前一后的长长身影,一个瘦高,一个纤细。
没有重叠。
几秒后,不紧不慢地靠近,长影走在临街的左侧,和右边的微微相碰。
郁唯祎脑海中在默默算一道大题,终于解出来,高兴地和蒋熠分享,懒得动脑的蒋少爷听了半天,明白过来:“所以,已经有一种算法了,为什么还要再想一种?这不是——”
他把“闲得蛋疼”咽回去。
郁唯祎认真解释:“第二种更简便,而且掌握这个解题思路后,下次再遇到同类型题就可以节约时间。”
蒋熠配合地点点头。
心里却在想:学霸也需要节约时间?不是和学渣一样都因为“做题太快”时间过于充足吗?
“我回去后把解法写下来,”郁唯祎边走边习惯性地把书包带子往下拽了拽,因为重量有些沉,不自觉地用手垫着,“发给你,你以后就可以——”
没说完,肩上蓦地一轻。
郁唯祎回过头,看到书包被蒋熠拎在手里,有些不好意思,想拿回来,却见他漫不经心地取下自己的书包。
“如果觉得不好意思,那就背我的。”
郁唯祎负罪感稍微缓解。
接过来时,嘴角抽了抽——蒋熠的书包大概就是个装饰,轻飘飘的,除了好看什么都没装。
她背上空荡荡的装饰性书包,听到蒋熠问她:“你刚准备说什么?”
郁唯祎:“第二种解法更简便更好理解,你可以记下来,以后遇到这种题就知道怎么做了。”
蒋熠提着书包的手轻轻一紧。
少女走在他右手边,纤长瘦白,清冷的小脸笼在月光下,下颚棱角精致,仿佛纤尘不染的白天鹅。
他不自觉动了动喉咙,往常痞气的目光变得深黑,从郁唯祎身上收回,看向远处,无处安放的右手插进兜,然后“嗯”了一声。
从新沙一中到郁唯祎租住的小区走路十分钟。
他们走得缓慢。
时光却依然如流沙飞逝。
那是条只有他们俩人知道的小径,会在每天晚自习后一前一后地迎来两道身影,少女习惯性地微低着头,思考问题或者是出其不意地抽查少年知识点,少年答得迅速,偶尔卡壳,想不起来或答错时就会用那双清透的眼痞痞看她,轻狂自信地保证下不为例。
他姿态永远是漫不经心的慵懒,与她不到半米的距离,一侧肩上能看到被压实的痕迹,目光轻轻地穿透夜色,一直不着痕迹地落在她身。
......
郁唯祎感觉到蒋熠定格在自己后背的目光。
没回头,径直回房间。
小鱼察觉到俩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软软地“喵”了一声,大发慈悲地迈着步子想去哄一下铲屎官主人,经过总觊觎它“零食”的狗男人时,停下来,恩赐地仰脸要他抱,却看到狗男人敷衍地摸摸它,目光一直盯着不远处房门紧闭的卧室。
算了,男人是靠不住的。
小鱼从他手里挣脱,迈着轻盈的步子去找大门永远对它敞开的美人铲屎官,却意外碰了壁——这门咋变重了呢!咋撞不开了呢!
好气,好气好气好气,本喵不和你们人类玩了!
哼!
郁唯祎把自己摔进床,蒙着头堵着耳,心里一肚子火,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因为什么生气。
人渣不值得,那种破事遇多了也早已练出了金刚心。
唯一能影响她情绪的就是蒋熠——可是,她不是一早就知道,俩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所以为什么还要因为他的任性生气,为什么还要抱着俩人还能在一起的一丝丝希望,为什么明知道前方险阻依然想要不顾一切地奔向他,为什么分开三年不曾有丝毫放下反而愈发刻骨铭心?
郁唯祎把脸埋进枕头,泪水无声浸湿软布。
晚上采访,俩人分别以一句“没什么好说的”拒绝,继续呆在自己房间,许久没动静。
直到郁唯祎出门洗澡。
夜已黑透,长廊留着一盏夜灯,光影柔和,郁唯祎擦着头发回卧室,被蒋熠堵在门口。
男人穿着一身淡灰色的家居服,气息好闻却不炽烈,往常勾人的痞气转为柔软的眸光,微垂着眼看她,嗓音轻声哼哼:“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