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漆黑一片,门窗缝隙涌入清冷月光。
密不透风的斗篷一角呈于视野飘忽不定。
它不通亮光,实体稳定,不属精神幻想。
夏安之压抑嘴角,距斗篷每近一分,胸腔处的压迫沉闷便减一分。
呼吸间,蓝墙囚笼压碎地面,灰蓝色机械铁板扭曲变形。
斗篷附近安然无恙,不受一丝一毫影响。
何泽悄然无息出现在此,又毫发无伤陪她等待数秒,他不受高科技影响?
他怎么来到这里?
他来了多久?
林止没有发现他?
夏安之低垂脑袋,琢磨如何逃出。
林止放心将她留下,恐怕手段不止一二。
影响通灵能力的设施不会只有一个,贸然行动会带来更大损失。
何泽不算等闲之辈,他帮忙或事半功倍。
但有何理由劳烦他,怎么才能让他同意?
用人情么?
夏安之瞅缩小的蓝光墙体,跨步贴紧斗篷。
“投怀送抱?”
没有感情的冰冷嗓音比在树冠时变化不少。
何泽不阻拦她的靠近,也不再主动凑近她。
他不显现身形,留给她一角斗篷。
夏安之没有叙旧的心思,咬咬牙:“这词形容你恰好合适。”
何泽啧一下:“何出此言?分明是你自己贴过来。”
夏安之:“蓝光囚笼就这么大点,不寻落脚之处,难不成等爆体而亡?”
何泽失话:“……”
夏安之不情不愿挪开半步:“倒是你,怎么突然来这地方?你同负责人有交情?”
她不认为偶遇。
赶往此处的行程她从未与谁告知,回到联邦后,她和他没再见过。
如果何泽同调查局总负责人有交情……
夏安之握紧枪柄。
何泽显现完整身形,兜帽遮挡上半张脸,蓝光中他鼻梁高挺,唇瓣格外凉薄。
夏安之略微侧身。
何泽悄然无息握住她的手腕:“若是开枪,我会立刻离开。”
夏安之:“求之不得,没求你别走,也没求你跟来。”
“倒是狠心。”何泽气笑,打量夏安之的额发、眉毛、眼睛,最终视线落到她的唇角:“但若不狠心,那便不是你了。”
遗憾、愧疚,欲骂又止,饱含深情。
“怎么说得像我拈花惹草不认人?”夏安之不明所以,“不愿帮忙就算了,倒不必这般看我。”
她不做任何人的替身,迟来的深情不是另一个人可以弥补。
他想怀念,合该去调戏她人,而非是她。
夏安之不耐烦地甩动手腕,放弃让他帮忙的心思。
右手掐诀,却猛地被他包裹手掌。
“什么时候不愿帮了?”何泽的鼻尖贴上她的鼻梁:“只是一个人情需要另一个人情交换,夏小姐不想吃亏,我也是。”
蓝光围墙的体积仅够他们二人紧贴相处。
它们碰到阻隔,不停地鼓动,变大再缩小,虚影交叠,晃得视野模糊。
夏安之挣一下:“别废话,你想要什么?”
何泽听到想要的答案,顺势放开对她的禁锢:“虽尾随而来,但我和总负责人只有仇恨关系,你大可放心站队问题。想我带你离开,你需要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他想从她嘴里听到什么?
对资产、权势、干将无欲无求么?
夏安之没见过如此纠缠之人。
他的眸子锐利且历经沧桑,看向她的眼神平静下来,没有对美色的贪图,也没有野心勃勃。
这类人,太淡了。
夏安之感知不多,脑中扫过很多。
蓝光墙体仿佛被他克制,膨胀收缩却始终难以前进半分。
书房警报未响,其他异动未出。
但刚做过手术的身体状态仍不稳定,继续僵持对她有害无益。
他想要什么,在对他有所了解的情况下,才好猜出。
夏安之偏过头:“我和调查局总负责人也有仇恨,他杀死我很重要的人。四舍五入,我们算拥有同一敌人,救了我,你能多出一位盟友。”
她酝酿语言,打算对报酬层层托出。
下一秒,她被他拢进斗篷。
何泽:“理由成立,闭上眼睛,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他声调愉悦,所有的所有似在逗弄。
像学校青春期,捉弄女孩引起注意的男生。
有些幼稚。
夏安之撇撇一边嘴角,闭上眼睛。
斗篷外起了阵风,斗篷内她陡然打了寒颤。
何泽身上实在寒冷,凑近似凌冬已至。
夏安之揉揉下颌,视野恢复清明。
他收回斗篷,径直向前:“跟上。”
何泽步子很快,转眼隐于人群。
夏安之躲避注视,环视周围。
何泽带她离开负责人书房,全程未觉异常。
他没用时光机类设备,竟能带人瞬间转移。
他到底是什么意识体?
夏安之舔舔干涩的唇瓣,跟上他的步伐:“你要带我去哪?”
何泽绕开迎面而来的行人,面色不改道:“去能关闭副本的地方。”
夏安之:“你怎么知道那地方?你是苏家叛军?”
何泽:“……不是,他们还不配将我收编。”
夏安之:“那你怎么知道副本基地在哪?这可是苏家机密。”
何泽:“没有绝对的秘密,世间一举一动,都在天地之间。”
夏安之躲开行人撞击,歪头不看他:“说得玄乎其神,好像你能监测天地。”
何泽一言不发,拉住她的小臂朝小路奔跑:“你怎知我不能监测天地?若非为了爱人,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
他身体坚实,握住小臂的手掌冰冷却极其有力,一瞬间,夏安之觉得场景似曾相识。
摇摇脑袋,她确信没有见过他。
夏安之:“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总在帮我?还有你的爱人……”
何泽磨下牙齿:“话真够多,还以为你是十万个为什么。”
十万个为什么。
古遗迹书籍。
夏安之在图书馆查到过,却没读过几页。
他不愿细说,她识趣不继续寻问。
巧合的是,摧毁游戏系统,对她有利,她正想离开总负责人办公室,就去制定计划,而他刚刚好出现,主动说带她摧毁游戏系统,宛若与她相处多年,对她……实在了解。
夏安之左思右想,记不起在哪见过何泽。
她抿嘴,跟他跑出七条长街,七条小巷。
停下时,眼前花花绿绿,橙黄红紫色灯光四处飘荡,烟酒味扑面而来。
重鼓点音乐远远传来,向前两步,瞧见牌匾后衣物颇少的舞动身影。
其中有男有女,布料勉强遮挡**。
他们在斗兽场般的舞池畅意舞蹈,黑色的半脸面具盖住他们上半张脸。
舞池之下,服务生穿戴统一黑白西服,为棕木圆桌旁的客人倾倒酒水。
他们无人异常,无人不适。
夏安之瞥他:“带我来这儿做什么?不是要找游戏主机?”
何泽冲她挑眉:“说不准,你想要的就在里面。”
何泽:“总不能怂了?”
夏安之拿过门口的免费面具,扔给他一个:“都是成年人,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总不会是你怂了,怕管不住身下二两肉?”
她戴好面具,挑衅地瞄他一眼。
何泽努嘴耸下肩膀,“话说的可真直白,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是情场老手。”
夏安之:“听起来,你很了解我?”
她绕过推销酒品的服务生,快速打量并记忆在场的每一位生命体。
何泽往前一步,走她身侧:“称不得了解,只是以前见过。”
夏安之脚步一顿:“以前见过?什么时候?”
何泽:“很久之前的事,你不记得也正常,是我逾矩了。”
他敛眸,失望溢于言表。
夏安之:“你……”
她欲询问。
何泽打断:“顺着楼梯向上,先办正事。”
夏安之:“……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步履不停,他亦是。
总觉得他们之间的缘分不止于此。
夏安之很少出现这种感觉,挣扎犹豫,还是问出口。
她瞟过他的肩颈,没有期待回复。
听他道:“先前我被封进蛇纹玫瑰岛,是你出现,救我一命,带我离开地下研究所。”
“因不喜欠谁人情,老爹古董店时,我对你出手帮助,但一条命的价钱不止于此,所以我在古董店拦下逃出的鬼怪执念,让她留下日记本,为你做通关提示,但没想到灰蓝魔方那么喜欢你。”
他回头望她一眼,一闪即逝的爱意惹得夏安之不自在。
她避开他的视线,“灰蓝魔方到底是什么?它是活物还是机械科技?它外壳精致,拿在手里,会持续鼓动,按理说是高科技产物。”
何泽:“可是呢?”
夏安之:“可它没有开关,没有暗点,没有设计图标,不像星际产品,更不是古遗迹产品。”
何泽:“因为它本就不属于联邦,也不属于古遗迹,有这种反差,很正常。”
他停下,推开楼梯正门。
视线出现排列整齐的木质长椅,最中间的小路铺了短毛绒地毯,一侧是楼梯正门,一侧是布满粉白鲜花的讲座。
讲座桌椅安静置放,起哄声来自精美阳台。
“一万现金,我赌她。”
“就一万?出手是不是太不阔绰了。”
“她在星际毫无名声,一万星币算我看得起她。”
“别瞧她模样普通,名声一般,据小道消息,她躯壳内藏了一只鬼怪执念。”
“鬼怪执念?活的?”
“没错,她体内藏了一只活着的鬼怪执念,半人半鬼怪执念,加上她来自巫茫山,你以为,她的赌金会便宜么?”
“这、这怎么可能让她活着离开巫茫山?那是什么地方,你我不是不知情。”
“这就是值钱的地方,客官您确定不加钱了?我们已经为她注入特殊药剂,躯体死亡时,鬼怪执念将被定进尸体,她出不来、逃不走,只能丢进地下室,化为花木养料。”
“我再想想,她背景有趣却没有悬赏令上的人有意思。”
“您想看她怎么死?只要价钱到位,快闪赌场乐意为您效劳。”
服务生炯炯有神,话术一套接一套。
客人乐呵呵地让服务生坐下,举杯详谈。
夏安之略有不适:“他们在谈什么生意?快闪赌场不为财,也不为色?”
她看过地址簿,脚下街区位于五区边界,杀人放火、治安紊乱。
这处街道前身是废弃机械工厂,后转为婚礼宴客厅。
不曾想,夜晚的婚礼宴客厅正明目张胆讨论如何取走一位姑娘的性命。
何泽习以为常,不咸不淡道:“快闪赌场是星际见不得光的灰色产业链,由各区达官贵人共同组建,在这里,他们可以得到想要一切刺-激。”
“酒、色、财权交易,是最基本的事。”
“可长期浸入,他们便不满于此。”
“他们想要更新鲜的东西,以满足内心阴暗面,人性恶意面。”
何泽重新拉住夏安之的手臂,带她向阳台靠近。
人群对他们的出现一眼不看,嘈杂的音乐声响、酒杯碰撞,他们说话无人多管。
何泽压低声音:“五区对行政执法疏忽管理,乱世浓缩为快闪赌场的二楼景象,他们在固定日子,赌第一个死亡的生命体,死法值多少星币。”
夏安之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免心跳乱一拍:“送来的已死生命体,和鲜活生命体的比例是多少?”
何泽停两秒,认真注视她的眼睛:“快闪赌场不接死物,参与竞拍的生命体,必须鲜活。”
夏安之惊愕:“没人管?失踪者无人报案?”
何泽:“只要光脑系统足够稳定,送来的生命体谁也无法查到。”
夏安之:“一天一人,积一年不是小数目。”
何泽:“不,你低估人性丑恶。这里十年前成立,五年前正式发展为快闪赌场,他们每周日营业三到五个小时,每次开业,死法不同的生命体至少十名。”
夏安之乍舌:“你对这些很了解,你参与多久了?”
她后背发凉。
从未在星际知晓这类勾当。
何泽摇了摇头:“从不参与,仅有目睹的权利,这也是我带你来的原因。”
夏安之迟缓:“什么?”
何泽抬起下巴,指指阳台:“赶赴游戏系统的通道位于快闪赌场地下室,以我的身份,无法出手阻止并破坏游戏系统,一切靠你。”
夏安之:“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待一楼?待客人集中于比较死亡,我们可以趁机潜入地下室。”
何泽欲言又止,看她几秒,骤然拉她一把:“在那之前,我需要你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你对人类太过轻信,乔承焕、童舒亦,谁都不值得你花费温柔心思。”
夏安之忽觉他不可理喻。
宛若捉拿奸夫的吃醋语气,是怎么回事?
她被拽得踉跄一步,调整状态后,她望见阳台上,脸色不好的乔承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