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联邦星际的未解之谜,刺杀议员的凶恶行径,皆扣到夏安之头上。
传闻中的她影响东区议员选举,在西区鼎鼎大名的三院刺杀议员,明目张胆地铲除古遗迹。
哪项头衔均不普通。
整个联邦星际,恐怕只有乔承焕敢毫不犹豫地让她借住。
夏安之心里乱糟糟,却没被他说服。
她婉拒了他的好意。
这一次,乔承焕没有继续探问。
他意识到,通缉令的重要一环叫做“童怜”,那是属于通灵师小姐的曾经。
若接着强问一个人的过去,会不再礼貌。
那不适合她如今的心理情绪障碍。
乔承焕不想给她新的刺激,关闭全息报道,默默收拾磁场测定仪。
夏安之身体不便,坐客厅重新整理资料。
当下的事件没有直指她的准确证据,幕后的大鱼至今未走出一步。
她之前猜测,幕后黑手是林止,可现在的各种迹象又和特殊调查局串联。
他前脚刚消失,星际官方就出了报道。
巧,真巧。
一个在古遗迹诞生多年的男人,忽然于联邦星际复活,平安无事生活二十几年,方才被认出一层伪装。
他到底从哪得到的高智能穿梭设备?
目测便携,实验成功,性能完善,联邦星际不算多见。
古遗迹不会有类似的高科技。
难道一开始的方向,是错误的?
古遗迹游戏和联邦星际,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夏安之身心俱疲,脆皮状态下的体能与思维迟缓许多。
她总觉得错过的要点,一时串联不起来。
如果林止本就是星际穿梭古遗迹的人呢?
如果童怜和他是在时光平行线上偶然遇见的人呢?
虫洞那么多,空间乱流那么多,一切均有可能性。
夏安之的指腹贴上全息键盘,难以按下。
“不对,不对。”
她调整页面,重新搜索。
古遗迹的画面,都是来自过去的事;游戏里的故事线都是虚假的;古遗迹复苏只是鬼怪执念聚众作乱。
她不该执着于故事或是虚幻的游戏副本,她得先摘掉植入体,洗清莫须有的罪名。
夏安之低下头,认真看着光脑上的资料。
半小时后。
夏安之在关闭乔承焕的光脑前,蓦然顿住:“不对,还是不对。”
“应该先查古董店。”
“……”
“还是不行,得先看看巫茫山资料。”
“……”
“不对,要翻案童怜的事。”
“……”
“怎么忘了列车站的无名男尸?”
“怎么重新进入副本,一定有规则漏洞。”
“……”
“游戏里的东西怎么拿出来。”
“对,得处理童舒亦的事。”
“还有打印仿,仿、仿……”夏安之的思维几乎宕机。
她脑海中浮现断断续续的情节。
无数的画面和事件混乱交叉,完全不受本人的神经控制。
想做什么,无法顺畅且自然而然。
乔承焕站她对面,看她似卡顿机器人,反反复复运行错误,最终没有放下任何一件事。
瞧她不开心,他心口仿佛缺失一块。
特殊调查局三处,分明要求职员冷血,却培养出一个又一个重情者。
上一位是童怜,这一次,轮到夏安之了?
通灵师很容易出现精神与心理障碍,加上多年幻境沉淀,亲身经历似真非假的游戏副本,刚从悲惨童年走出、刚成为特殊调查局任务积分榜的第一名,她就被联邦全面通缉……
若换一人经历,若夏安之卑躬屈膝服软,那她就不是他所认识的搭档。
小小年纪经历繁多,她没疯进疯人院已是奇迹。
乔承焕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两分钟后,他在夏安之手边放置营养液。
乔承焕说:“别着急,慢慢捋,实在不行,起来散散心?”
夏安之问:“散心?”
她略感意外,没想到长大后的某一天,会有人告诉她,“很忙碌、很烦躁的时候,你也可以适当地停下休息。”
什么还不懂的年纪,她总在和时间赛跑;多年以后,亦是如此,早形成习惯。
乔承焕坐她旁边,指脚下的机械铁板:“不去其他地方,就去楼下看看。”
夏安之问:“楼下有什么?”
乔承焕说:“有老头子购买的医疗设备。”
夏安之问:“还有呢?”
乔承焕轻笑:“还有味道新奇的营养液。”
夏安之被吸引注意力,问:“有多新奇?”
乔承焕:“全联邦仅此一地,过了这村,没有这店。”
夏安之:“不会是什么恶搞吧?”
乔承焕眨眼:“那可不会,只是味道喝起来像生锈铁水。”
“生锈……铁水?”夏安之蹙眉。
她没有尝试过这个味道,闻所未闻。
乔承焕淡淡:“嗯,味道不太好,我也很久没喝过。”
夏安之不解:“你、你为什么会喝那个?”
乔外交官势力斐然,劣质至极的营养液,怎么会给乔家少爷喝?
分明,特殊调查局还不敢针对他。
夏安之放下光脑,注意力被钓走。
乔承焕眼眸浅淡,低头说:“其实,我小时候常喝那个。”
夏安之惊诧:“小时候?”
“是啊,大概七八岁吧。”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老头子正值选举关键期,他的敌对阵营为了获胜不择手段。”
“他们做了什么?”
“诬陷,杀害,欺辱年轻人,还有……”乔承焕眸子沉沉,“拐卖候选人身边的直系血亲。”
“拐卖”两个字,触及夏安之记忆中的某一处关键词。
夏安之愣了愣:“他们,拐卖了你?”
乔承焕故作轻松:“嗯,原先想拐走我哥,但他们认错人。”
乔家外交官老来得双生子的新闻,曾报道在全息论坛。
联邦星际政权复杂,三位议员追随一位总的负责人。
议员每三年一换,为了攥紧权势,粒子枪和微型炸药应接不暇。
他们和游戏副本一样疯癫。
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
只是没想到,连拐卖也能下得去手。
他们和巫茫山的人,没有过多区别。
夏安之有些震撼地朝他坐近了一截。
乔承焕看她一眼,娓娓道来:“当时,我哥经常跟着老头子露面,敌对阵营以为选举当天赶赴现场的,一定是更受宠爱的乔家大儿子。”
“可他们绑错人,带走了我。”
夏安之吸口气,问:“他们把你带到哪里?”
“……大概,巫茫山车站附近。”乔承焕轻轻握拳,缓缓回答。
夏安之难以想象当时的画面,问:“当时,你害怕吗?”
“一开始不怕。”乔承焕:“我以为老头子会尽快结束选举,赶快过来接我。”
“实际上呢?”
“他忘了我这位儿子,没派人探查一次。直到他正式上任三个月,他的手下终于开始找我。”
“你怎么知道,哪些人,是来找你?”
“他们佩戴老头子阵营的应援勋章。”
"这么明目张胆?"
“不仅明目张胆,还不屑一顾。”乔承焕冷嗤一声,“他们没有询问,没有安慰,直接把我送回乔家,就像路边随手捡一片感兴趣的树叶。”
夏安之有些紧张,问乔外交官的反应。
他说对方没有见他,只给他安排琳琅满目的培育课程。
直到乔承焕十几岁时,凭借个人能力入职特殊调查局,乔外交官偶尔才多看他一眼。
但两人一年到头见不了三面,他前几年才拥有自己父亲的通讯方式。
“到今天,老头子没因为当年的事感到抱歉,他从不解释当年的情况,更说明他不在乎我。”
乔承焕:“其实,我哥不是很聪明的孩子。”
“他没我帅,年龄仅仅大我五分钟。你说我怎么可能服气?”
“但一来一回的重复试探,难过的只有我,我向他讲述睡车站、睡废弃机械堆的事,他问我学到什么。”
“我说我那段时间为了维持体能,喝了将近三个月的脏水,他问我有没有分辨出什么;我提起混了铁锈雨珠的半管营养液,他问我其中的有害物质成分。”
乔承焕自嘲笑:“有时候,我觉得他就是彻头彻尾的神经病,谁家好人不挑时间的和自己孩子说这些?”
乔外交官给不了乔承焕想要的父爱,加上幼时的不美好经历,他们二人间的距离愈发疏远。
少爷宁愿加入特殊调查局,也不愿当乔外交官的一把好手。
一件件小事编制成巨大的蛛网,笼罩人的心肺,扼住人的喉管,使人难以呼吸。
真是,压抑的过往。
夏安之拍拍他的肩膀,道:“或许你比我还好一些。”
乔承焕静一瞬,问:“你……经历了什么?”
他对夏安之的过往,了解不多。
她主动打开一丝一毫的心扉,罕见且让他觉得不容错过。
他不是很会哄人的类型,连为数不多的安慰都显笨拙。
当然,夏安之也是此等模样。
她讲述她亲眼目睹母亲被父亲殴打致死;描绘被套进袋子,和血红薄暮一起坠入潭水。
夏安之以为那一年会死于非命,可她遇见水鬼妈妈和无齿男鬼,她被他们教导养大。
他们弥补了她的一部分童年,陪伴日复一日的好脸色,成为她进入特殊调查局的契机之一。
这些是乔承焕花费时间能查到的。
但提到耳后的植入体时,她一句带过。
她讲述得更为生硬,但尽力表示:“我说,我比你的情况好上一些,只是因为陪伴。”
“险些死于非命的陪伴。”
“而你,同样有值得我羡慕的地方,你的亲人至今仍在陪伴你……”
可我的水鬼妈妈,她们再不回来。
乔承焕好久没再讲话。
他察觉她的焦躁似有好转,被她口中的一切接连震撼。
那是乔承焕未曾光临的世界。
机械般笨拙地僵硬谈心,往往胜过许多句情话。
青涩,炙热,且无比美好,难以再来一次。
他们将无人能够忘记这段过往。
她在劝他满足于某一寸思绪,
毫不意外的,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