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蛙歪头,不再说话。
暖色调灯光照亮他赤红色的皮背。
那一刻,夏安之分不清立在眼前的到底是变异者,还是七八岁却长得破天高的孩子。
大概是麻袋内涌出的阴风吹花了眼,她怔怔地望他两秒。
“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对吗?”夏安之脱口而出。
“当然听得懂!”红蛙的脸沉了下来,“爸爸说我是最聪明的孩子!”
“那你知道货币是从哪来的吗?”夏安之问。
“为什么不知道?我爸爸负责着整座鬼城的货币炼制!”红蛙神气扬扬。
确实像小孩。
怪不得能把摊位开到城中央。
夏安之估摸他只是听不懂“毒药”这个词。
她左臂撑在木牌上,不打算为难“小孩子”。
“聪明的红蛙先生,请问,你现在能让我做你们厂牌的摘花匠吗?”她问。
是否是本地人的话题,不能再说下去。
鬼城里,招工人士明显不欢迎外地人。
“摘花匠不是想做就能做的。”红蛙面露难色,“爸爸说不能领外地人写承诺书。”
夏安之:“可我写了摘花匠承诺书,就是你们厂牌的工人了,那不算陌生人。”
“好吧。”红蛙思索一会儿,“我带你走入职流程,但你要记得活着回来。”
听起来,摘得不是一般的玫瑰。
甚至,很可能受伤殒命。
“以往,摘玫瑰活着回来的人很少吗?”夏安之问。
“不只是少,”红蛙说:“几乎是无人生还。”
说得像玫瑰会吃人一样。
以夏安之的经验来讲,越危险的任务额外奖励就越高。
她好奇问:“玫瑰除了可以用来换新币跟食物,还能换其他的吗?例如,服装或兵器。”
粒子枪是超脱于废土时代的武器,剩下的三枚粒子弹用尽以后,粒子枪会不如一柄刀来得有用。
夏安之想完成任务,需要食物,也需要趁手的兵器。
红蛙从长桌上抓起一张黄纸,“只要能活着回来,那些都好说。”
夏安之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红蛙满脸懵懂地把黄纸递向她,“先写免责承诺书,我说什么你写什么。字写好看点,不许连笔。”
夏安之“哦”一声,接过黄纸。
红蛙:“拿木条沾杯子里的东西写。”
夏安之:“好。”
她守规矩的样子,差点让红蛙以为他白色肚皮上的鞋印是假的。
夏安之旁若无人,捏起尖头木条,沾着木制杯子里的灰土水往黄纸上写字。
“我承诺,责任自负,工钱计件。”
简短的十一个字,笔墨浅淡,勉强能看出写了什么。
红蛙嘴脸抽搐着收起黄纸,“你人长得有多好看,字写得就有多抽象……”
夏安之轻咳两声,不置可否。
用习惯光脑的自动输入模式后,她很久没有下笔写字了。虽不至于提笔忘字,但也把字体结构写得歪歪扭扭。
等逃出游戏,是该好好练字了。
她计划着,下意识接过红蛙递来的镰刀。
-
夏安之右手握镰刀,跟着红蛙走几分钟。
他们绕过房屋,停在一汪水潭前。
夏安之认出这是她清洗作战服的地方。
“水潭里的水会影响精神值较低的人,”红蛙解释,“为了摘玫瑰工作可以顺利进行,你最好不要想着去喝潭水。”
红蛙:“等会儿我开了门,你速度要快。”
夏安之点头,四处打量门可能出现在哪。
红蛙拍拍蛙掌,推动和他差不多高的潭边石柱。
石柱转过两圈半。
轰隆——
一眼望不到头的水潭宛若瞬间蒸发。
所有的水滴眨眼间消失不见,光秃秃的灰黑色土地层瞬间映入眼帘。
红蛙身上盖了薄汗,隔一段距离看,像背了满背的血。他蛙嘴紧闭,用前面两只蛙掌把石柱再次推动半圈。
咔嚓——
灰黑色的土地表层出现两人宽的裂缝,裂缝中隐隐约约闪过红色的虚影。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大。
几个呼吸的功夫,整个水潭凹槽都被红色的虚影侵占。
夏安之的视线在红色虚影上快速聚焦,她入目所见的,并不是什么静态的普通玫瑰。
她的视野里,每一朵玫瑰的花瓣都附有蛇鳞一般的纹路,在玫瑰快速摇摆中,从玫瑰花心探出一颗拳头大小的蛇头。
血红色的蛇没有身子,只有一个蛇头在花心处,露出尖锐的绿牙,吐着长长的蛇信子。
“开始摘花吧,摘花匠。”红蛙说。
他毫无形象地躲在石柱旁,气喘吁吁地揉红彤彤的蛙掌。
夏安之估算一下玫瑰数量,这才明白,为什么红蛙说摘玫瑰会无人生还。
将近三万朵“活着且会伤人”的蛇鳞纹玫瑰,只是看着就容易让人生理不适。
“怎么?害怕了?不敢摘花了?”红蛙看向一动不动的夏安之。
他以为她被吓得连逃跑都不会了。
夏安之抿唇后撤两步,“还真被你说对了,是有点怕。”
“怕就赶紧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红蛙撇嘴,起身嘲讽挖苦。
他拍拍蛙掌上沾着的尘土,看向夏安之的目光变得不太友善。
但不等他靠近夏安之,他眼睁睁地看着离他只有一米、上一秒还在说“怕”的女孩,右手握着镰刀,头也不回的助跑跳进玫瑰园。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
夏安之纤长的身形,经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被摆动的蛇头淹没,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么快、这么莽撞……不会死了吧?”红蛙吞咽着口水,从石柱后探头往玫瑰园里看。
他看见,摆动的蛇头如血红色的波浪,翻转起伏且不知停歇。
红蛙心惊胆战地后退几步,随后,他听见“砰砰”两声闷响,玫瑰园中长着蛇头的玫瑰仿若雨滴,“啪嗒、啪嗒”地坠落到他的蛙掌旁。
一朵、两朵……
十朵、二十朵……
夏安之收割玫瑰的速度,比他扫地的速度都要快上一些。
她像不知疲惫的收割机器,干脆利落地收割,再把一朵又一朵的蛇头玫瑰,稳稳当当地抛上岸边。
很快,岸边堆积的蛇鳞纹玫瑰和四米多高的红蛙高度平齐。
玫瑰园中,夏安之身上的特殊材质作战服一点没有损坏,她左手握葫芦往下砸,右手甩镰刀进行收割。
熟练的像在大润发杀过十年鱼。
【支线任务:玫瑰轶事已寻找二分之一,祝您好运。】
面板莫名其妙地提示任务进度。
夏安之手上动作一顿,腿上发力立刻向身侧跳跃,她远离方才的站位。
噗通——
她刚才站着的那一块地面,彻底塌陷。
一个黑乎乎的,井盖大小的圆洞,显露出来。
这个圆洞,应该属于支线任务。
圆洞下面,或许就住着叼着书本,二十四小时都在劳作的女士。
夏安之扭头看岸边,喊:“记得结工钱!”
喊完,她抹一把脸上红绿相间的凝固液体,跳进圆洞。
-
岸边的红蛙早已傻眼,他一声也呱不出,惊得下巴都合不上。
“现在的年轻人类,这么、这么猛的吗?”红蛙搓搓脸,醒醒神。
他看一眼高高堆起、不再咬人的玫瑰,停在原地久久地挪不动蛙掌。
-
彼时,夏安之跳进黑乎乎的圆洞,滑行三五米后,她踩到落脚点。
漆黑一片里,洞外像秋天,洞内像冬天。
夏安之见惯特殊事件,她做个深呼吸,拍拍葫芦口,葫芦表层的纹路泛出蓝光。
她借着灯光,打量黄土制成的四壁,顺着洞内唯一的一条路,往里面行走。
眼前没有出现其他生命体,脚下的土地越走越硬邦邦,甚至开始硌脚。
夏安之感觉不对,蹲下身,用镰刀柄撬开一小块脚边土地。
蓝色的灯光下,她认出黄土中埋着的是一块骨头。
目测是成年且非老者的女士的头骨。
“全是骨头?”夏安之呢喃。
她心中道歉过后,把头骨挖出,瞧见头骨正中间,有一丝浓郁的黑色雾气。
“恶鬼执念吗?”
夏安之敛眸,用镰刀柄又撬开几块土地。
黄土之中入目无一例外,皆是藏着骨头。
每一块骨头上,都缠绕着一缕黑色雾气,雾气仿若流动的水,在骨头上来回游走。
这种情况,不单单是留存恶鬼执念,还代表着,恶鬼执念正在洞穴中徘徊。
恐怕恶鬼执念,已经存活近百年。
怪不得地下,会如冬天一般寒冷。
夏安之舔舔干涩的唇瓣,拿镰刀柄掘地又掘一阵。
奇怪的是,她挖出的骨头,能拼接成成年女士的头颅、一整个上半身,却没有一块骨头是属于这位女士的下半身。
而且,目前挖出的女士骨骼完整,完全没有击打损伤痕迹,死因究竟是什么?
还有,究竟是什么“人”,会在后脖颈脊椎处、在手臂小臂上,会分别生出三掌长的尖刺骨骼?
夏安之几乎不会对未知事物感到恐惧,但眼前的骨骼又一次打破她的固有认知。
她不得不承认,联邦星际的《古遗迹历史学》一课中,所纪录的废土全息影像,仅是描述了真实废土的九牛一毛。
夏安之坐在地上,扫视一圈,试图获取更多的有用信息。
突然,她听到洞中的漆黑小路里,传出一阵微响。
哗哗、
像风吹动书页。
哗哗哗哗、
声音越来越密,声音越来越近。
夏安之的呼吸逐渐放轻,她摸过藏在作战服外套里的半本旧书,把手放到粒子枪上。
“在这底下是不是挺无聊的,要不要跟我聊会儿天?”她朝着漆黑的小路问。
音量不大不小,回声空灵而绵长。
哗哗声猛地停住。
五秒后,哗哗声响得更为紧密,破风声变得震耳欲聋。
一股巨大的冲力迎面扑向夏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