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沨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轻打着响指。手机因为等待时间过久而开启了自动锁屏,罗丰伸出爪子给按亮了。反反复复,屏幕第八次被按亮的时候,顾子沨俯身在手机上按下了手印。
罗丰收起手机,从毛里掏出条项链,上面挂着一个造型奇特的吊坠,“给,鬼差凭证,带着它好办事。”
顾子沨盯着那条项链看了一会,罗丰以为他不喜欢,又从毛里掏出块巴掌大的腰牌,“或者你喜欢这个?”
顾子沨瞄了一眼那块奇丑无比的腰牌,把项链揣进了裤兜。
“我有其他同事吗?”
“当然有,不过可能暂时见不到,因为大家都很忙的啦!”
“那我该干什么?”
“也没什么,毕竟你还是个人嘛。你就还在你那个什么灵异什么社上接活,遇到鬼了就拘,遇不到你就继续相信科学就完了。”
真的是随便,过于随便。
顾子沨揉揉已经开始发疼的额角,“所以今天这个女鬼想杀我是因为我的眼睛?”
“是,也不是。你的眼睛固然是好东西,但这个女鬼找上你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你昨天看到她了而已。”
“我可没看到她。”
“那就是她看到你嘛,厉鬼杀人哪儿有什么理由。你不如当成是为了要你的眼睛,毕竟这样想的话你很有被杀的价值,心里还能舒服点。”
顾子沨懒得理它,回卧室上床盖被一气呵成。他今天狂奔了一宿,累得要死。什么鬼差厉鬼阴阳眼都无所谓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又是一觉天大亮,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顾子沨脸上的时候,他感觉获得了新生,昨夜种种皆是虚幻,梦境罢了。
直到他转头看到床头那张贱兮兮的黑黄猫脸。
“早啊,亲!”
顾子沨无声骂了句娘,去厨房拿牛奶喝。冰箱门被打开,顾子沨愣了。昨天还满满当当的冰箱,此刻空空如也,他不由得转头看向了沙发上的肥猫。
罗丰舔爪子的动作滞住了,小短腿暗搓搓地把装满包装袋的垃圾桶往茶几底下推了推。
顾子沨二话不说回房间把之前的符咒全掏了出来,密密麻麻贴满一冰箱,贴完后又把自己卧室的门也贴满了。
“不至于吧,做这么绝?”
“你有什么脸抱怨?”顾子沨洗漱完毕,空着肚子去超市给冰箱“补货”。
罗丰贱兮兮地又跟了上来,“我想吃小鱼干,鸡胸肉也成。”
“吃屎吧你。”顾子沨没理它,拿出手机给丁川打电话,“有空吗?一会来我店里一趟,请你吃饭。”
顾子沨提着两袋子食材回家,路上经过一家宠物用品店,进去买了包平价猫粮。
“你不会要给我吃这个吧?”
“爱吃不吃。”
回到家顾子沨把买来的东西整理进冰箱,开始动手做饭。罗丰蹲在灶台边,对着一旁的鸡胸肉直流口水,然后被顾子沨一拍子打出了厨房。
丁川来的时候还自带了一箱可乐,十分有做客的自觉。顾子沨正在炒菜,没空管他,让他自己把东西放到鞋柜旁边。
丁川放好可乐,注意到了一旁已经开袋的猫粮,“子沨哥,你养猫了?”
“拿来喂流浪猫的。”
“哦。”丁川这人心眼直,顾子沨说什么他都信。他挠挠头去帮顾子沨端菜,并没有看到侧躺在鞋柜上往嘴里扔猫粮的罗丰。
两个人,三个菜。辣子鸡丁、醋熘白菜、红烧肉。丁川开了一听可乐,十分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顾子沨的厨艺还不错,上大学的时候丁川就经常到他寝室蹭饭吃。那时候宿舍条件有限,能做的吃的不多,丁川最爱蹭的就是饮水机煮火锅。
罗丰吭哧吭哧地爬上饭桌,在旁边怨气冲冲地盯着红烧肉和辣子鸡丁吃猫粮。顾子沨装作扫热气的样子,反手把肥猫怼下了桌子。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瞄了下丁川,小伙子吃得热火朝天,没有任何异样。
看来普通人看不见这肥猫。
“昨天在学校跳楼那个,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啊,四楼跳下来,脑袋正好磕在楼下花园的栏杆上,脑浆都出来了。我们到的时候,人早就死透了。”丁川正要夹起一块红烧肉,目光落到那带着暗红汁水的白色肥肉上,又把筷子缩回去了。
“孙晴呢?”
“说起这个,更寸。”丁川喝口可乐咽下嘴里的饭,“孙晴的病房在二楼,按理说二楼跳下来怎么着也不至于死个人吧,但巧的是正对着窗户的花坛里有个洒水器,那洒水器的喷头还不见了,螺丝尖直接从腹部穿过去,人当场就没了,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
“对啊,那小姑娘怀孕了,都三个多月了。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尸体带回局里尸检的时候法医发现的。”丁川撇撇嘴,正要继续八卦的时候,手机响了,“哎郑队,我……呃,我出外勤呢,咋了?啊?……哦……那行,我现在回去。”
“怎么了?”
丁川三下五除二扒净碗里的饭,抽出张纸抹抹嘴,又把剩下的可乐一口闷了,“我们队长说这案子不归我们管了,让我回去交接一下。”
“不归你们归谁?”
“说是什么特处队的?神神叨叨的。”丁川拎起沙发上的衣服,着急忙慌地去门口穿鞋,“先走了啊子沨哥,改天请你吃饭!”最后一个“饭”字被关上的门夹断了音。
罗丰怼着它的肥肚皮沉思着,猫粮也不吃了,它打地上翻起来,又从毛里掏出那部手机开始打电话,“是我。老七你昨天快零点在医院拘了几只?一只?女的,二十多岁?没有个婴儿吗,三个多月的?”
顾子沨见肥猫挂了电话,一张黑黄相间的脸上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来。罗丰摆着它那短短的四肢走了几圈,抬头看了看顾子沨道:“小年轻,你入职的第一份工作来了。”
顾子沨直觉这猫要坑他,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了。
“无故拒工是要被扣工资的。”
“什么工资?”
“你的阳寿。”
你这老阴逼,我签合同的时候你可没跟我说这个。
顾子沨的白眼要翻上了天,“那我工作完成了你会给我加阳寿还是怎么地?”
“那当然不可能,只能给你加点功德。”
“我可去你妈的。”顾子沨忍无可忍,一球拍下去,猫毛飞得到处都是。
“嗷!!!你打我吧!你打死我算了!!呜呜呜,你这个没良心的兔崽子,我刚刚救了你,你就这么报答我的吗?”
毛色混杂奇胖无比却哭得梨花带雨的猫,别提多恶心了,顾子沨感觉刚吃的饭都要从胃里反出来。但不平等条约已经签了,这种坑爹合同就是想劳动仲裁都没处说理,这离谱的事谁信啊?
“你要我干什么?”顾子沨彻底认命,坐回椅子上接着吃饭。
刚刚还哭得差点背过气去的猫一秒变脸,贱兮兮地凑过来,“半夜去一趟那小姑娘跳楼的医院,找到那只三个月大的小鬼,带回来给我。”
“你猫粮吃到脑子里去了吗?”顾子沨放下饭碗,“我只是个能见鬼的普通人,我怎么带鬼回来给你?”
“说话就说话,总人身攻击干什么嘛。”罗丰委委屈屈地转过身,趁顾子沨没注意顺手捞了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吞了。它舔了舔沾油的爪子,掏出一把铜钱串成的小剑和一个核桃大的铃铛,“给你俩宝贝,专门驱鬼捉鬼的。”
顾子沨拿起那把只有一掌长的剑恨不得将面前这只猫捅个对穿。
“哎哎哎哎哎哎,你先别生气嘛!这俩宝贝是还没认主的,等认了主,就可以变大变小伸长缩短。”罗丰扭动着肥胖的身体比了几个姿势,“把你中指指尖的血滴上去,就算认主了。”
“你能随便触碰这些道家法器?”
“啊?这有什么啊。”
顾子沨觉得今早到处贴符的自己像个傻逼。
“你自己先弄着,我得下去一趟。”罗丰把铃铛扔到顾子沨身上,一个转身就不见了猫影。
下去一趟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去地府吧。
被老阴逼拐骗着签了霸王条款的顾子沨收拾干净桌子,与一把剑和一个铃铛相对两无言。
滴血他会,但认主不需要念什么咒语吗?不需要举行什么仪式吗?
他觉得老阴逼靠不住,但此刻的顾子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他拿针刺破自己的中指,在剑和铃铛上分别滴了一小滴血。
五分钟过去了,无事发生,那剑和铃铛甚至连所谓的“蕴藏着法力的炫目白光”都没有闪过。
我可真是个傻逼。
顾子沨给了自己一拳。
晚上十一点半,顾子沨在一下午的自我说服后站在了医院的大门口。临走前他把冰箱和卧室门上的符咒都撕下来揣进了裤兜,想了想把铜钱剑和铃铛也带着了,甚至还拿走了罗丰被他怼下桌时被桌边刮掉的一撮毛。
发自内心的讲,顾子沨觉得这一堆东西里面最靠谱的可能就是罗丰的这撮毛了。
半夜的医院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漆黑的院子里只有急诊部还亮着灯。
去哪找鬼?
顾子沨一个头两个大,在他短短的二十几年人生里,见过鬼,被鬼追杀过,找鬼捉鬼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他在门口晃悠半天也没什么头绪,门卫甚至都开始觉得他可疑以至于拿起电话准备报警了。
思来想去,顾子沨决定先去孙晴跳楼的地方看一看。
孙晴生前的病房在住院部的二楼,向阳,楼下有一片人工花坛。那里白天的时候还拉着警戒线,现在已经撤下去了。顾子沨走到孙晴病房窗户下方的花坛边,拿出刚刚随手捡的树枝挖了个一指深的土坑。他将手指伸进去探了探,发现里面还是潮的。
距离上次下雨已经有快一个星期了,这土却仍然潮湿,说明这花坛最近浇过水。既然如此,那这花坛里的洒水器不久前应该还是完好的。
顾子沨打开手机里的手电功能,沿着花坛边缘细细寻找着,却什么也没找到。
也对,估计是被警察拿走了。
顾子沨蹲在花坛边摸摸下巴,在微信通讯录里翻到丁川的名字。
【孙晴跳楼之后你们过来现场,有没有找到一个洒水器的喷头?】
丁川回复得还挺快,发过来的语音里还掺杂着“老板再来五串鱿鱼”的背景音。
【“有,还挺新的,问了后勤说是半个月前新换的。老板给我也来五串!”】
这小子日子过得还挺滋润,大半夜撸串。
又一条消息从对话框里跳了出来,大约是因为内容不方便在公共场合说,丁川这次发的是文字。
【这案子都不归我们管了,你怎么还在研究?是有啥问题吗?】
【没什么,就是问问。那个喷头上有什么线索没?】
对方这次回得很慢,过了快三分钟消息才从对话框中出现。
【没有,干干净净的,连指纹都没有。】
顾子沨动了动蹲麻的腿,咬牙切齿地打字。
【你小子这几个字也能打三分钟?在哪儿吃呢,这么上头?】
四周安静了一瞬,手机屏幕上的聊天框中蓦然跳出三个字。
【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