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顾屿瘫倒在地上,咬紧牙关,恨不得自己立刻找面墙一头撞死。偏偏痛楚愈是源源不断,他的意识愈是清楚。
如此这般,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到最后身体已然脱力,他的手瘫在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冲乌归喊道:“往水里跳,快!”
乌归感受到身后恶兽越来越近,原本手足无措,大脑一片空白。此刻听到了顾屿的话,竟又恢复了几分理智,迅速扑上前去,拉着顾屿一道滚入了湖中。
“扑通”一声,湖中溅起了大片水花。
岸边的恶兽倏忽睁开了眼,骇人兽瞳却是不见血色,黯淡无光,那是如银月色也照不透的灰败。
冷,好冷。冰寒刺骨,寒意辗转于身躯各处,让顾屿有了种自己今夜不是要痛死就是要冻死的错觉。
他呛了几口水,茫然地睁开了眼。入目是黑沉沉如同夜幕的湖水。
今夜天上有月亮,顾屿想,那湖中也会有月亮吗?他想问问乌归,开口却只有咕噜噜的一串水泡。
乌归拽着他拼命往上游,生怕这祖宗今夜真就栽在这里。
夜色中,湖水一波一波被推开,打碎了湖心皎白的圆月。顾屿的脑袋随着乌归的动作一浮一沉,痛楚渐渐湮灭。
到了湖心处,寒意渐深,顾屿在水中忽觉眼前有白光一闪而过,他努力睁眼去看,身体不自知地往下挣了挣。
乌归被他的动作搅得险些失了平衡,心中不免有些恼怒,又紧拽着他往上提了提。
顾屿却已于一片朦胧光晕中窥见了那湖心物什的轮廓,但此时又尚不便同乌归言明,只得先于自己默然思索了一番。一时间心中诸多揣测,纷至沓来。
许久,二人才重又靠了岸。乌归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身上衣衫湿透,胸口起伏,喘息不止。
顾屿坐在一旁徒劳地拧着自己的衣服,水珠滴滴答答落下,又开始琢磨怎么再把人忽悠下水。
又等待了一阵,乌归勉勉强强坐了起来,面色苍白,显然已乏力至极。
顾屿默默观察了他一阵,揣着所剩不多的良心打消了方才的念头。
然而水还得下,东西还得查,虽然一时半刻凫水是学不会了,但不代表没有其他方法。
半刻后,乌归神色复杂地盯着眼前浑身上下贴满避水符纸的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顾屿对着湖面往脸上贴着长条符纸,仔细检查疏漏,没有感到丝毫不妥。
眼看这奇葩纸条人真准备就这样往水里跳,乌归万分诚恳道:“呃,咳,那个,顾公子,你这,就这么下水,是不是不太……呃,不太合适。”
顾屿闻言转过头,眼神幽幽地盯着他,面上黄符纸随气息起落:“没事,你放心,死不了。”
而后决绝转身跃入湖中。
乌归心中一紧,跑至湖边探出头,满面忧愁地祈祷这货千万别淹死。
好在这一身避水符纸终究还是有些许效用。顾屿一路顺邃飘至湖心处,往光亮处用力一挣,渐渐下沉逼近那水中物什。
待到距离足够近时,顾屿于一片朦胧柔和的光亮中看清了它的原貌。
那是一副白玉棺。白玉棺从中央至四脚被手腕粗细的铁链紧紧缠住,铁链向四面八方延伸,隐没在未知幽暗处。
顾屿又凑近了些去瞧,手不经意碰上棺盖。刹时红光一闪,顾屿顿觉手掌灼痛不已,在心中暗骂一句,不敢再碰。
棺盖上浅白光晕渐渐转为暗红纹路,像是某种奇异符咒。
顾屿远远打量着,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这符咒的用途,皱着眉头又向玉棺漂得近了些,微微向那玉棺里探头看了看。
铁链重重中,一张苍白的面容若隐若现。眉眼文弱,鼻挺唇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正沉溺在一场美梦中。
然而顾屿看清这棺中人的面容后,却只觉胆寒心惊。纵使只见过寥寥几面,他也绝不会认不出这张脸。那是西城鬼主的脸。棺里躺着的是西城鬼主。
若是他已经死了,那这些时日在外面发号施令的是谁?那日他们见到的从鬼主墓里走出来的又是谁?他们第一次见到的鬼主是如今的西城鬼主吗?如果不是,那到底谁是真的?
顾屿有些焦躁,身上符咒忽明忽暗,避水符眼看要失效了。他拧着眉头,努力往上划,好歹赶在符咒失效前回了岸边。
乌归将他拉上来,默默听着他讲这藏在湖底的玉棺中躺了个同西城鬼主一模一样的鬼,拧着眉头,陷入沉思。
顾屿讲完后,又看向乌归问道:“元兄可曾听说过这西城鬼主有什么双生兄弟之类的传闻?”
乌归思索一番,摇头道:“未曾。这西城鬼主的位子自修罗道初成后,便由西三城中最强的一脉世代相传,这一脉向来只有独生子,绝无双生之说。”
顾屿顿觉心凉了半截,原本还存了些许侥幸,觉得这活着的西城鬼主也许还是真的,不必大费周章去折腾。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如今看来还是得折腾。
乌归也明白过来,粗黑眉毛几乎拧成一团,有些犹疑地问道:“你难道怀疑如今的西城鬼主是假的?”
顾屿苦笑着看向他,反问道:“不然呢?不是双生,除了一真一假还有何解释?”
乌归却将手掌一挥,急切说道:“不可能!鬼主之位岂是儿戏,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就让人得了去?
四方鬼主若要身居其位必要遵守各方规则,否则天谴将至,永世不得超生。怎会如你说得那般简单,轻易占了这一方鬼主的位置!”
言至最后,他的语气愈来愈激烈。
顾屿一方面觉得他说得对,一方面又被他吵得头疼,赶忙趁着间隙又问下一个问题:
“所以,元兄你可知道能坐上这西城鬼主的位置,究竟要满足何种要求?万一这要求有漏洞呢?万一那假的鬼主恰好也满足这要求呢?”
乌归依旧皱眉瞪着他,没好气地答道:“这我怎么知道?!我要知道我不早就当上鬼主了吗?再说我也不是西三城的鬼,你问我我问谁去?”
顾屿默默低下了头。
如果说当西城鬼主有条件限制,那按照乌归所说的,第一无疑是血脉相传,这鬼主必须是某一脉的后人,第二也许是……独生?
如果真的是有双生子呢?那就必须舍弃一个,保全另一个。
可是湖底的那个,是被保全的还是被舍弃的尚未可知,这鬼主的真假也无法判别……绕来绕去,绕回了原点。
顾屿有些头痛。闭目凝神之际,耳畔传来远处隐隐约约的某种声响。出于对危险的本能警觉,他蓦得睁开眼,一把拉过乌归,小声道:“有东西过来了,跑!”
乌归却只惊骇地望着他,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
顾屿心知不妙,顺着他的目光向身后看去,月色下,林中有人穿花拂叶而来。
只一瞬,西城鬼主便笑吟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顾屿明白,一切都晚了。
西城鬼主穿了身素白衣衫,手中摇着柄黑色纸扇,步伐不快不慢,语气不咸不淡:“二位让我好找啊……私闯禁地,惊动神兽,今夜怕是又有人要遭殃了呢,你说,这是该怪你们,还是该怪那群蠢侍卫呢?”
他又向前走了两步,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面前两人,见他们发稍衣襟湿透,仍在不断往下滴水。
他脚步一顿,面上神情变化莫测:“你们,看见了什么?嗯?潜到了湖里?真可惜,毕竟是贵客,原本还打算饶你们一命的,”
他眸色一凛,声调陡然转冷,“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西城鬼主手中折扇一挥,一众阴兵立刻显现,将乌归同顾屿团团围住。
他微微一笑,语气却狠戾道:“还是让你们碎尸万段,丢进湖里喂鱼吧。还不动手?!”
那些阴兵周身笼着黑气,披坚执锐,手中兵器在月色下泛着寒光,仗着人数多将二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顾屿手中持剑,同乌归背靠着背,向他叮嘱了句速战速决,能逃就逃,而后手中剑灌注灵力,二人冲杀出去。
刀光剑影交织,皮肉撕裂声不绝于耳。顾屿的灵力过于强悍,剑过处留下遍地的断肢残骸。
那柄灵剑锋锐无双,西城鬼主站在远处想,是个好东西,那人也勉强算是个好东西。只可惜今夜剑和人都注定要折在这里了。
他手中折扇又一挥,那些残肢便再度成了阴兵,阻了二人去路。
阴兵不同于鬼侍,后者死去便是魂飞魄散,前者却像是能随时拆卸的木偶,受主人的命令随时重组再生,致力于活活把敌人耗死。
他坐在远处,看着他们垂死挣扎如同看一出好戏。折扇轻轻扇动,他想,众生尽皆蝼蚁,死生有命,又何必徒劳挣扎。
阴兵一波接一波如潮水般涌上来。纵使二人各自法术再怎么高强,剑术再怎么精妙,终究还是寡不敌众,体力渐渐不支。
乌归身上已被划伤多处,此刻满头大汗,挣扎着挥剑砍杀,冷不防被前后夹击,同时刺中了胸腹处。登时痛得闷哼出声,剑掉落在地,整个人瘫倒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
顾屿一面留意着回身去看他,一面同身边阴兵搏斗,心中焦急,剑意凌然,在夜幕中携着暗蓝光晕划过,阴兵齐刷刷倒了一片。
顾屿趁机回到乌归身侧,好不容易打出来的缺口很快又被填补。
到最后,剑已铮鸣,几乎濒临断裂。顾屿收了手,耳边嘈杂,心中却出奇地平静。
他想起自己在那断崖边的死去,好歹还说了几句话,让那些所谓的正派修士互相猜忌争斗。如今却要被这些没脑子砍不死的阴兵砍死,未免太过丢脸。
他瘫在地上,抬头望明月,心想,真可惜,今夜没下雪,掩不住自己的狼狈。要死在泥泞里,终究有些不甘心。
顾屿闭上了眼。可耳边却忽而寂静下来,没有兵器交接声,也没有想象中的皮肉痛楚。
难道是梦?他茫然睁开眼,坐起身向四周望去。乌归依旧满身是血地倒在他身边,而原本西城鬼主站着的地方,又多了个人,不,多了个鬼。
那鬼身形高挑,墨发束起,玄衣曳地。面容艳丽到近乎妖孽,偏偏周遭气场是冷的,眉目间像覆了一层寒霜,整个人静若寒潭。
像是长在冰天雪地里蛊惑人心,诱人追寻,又择人而噬的毒物。
是燕鹤青。
小燕(冷静且从容):我发现了永动机……
顾屿:……?
小燕(出示了一个被绑的西城鬼主):他的扇子一扇,你就要砍。如果他一直扇,你就会一直砍。
顾屿同西城鬼主(窝囊且恼火):闭嘴,你个活阎王……
咳咳,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小作者又默默爬回来了。每天都在骗自己码字,结果还是拖到今天才更,羞愧啊。
感谢各位点了收藏的友友,以后大概可能尽量稳定更新。手动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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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