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宫里那些鸡飞狗跳,静修倒是难得一两年的安稳日子,转眼就到了万历七年。
这一年本来应该有好几件重要的事,一是一代名将俞大猷告老还乡,病逝于家中,时年七十七岁,谥号武襄。
二是首辅张居正上奏,提议封李成梁为宁远伯。
说起来,明朝朱元璋就确立了封爵体系,文臣非军功不封爵,早期对于封爵之事也是毫不吝啬的。
可惜一场土木堡之变,硬生生打断了大明武将的脊梁。
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等靖难功臣尽数阵亡,从此武将体系崩溃,文官集团全面以文制武、执掌帝**权。
尤其是道长时期,武将爵位全面停封,嘉靖一朝整整四十五年,竟然无一人因军功获封。朱厚熜甚至下诏革除了王守仁平定“宁王之乱“的新建伯爵位。
而从嘉靖到崇祯十六年这百余年,只有李成梁一人获封伯爵。这还是因为李成梁实在太会来事,跟张居正关系又太铁,朝廷上上下下被他打点的妥妥帖帖。
大明朝再次大手笔封爵,可就得等到南明的时候了。南明十八年,封爵入牛毛,朝廷大员几乎人手一个。
你看到那时候,您大明这爵位还值钱不?
“先生所言极是。”朱翊钧微微颔首,“辽东总兵李成梁忠勇无比、屡立战功,确应重加奖赏。”
张居正是进士翰林出身的文官,也不在外出征,但身为实干派的他再清楚不过了,治国靠文臣、守国靠武将,以文制武那一套平时里玩玩可以、大事上可不能瞎搞。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让那些酸腐书生上前线指挥十万大军、八成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既用了李成梁、戚继光、俞大猷,就对他们绝对的信任,不会掣肘。
“先生,听说浙直总兵俞大猷上书请求告老还乡?”
说起来,俞大猷都快八十的人了,一生征战无数、战功累累。
“官以任能,爵以酬功。不止辽东李成梁,先生这些年所任用俱是名将,浙江俞大猷、登州戚继光,哪个不是为我大明立下过不世之功。”
张居正浑身一震,竟是没想到年纪轻轻的皇帝竟会说出这一番话。
“如今外敌虎视眈眈,正应嘉奖军功、鼓舞将士、振兴边事,如此一来,便将三位一同封爵吧。”
朱翊钧挥笔写下一首五言律诗,却不是自己的诗,而是戚继光任登州卫指挥佥事时所作的《韬钤深处》。
小筑暂高枕,忧时旧有盟。
呼樽来揖客,挥麈坐谈兵。
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朱翊钧淡淡笑道,“海波要平,侯也要封。”
……
三道封爵的旨意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李成梁也就算了。要知道大明上一次封爵的时候,现在这些大臣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没出生呢。
“这是什么意思?封爵也就算了,怎么一封还封了三个,还全都是武将。”
“若他们能封爵,凌云翼、殷正茂平定西南、两广叛乱,照样有军功的。”
很多人还记得,上一次与爵位无限接近的还是浙直总督胡宗宪。后来他是什么下场,这还没过去多少年呢。
各路表达不满的奏疏也是一点儿不少,张居正连看都不看,就差一把火烧了。
“干的漂亮!”张静修手舞足蹈唱起来了,“正道的光,照在了朱翊钧的脸上……”
朱翊钧翻了个白眼,把刚写出来的“封侯非我意”那副字拿出来。
“你说,我要是把这幅字和封爵的诏书一起送去给戚继光,他不会觉得我在讽刺他吧?”
……看你平日里瞎写啥,以为大领导我不知道么……
张静修想了想:“确实看着像逆反心爆棚的少年、能干出来的事儿。”
……你不要封侯、爵位,我偏给你、不要不行……
“其实若论军功,凌云翼、殷正茂虽是文臣,也够了。”
不过不急,不光他们,还有李如松、李化龙、孙承宗、麻贵、刘綎、陈磷、孙承宗、洪承畴等等,你们的机会多了去了了。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对了,我一直觉得今年还有一件大事,却老是想不起来。”
朱翊钧直接说:“我已经办完了。”
张静修:……你确定你这事、和我那事是同一件事么……
朱翊钧伸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心”字。她果断点头,果然是同一件事。
泰州学派重要人物何心隐也是死于今年,此人呢早年放弃科举,致力于社会改革,尤其反对地方官征收杂税。
咱先不说这税到底杂不杂、怎么个杂法、成色如何,首先你反对收税那肯定就是跟朝廷过不去么。
如今朝廷大搞建设,没钱怎么办,让西北风去炼钢么?
他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况且何心隐到哪里讲学不好、偏偏要去张居正的老家湖北讲学。张居正一听,这不是专门杠我的么,也不废话、直接就让湖广巡抚王之垣把何心隐给抓了。
也不知是张居正确实授意了,还是王之垣自己揣度的上意。总之,万历七年何心隐在武昌被杀,时人多称冤案。
“我劝了,我真劝了。”
从罗汝贤那事起,她就劝她爹少动这些搞哲学的人。
他们想说、那就让他们说,想骂、你就让他们骂,防民之口、不能像防川那么搞,但张居正愣是不听、一意孤行。
张静修好奇:“那你是怎么劝我爹的?”
“我没劝。”朱翊钧说,“我让两个锦衣卫去了武昌,就跟何心隐吃住一间牢房。”
也不必什么口供,只两件事,一不准他跑、二不准他死。
他还不信,张居正或者王之垣真会当着锦衣卫的面,弄死一个何心隐?这也没必要么。
静修啧啧,这还是有特权好办事啊,她们这种平民老百姓,想要拯救大明朝,都得多费不少劲儿呢。
只是他俩这跟裱糊匠似的,毫无顶层设计,天天想起一出是一出的。
“这是什么声音?”
她隐隐约约听见有噼里啪啦的声音,但看窗外并没有下雨,也不像是打雷。
朱翊钧哦了一声:“打算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