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柏注视着正垂眸打包药品的决明,对方修长纤细的手指像蝴蝶般在淡绿色的丝带间穿梭,先是打出精巧端正的花结,再用胶水固定。神色专注,温柔得像是在对待某种珍贵的易碎品。
“你不想问我吗?”
“问什么?”将包裹递给等候已久的无人机,决明托腮看向施柏。
“问我,”施柏凝眉驱赶走脑海中鲜血横流的尸首,声音低沉,“为什么要杀兰伯特·格罗佛。”
“一只死虫不值得我太过关注,”决明轻笑着起身朝施柏,挑了挑眉,“但如果你需要一个倾诉对象的话,我不介意当你的垃圾桶。”
兰伯特张狂的叫嚣和濒死的喘/息如交响乐般在施柏耳边此起彼伏地演奏,指甲在掌心抠出深刻的月牙,他神色平静地徐徐道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本应该是兰博特的雌侍之一。”
“平民雌虫想要在军队出头并不容易。贵族雌虫能轻而易举地获得更多资源、更高军衔和更好的装备,输在起跑线上的平民雌虫无论再怎么拼命,也难以望其项背。所以许多不甘平庸的平民雌虫会选择效忠于某一家族,从而获得他们的资助。”
“我就是其中之一。”
“在我效忠格罗佛家族后,迅速在军队中崭露头角。格罗佛公爵看中了我的潜力,便将我纳入兰伯特的雌侍候选。”
“兰伯特是格罗佛公爵的幼子,年纪甚至比他最大的子侄还要小上两岁。格罗佛公爵虽然从未考虑过由兰伯特继承公爵之位,但对他极尽宠爱,也就养成了他目中无虫的霸道性格。”
“五年前,正值西亚特星盗和帝国战事吃紧,兰伯特却非要到雨旋星旅游。格罗佛公爵和他的嫡长子格罗佛伯爵正在什德宫召开会议,家族中其他虫又都管不住兰伯特,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前往离开了中央星。”
“中央星和雨旋星之间有多条线路,其中有一条线路会途经战区但耗时最短。兰伯特胡作非为惯了,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危险的线路。”
“我接到命令去营救他的时候,他已经落到西亚特星盗手里了。西亚特星盗在连续溃败下犹如惊弓之鸟,我们的战舰根本无法靠近,所以我只能和战友们驾驶机甲潜入。”
“和我同行的共有五只雌虫,最后只有我成功潜入并找到了他。”
“他见到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责备我来得太晚,在我告诉他已经有数十雌虫为营救他先后牺牲后,他竟然对我大打出手,并命令我立刻找回他被星盗搜走的储物腰带和通讯手环。”
“所以我……”
“所以你就杀了他,”决明挑眉,“为你的战友报仇?”
避开决明询问的目光,施柏轻声道:“我杀了他,是因为想到我日后会尊这种雄虫为雄主,就恶心得无以复加。”
决明像是第一次和施柏见面似的,少有波动的眸光泛起细微的涟漪。他印象中的施柏虽然战力强、识时务,但却因过于感性而显得优柔寡断了些。所以施柏的回答,着实有些出乎他意料。
“我见惯了死亡,也并不为牺牲的战友遗憾。”施柏对上决明惊异犹存的眼神,语气平淡,“他们自己选择服从命令,那么便要自己承担起后果,我不会插手他们的决定,更不会为他们的解结局感到可惜。”
“我会对兰伯特下手,只是单纯地因为我不愿意成为他的雌侍。”
“杀死兰伯特之后,我先是毁尸灭迹,紧接着便引爆了星盗的战舰。”
“因为潜入战舰的军雌中只有我得已幸存,所以格罗佛家族怀疑我不战而退、[雄虫培育院]质疑我未尽全力、帝**事法庭判定我指挥有误,可偏偏,没有任何一虫想到兰伯特死于我手。”
“他们自信地认为保护雄虫已经深入地刻在了雌虫的基因当中,不会有任何雌虫会伤害雄虫的性命。”
“在经过长达半年的调查后,我被判无罪重回军队,遭到格罗佛家族打压;帝国搜救队则因为没有在战舰残骸收集到兰伯特足量的DNA,只能判定他失踪。”
“正是这件事让我明白了,只要我能够挣脱雄虫的精神力压制,违背雄虫、伤害雄虫,乃至杀死雄虫,都算不了什么。”
“所谓雄虫珍贵,只是帝国给他们的优待,因为这世间没有任何生命本就低贱。所有虫或者事物的价值,都是由话语权最高的存在赋予。”
“我根本没必要将其他虫的观念奉为圭臬,完全可以按照我自己的规则行事。”
“倘若虫族当真因雄虫灭绝而灭族,那只能说明虫族气数已尽。”
“想明白这样之后,没过多久,我便脱离军队成为了星盗。”
“我自此不再需要扮演雌虫的角色,不再需要顾及种族繁衍,不再需要臣服于任何雄虫,不会因忤逆雄虫被送上帝**事法庭……”
“只要我足够强,我甚至可以掠夺任何我喜爱的雄虫,让他们对我俯首称臣。我感到持久禁锢着灵魂的枷锁被卸除,找到了我想要的生活。”
“哦?”决明似笑非笑道,“是吗?”
像是洞悉了决明的想法,施柏回道,“你和那些雄虫不一样,你能将我踩在脚下,并不是因为帝国对雄虫的优待,而是因为你足够强。”
“你是天生的王者,本就应该在高处俯视众生,与你的性别无关。”
施柏说这话时神色带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虔诚,好似教徒终于得见真主的面容,哪怕竭力克制都无法隐藏住颤抖。
决明歪头观察施柏片刻,嘴角逐渐翘起明显的弧度:“我喜欢你现在的模样,有意思。”
先前离开的无人机已经彻底化作白蓝相间画布间一颗不起眼的黑点,在钻进下一片云层时突然被机械爪逮住……
粗暴地扯开淡绿色的蝴蝶结,马蒂尔达将包裹从内到外翻得底朝天,结果除一瓶决明在通话中提到的药剂之外,没有任何其它发现。
按照马蒂尔达的猜想,决明向他索要不记名星卡十有八/九是为了到黑市购买某些违禁物品。再加上对方最近和弗兰联系得异常频繁,以及弗兰的怪异表现,那么决明求助弗兰的可能性自然直线上升。
可惜,事情并没有按照马蒂尔达的猜想发展。
百思不得其解的马蒂尔达有些疲惫,他随手把药剂扔给左侧的雌侍:“调换几颗送去实验室检测,然后原样打包好邮给弗兰。”
交代完,他转向右侧的雌侍:“实验室的研究进行得怎么样了,他们找到药剂中真正起作用的成分了吗?”
“还在研究中,”雌侍回道,“研究虫员已经找出起作用的主要成分了,但其模拟治疗效果远低于原药剂。他们认为应该是主要成分需要和其它成分搭配,才能更好地发挥作用。”
“决明给出的成分配比、成分种类和添加顺序都过于复杂,逐一验证将耗费大量时间,再加上起效的主要成分是一种全新的化合物,研究其合成方式同样需要不少时间,所以……”
抬手打断雌侍冗长的说明,马蒂尔达揉按几下太阳穴,不耐烦道:“三个月,我只给他们三个月时间。”
“我养他们这么久,不是为了让他们吃白饭的。如果三个月还研究不出来,那他们干脆永远都不要吃饭了。”
就在马蒂尔达还在绞尽脑汁地琢磨决明到底会把那五百万星币用在哪里时,决明的治疗室再次迎来了访客。
郁霜接过决明递来的星卡,困惑地重复说:“购买能量矿?”【注】
“没错,”决明肯定道,“这里面有五百万星币,其中五十万是你的报酬。剩下的四百五十万都用来分批次购买能量矿,隐秘些,不要被任何虫发现。”
郁霜成为唐宴的雌侍四年之久,连他原本的资产都归唐宴所有,更别提从对方手中拿钱。决明出手如此阔绰,他既震惊又感动。
“不必、不必给我钱的,”声带像被丝线缠紧,连说话都开始结巴。
掌心因激动而汗湿,星卡似乎都变作一尾滑不溜手的游鱼:“我、我是自愿帮你,就是、反正我愿意的,我就是想帮你。”
“我说不清楚,总之、总之就是,你不需要给我钱,这五百万我都用来买能量矿,你看行吗?”
像是一只终日被虐打的流浪狗终于找到了愿意收留他的存在,询问的尾音带着卑微且小心翼翼的讨好。
决明上前两步拉近双方的距离,踮脚拭去郁霜额头的汗水,俏皮地眨了眨眼:“不行哦~”
“就算你全用来买能量矿,我也会匀出十分之一给你。还不如你直接拿五十万星币,买些自己需要的东西。”
“总之……”他拉长音调,语气欢快道,“我说了算,你用五十万星币提升实力,我用能量矿做实验,我们一起努力奋斗!”
郁霜从未得到过如此馈赠,仿佛有酸甜的果实在胸腔炸开,几欲落泪却又忍不住笑起来。
他迅速偏头,将尚在眼眶打转的泪水蹭到肩头,郑重地允诺:“好,我们一起努力奋斗。”
把星卡塞进外套的内兜,郁霜用低哑的嗓音提醒道:“我听唐宴说,期末考核会在两个月后进行,地点是迷雾森林。你……”
余光扫过不远处的施柏,他顿了顿:“你和洛施提前做好准备,以唐宴的性格,他势必会借此机会对你们不利。”
确认决明没有其它要求后,郁霜像是肩负着紧急而伟大使命般,毫不犹豫地离开。
施柏瞳孔收缩成狭窄的杏仁状,虚握的拳头收紧:“他好像对你动心了……”
决明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反问道:“什么样的雌虫才能不对我动心?”
注解:第20章 各有心思埋下的伏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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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施柏的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