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学姐也是江海大学毕业的啊。”
“是啊,我们三个一直是好朋友,只是沈山这个人…天知道我是怎么忍他这么多年的…”
我颇为开心地和邵杨吐槽道,就在三小时前,我在沈山的仓库附近差点跌倒,幸好邵杨拉了我一把。
说来也怪,我已经无法清晰地想起那时发生的事情,只记得当时我的心情异常的焦躁和恐慌,仿佛是在逃避着,畏惧着什么。现在想来,也许是天气太热,我有点中暑了吧。
邵杨是江海大学建筑系的学生,开学就大二了,来这边是想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有机会拜访到沈山,做个专访什么的。
不愧呆在象牙塔里的年轻人啊,太天真啦,就沈山那个臭脾气,你直接找过去不吃闭门羹才怪嘞!
我的头脑清明起来,刚刚的所见所闻仿佛幻梦,应该是我一时开小差了吧,毕竟,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
不,还是忘了吧。
“喏,沈山就住那个仓库里,但他一般不见外人。”
“这样…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邵杨礼貌地说道,他的目光飘向远方的仓库,看样子是想去试上一试。
看在他帮了我的份上,我也帮他一把吧。
“你是开车过来的吗?”
“什么?不…我还没有驾照…我是骑自行车来的。”
他一脸不大聪明的样子。
“你想见沈山?和我走吧。”
邵杨哦了一声,乖乖跟我上了车,我不禁有些感慨,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信任陌生人的吗?
开车的时候,我和他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天来,出乎我的意料,和邵杨聊天很愉快。他不像我想象中那么木讷,只是有些青涩,放不开而已。而且聊着聊着,我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的兴趣爱好,甚至饮食的口味也十分相似。
于是很自然地,我们决定一起去那家新开业不久,人气火爆的茶餐厅看看。大概是为了安抚我之前受到的惊吓,老天让今天的茶餐厅空出了个二人就餐的位置。
美味的食物让我的身体和心情完全恢复了过来,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邵杨给我的感觉很亲切,和他聊天的时候,我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他和我说了不少现在江海大学里发生的事,包括沈山留下的种种荒诞不经的传闻,他在报社里普通而忙碌的工作等等。至于这次的专访,是报社临时起意的计划。
“但如果做好了一定会很出彩吧,沈山学长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是我们院的一个传说啊!”
他说这话时眼里满是憧憬,我都有些不忍心打破他的幻想啦,虽然沈山在某些兴风作浪的方面是很厉害,但他绝对不是什么值得学习的好榜样。
我酝酿了一会,打算稍微暗示一下,看看能不能说服他放弃这个想法。哪怕是去采访院楼附近的流浪猫,写一篇全是拟声词的稿子也比去采访沈山这个不说人话的家伙好吧。
“邵杨,没想到你会对艺术这么感兴趣。”
这也是我的真心话,直觉告诉我,邵杨看起来是那种除非是陪朋友,否则即使有免费票也不愿花时间去逛艺术馆的人。
“呃,其实以前我不怎么关心这方面的…”
邵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但有次陪朋友去江海艺术馆,正好看见了沈山学长的作品,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太酷了,我只能这么说。我还记得那雕像的样子,是一个眼球,周围长着触手,跟真的一样。”
…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以此掩饰内心的吃惊,没想到真的有人会喜欢《对塞埃格的袖珍模仿之作》。
尤其是邵杨这么一个看起来很正常,普通的小伙子。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知道至少在美学的范畴里,对于暴力,死亡等令人恐惧的意象的展现,某种程度上能够引发人类的迷恋,可也只是出于对艺术作品的欣赏而已吧。
但沈山的那个作品…
是邪恶的。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也说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是那扭曲的线条,还是那凌乱的色彩?在我眼中,沈山的那座蜡像突破了虚构的桎梏,我无法将其视为一个单纯的艺术作品,它展现出的是来自真实的压迫感与诡异感。
简单来说——我被吓到了。
我的胆子没那么小,一个人半夜看恐怖电影也会津津有味,但我的潜意识,我的理智会告诉我那些都是假的,是虚构的。
可那个长着触手的眼球…毫无阻碍地突破了理智的防线,让我产生了本能的反感和害怕。
我会有种错觉,认为那蜡像描绘的是某种真实的存在,好像宇宙中真的会存在这么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在注视着无边无际的深空一般。
我想,很多人和我有一样的感触,大家都或多或少的能感受到那种冰锥一般刺穿现实的震悚感。在展出时,那蜡像引来了不小的争议。即便是那些骤然兴起的褒扬,什么前卫啊先锋之类的,也透露着谨慎和一点顾左右而言他的意味。
所以看到邵杨这么坦率地表示喜爱时,我有些恍然,喜欢恐怖电影,觉得很酷,这都很正常。但如果有一天,恐怖电影里的情节变成了现实,身处其中还能继续觉得很酷的…
不,我都在想些什么呢,只因为审美上的倾向去判断一个人,未免有些狭隘了。
“只是…”邵杨语气一沉,“后来发生了火灾…”
“…是啊,大半个艺术馆的作品都被烧毁了…”
“唉,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据说是电线短路,可惜闫馆长…”
说到这里,我的心情也低落起来,不幸死于闫馆长是个好人,如果没有他的照顾,沈山的很多作品都不会有展出的机会。
“其实除了闫馆长…”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邵杨摇摇头,“抱歉,学姐,说了些不轻松的话题。”
“没关系…不过,非得是沈山吗?他…”
“欸?他…?”
邵杨疑惑地看了过来,我在脑中搜索着,一时竟没找到合适的托辞,干脆直接说出事实,
“沈山的脾气很古怪,再加上他最近心情不好,估计他会愿意见你,更别提接受采访了。所以,还是换个人选吧,邵杨。”
“沈山学长最近心情不好?”
“是啊,他就喜欢闹别扭,现在正和小颜冷战中…”说了一半我连忙住口,这个话题涉及到了沈山的**,我不该多说的。
“学姐,您说的小颜,是同样从江海大学毕业的那位…?”
“嗯,是啊,总之,最近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了吧。”
这话半真半假,沈山的确因为与小颜的争吵而心有闷气,但他并不会是那种只沉浸在一种情绪中的人。今天去看他的时候,只要不提起来,他的态度还是像以前一样散漫而友好。
“小颜学姐不能和沈山学长见面聊聊吗?”
邵杨突然非常认真地来了一句。
“欸?”
“呃,学姐,我的意思是…如果是因为误会发生争执,还是早点说清楚好吧。学姐…作为他们的朋友,也不希望他们这么下去吧?找个机会,面对面的交流,也许能更快地和好。”
邵杨热情地说,似乎全然忘了他一开始的目的只是找沈山做个采访。
不过,他的建议倒是不错。当你的朋友是一对情侣,而且还吵起了架,被夹在中间可不是什么好滋味,但是——
“恐怕很难,小颜那边,这阵子我和她聊天,她都说只要沈山低个头就好,但沈山又是个犟脾气的人。”
“咦?学姐,经常和小颜学姐聊天吗?”
“是啊,这很奇怪吗?我每天晚上都会和她在通讯软件上聊天。”
“没有没有,不奇怪,只是,你们没有见面吗?”
“没有…说起来,我有阵子没见到她了,现在大家都太忙啦。而且她住的比沈山还偏僻,真不知道小颜为什么要搬到那么远的地方,出来聚都很不方便…”
是我的错觉吗?听到我这话后,邵杨的眼底闪过一道阴影。
应该是错觉吧,因为他旋即稍微垂下眼睑,遗憾地说,“真希望他们能尽快和好啊。”
“是啊,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开了就好。”
邵杨似乎有些动摇,我们吃饱喝足,走出餐厅之后,他又问了些关于沈山日常生活的状态,我全都如实回答。
嗯,对于那家伙,不用添油加醋,只需要把他平时的性格说出来就够让人讨厌了吧。
听完我的回答,邵杨的表情有些沉重,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轻声说,“比我想象中还要麻烦…”
“嗯?即使这样,你还没放弃采访沈山吗?”
邵杨苦笑了一下,把双手放在脑后,“我也不知道,但如果能和沈山学长对话,我想一定会有收获,对之后的事情…也比较方便。”
“如果只是想做一篇关于沈山的介绍,找些资料填上去不也行吗?”
看着他发愁的样子,我猜可能是被报社下了死命令吧,这年头,能对院系社团这么上心的学生不多见了。
“不面谈的话,很难了解真实的情况…不过,现在的情报也已足够。之前我只知道沈山学长是个才华横溢的青年艺术家,多亏了学姐,让我知道了他的另一面。学姐…您很了解沈山学长啊。”
“学姐,真的非常感谢!”
他过于正式的道谢让我有些于心不忍。
“其实,如果你真的很想采访他的话,我也许可以帮你问一下…”
“欸!?”
他看起来异常吃惊。
“嗯,只是帮你问一下,不一定能成功,不要抱太大希望。”
邵杨呆了好一会,然后露出了开朗的笑容,“哇,这真是…谢谢学姐…”
“只是举手之劳,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沈山十有**不会答应。”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心里有种淡淡的喜悦感,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帮邵杨,也许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吧,那个在大学时代,虽然坚持却到处碰壁的自己。
再说,沈山那家伙,偶尔也需要交际嘛。
和邵杨道别后,我又在街上逛了会儿才回去。我和小颜好好聊了聊,不过一谈到沈山,她的回复还是一如既往:“我只是想让他退一步,一步就好。”
唉,我都快忘了他们是因为什么吵架的,也许这就是情侣吧。
我又给沈山发了消息,他并没有回复,不过,我也没期待他能及时回消息。
现在他没准已经沉浸在了艺术创作中不可自拔,如果有什么事情想和他商量,还是直接去找他比较快吧?
———
等到太阳落山,空气变凉后,我开车前往沈山的仓库,我可不想再像上次一样中暑了。
不知为何,越是接近,我的心里越是不安,其实这种感觉从早上开始就有了。今天莫名多了一堆要处理的工作,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一整天我都有种…被人观察着的烦躁感?这些烦躁感一直累积到了现在,于是我把电台打开听了会相声,以缓解心头的焦虑。
像上次一样,我把车停在了空地上,一打开车门,仿佛蒸笼一般的热气笼罩上来,热量像是有了生命,有什么湿漉漉,热乎乎的物质依附上我的皮肤,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过了一会,皮肤上轻微的灼烧感消失了,我想是因为车里空调开太大了,所以有些不适应吧。
等等…这里?昨天…我才刚来过吧?
如同玩笑一般,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虎尾草的海洋,过分茂盛的杂草连成一片,明明感觉不到风,它们却在一重重地轻轻摇晃着,摩擦着,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犹如大草原一般的画面,正相反,夜色之下,这些杂草显现出了…令人反感和困惑的样子,就像是拥挤的,长过头的蘑菇丛一样,虎尾草紧密地杂乱地挤在一起,它们的叶片也变得扭曲而狭长…一切都令人不快和厌恶。
不,这是我的心理原因吧…
不对不对,我的脑子都有点糊涂了,昨天这片草地,应该没有这么茂盛的?难道是我记错了?
是我记错了吧?
这片草地让我心中顿生不祥,但来都来了,我咬咬牙,溜了一会,找到了一处虎尾草不那么繁盛的小路。
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竭力让自己不去想这草丛中该有多少小虫子和小动物——反正我今天穿的是很结实的长裤——我踏入草丛。
两旁半米多高的虎尾草像是有生命一般,贴了过来,我几乎能感受到它们叶片上散发出的灼烧的气息,但——只是风而已吧,只是风吹的而已…
我缓慢而小心地在草丛中走着,朝着距离不远的,发着光的方向。
手电筒照不远,我没能在夜幕下分辨出沈山仓库的轮廓,但亮着光的地方应该就是吧?
不过,这光芒,也有点奇怪。
我…我竟然说不出它的色彩…
那是紫色吗?绿色?还是粉色?我可以肯定我的视网膜接受到了那光芒,但是…为什么,我会没办法将它和已知的色彩对应上呢?就连近似的都不行?
这不对劲!因为无论什么,只要能看到的,就一定能讲出它的颜色吧!反过来说,没有颜色的东西,我应该看不到才对!
可是我…我说不出来…我…
啊啊,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揉了揉眼睛,我好像已经在草丛中走了有一段时间了,冷汗都已把衣服打湿,可…沈山的仓库呢?
他的仓库在哪里?
那些光芒,不止一处…
仿佛是萤火一般,在我的身边,在我的眼球上,升起了叫不出名字的色彩,它们有如同极光一样丝滑的质感,但它们的颜色…
我是不是又中暑了?
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吸入的空气竟然给我的喉咙带来了灼烧感。
不不,这些都是中暑的症状吧,我要去医院看一下了,竟然中暑都中出了幻觉,我要先冷静下来,接着不管是离开,还是去找沈山…
冷静…
冷静…
冷静不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应该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吧?
我为什么在跑?
在草丛里跌跌撞撞地跑?
我看到了什么?
那些光,还有那些生物?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大脑在拒绝向我的意识发送信息,我的灵魂仿佛漂了起来,我的身体像是被别人控制着一般,机械地跑动着,尖叫着…
太荒谬了,我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是吗?
杂草碰撞着,发出金属质感的声响。
简直是疯了!怎么可能有类似刀剑的铿锵声啊!
还有那些鬼火一样的光芒,就是在胡闹吧!
你们到底是什么颜色!怎么可以有能被看到却说不出的颜色啊!
我知道时间在流逝,我甚至能感受到水分从我的肌肤表面蒸发,这样下去我会晕倒的,我绝对会晕倒的!
…我已经要晕了吧,眼前的黑暗中,出现了五彩斑斓,但又无法具体讲明的色块,它们簇拥着接近,像是要给我一个拥抱。我拼命地奔跑,但是它们还是越来越近,越来越…
“喂!”
…咦?
“喂!我说…你在干嘛?”
有人拽住了我的胳膊,我这才发现我的手里一直攥着手机,现在手机已经变得汗津津,烫呼呼的。借着手电筒的光,我看见了拽住我的人——
“…沈山?”
一停了下来,我这才发现自己跑动的消耗是多么大,肌肉的酸痛感和大脑的缺氧感浪潮一般将我吞没。
“咳咳…沈山…?”
缓了一会,我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他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严肃的神情,他没有放手,而是以鹰隼一样的目光扫视着周围。
“切,这回就算了。”
过了片刻,他嘟囔了一声。
接着,他一言不发,带着还没回过神来的我走向了仓库——
嗯,仓库其实就在我们身后,那我刚刚在干什么?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吗?
沈山进入仓库后,按了开关,点亮了里面的灯,接着又快速地把卷帘门拉下。
他没有给我问问题的机会,而是干脆地让我坐在躺椅上,随后递给我一杯淡金色的饮料,听他说好像是蜂蜜什么的?
我慢慢地把饮料喝下,柔软顺滑的清凉感在我的身体里舒展开来,唔,蜂蜜水这么好喝么?
“那么,你来干什么?
见我恢复得差不多了,沈山随便找了个东西坐下,以责备的语气问道。
“…什么干什么?我不是给你发消息了吗?”
“哦,我没看。”
他理直气壮地说,
“要来的话,记得白天来。”
“为什么?”
“阳光会抑制它的活性,晚上它会更加活跃,如果不是有人保护你,你恐怕已经被吃掉了。”
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保护我?谁啊?”
“多管闲事的人。”沈山抱着双臂,轻佻地说,“但他没办法过来,所以…下次来找我一定要让我接你…不…下次你还是别来了吧。”
“…”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沈山挑起眉毛。
“没…”
我在心里梳理他说的话——他在说什么啊?而且,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突然害怕地跑起来?
…我很快找出了合理的解释,果然还是因为中暑吧,加上最近的压力比较大,所以我一时有些…出现幻觉?
“所以我不喜欢和太现实的人打交道啊…”沈山叹了口气,用手指敲敲额头,“你竟然还是以为我在开玩笑…啧,给你看看这个好了…”
“不是…欸,你干嘛?”
沈山走向一旁,随手扯下了一块布。
布下面是一个圆柱形的水缸,里面灌满了黄绿色的混浊防腐液,而在那液体里泡着一条鱼——
一条长着翅膀的鱼?
“来吧,近点看看。”
我不情愿地从躺椅上起身,走到水缸旁边仔细观察。
这是一条在常见不过的鲫鱼,如果忽视它的…翅膀。
本该是胸鳍的地方,长出,或者是变成了一对翅膀,主体为褐色,向翅尖处逐渐变浅,这是一双属于鸟类的翅膀,我能清晰地看见那层层叠叠,柔软纤细的羽毛,还有羽毛根部的淡淡血丝。
这条鱼,头部朝下,倾斜地漂浮于防腐液中,翅膀则向上方舒展,如同即将飞翔一般。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那不过是沈山的又一个艺术作品而已,但…
为什么,会如此真实?
鱼和鸟翅的质地,细节,除了是真实的动物外,找不出合理的解释,我姑且认为这是沈山将原材料拼合在一起,制作成了标本,但当我把眼睛贴近水缸,企图分辨连接处时,内心感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震颤。
我…我找不到连接的地方,是粘合吗?还是镶嵌?这简直就像是自然界中本来就存在的生物一样,可是自然界中是不会有的,不会有长着鸟类翅膀的鱼啊…
“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沈山的声音让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我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你在说,蠃鱼?”
“是的,蠃鱼,山海经里记载过异兽,原典说的可能是飞鱼吧?”
我努力跟上他的思路,“所以这是你定下的主题?不是叫什么过度生长来着吗?”
“啊,”他随意地说道,“放任它们生长的模样不符合我的期待,所以我人为干涉了一下。”
沈山你在说什么啊?
算了,总之,他新作品的主题就是《山海经》吧?以现实的生物构造出山海经里的异兽,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完全看不出来有拼接的痕迹。”
“我没有拼接。”
“什么意思?”
“嫁接,你听说过吗?”
“把两个植物拼接起来?”
“是的,在贴面的细胞增殖后,它们便可以奇妙的新形态增长。但这只是植物,动物的细胞没有那么好的活性。”
“不过我可以利用它的特性…不是很麻烦,只需要切开口子,然后绑在一起,它会让生物…过度地生长。只需要几个小时,等伤口愈合后再做成标本,一条蠃鱼就完成啦,很简单吧?”
“…虽然不太明白,总之,你用了一种新胶水?”
沈山一愣,接着,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吗?
他的笑声让我有些恼火。
“别笑…!”
他突然凑了过来,幽幽地凝视着我的眼睛,柔声细语道,
“你不可能什么都没注意到吧?”
注意到…什么?
“那些虎尾草,那些虫子,那些颜色,你不是已经亲眼看过了吗?三对翅膀的黄缘峡蝶,长着翅膀的蠃鱼,不是已经展现在你的面前了吗?你在逃避什么?又在害怕什么呢?”
“你在说什么啊?”
沈山的眼里染上了异样的,燃烧的色彩,我的心脏咚咚直跳,我…开始害怕了。
“不,你其实明白…你其实很清楚对不对?”
他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
“所以你才会三番五次地过来,在意识到了危险之后?你已经看见了掩盖世界的幕布,你的好奇心让你接近,但你却没有勇气揭开它,这不是很可惜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轻柔,却带给我一股不容逃避的压迫感。
“你并非天资愚钝之人,你也曾窥见过混沌的真相。而现在,你只是用世俗的常识为自己建立起了壁垒,为一切不合你心意的东西找到庸俗的解释,你居住在安全的圈中,将灵感弃之敝履,殊不知那才是世界赐给我们的礼物。这不怪你,大家都是这么生活着,但现在,有个机会,我们能够触碰到世界的真实,只要你能认识到真正的自己,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
“够了,沈山,你从刚才开始就在说什么怪话啊?”
我的身体颤抖着,大声打断了他的话。
沈山沉默下来,过了许久,他耸耸肩,露出滑稽的笑容,“没什么,我就是开个玩笑。”
“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我的声音仍然很大。
“好啦好啦,别生气嘛,看来我还是没有幽默感。”他的语气变得随和而亲切,“对不起啦。”
“…”
看着沈山嬉皮笑脸的样子,我的心总算放松下来,“拜托,你知不知道,突然说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很容易吓到别人的。”
“哈哈,抱歉抱歉,你说的没错,我是用了胶水,一种…很特别的胶水。”沈山抓抓头发,“对了,你还没说,你是来干什么的呢?”
“嗯…”我理了理头绪,“小颜她…”
“除了她呢?”沈山回答得飞快。
但我没有放弃,“你们也该好好聊聊了吧。”
“啊,我会的。”
“…你们…欸,你说你会?”
我有些惊讶。
“是啊,这是我的过错…我的罪孽,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得到她的谅解呢?”
他的神情十分悲伤,这倒让我刮目相看,没想到沈山还有这么诚恳的时候,甚至还用了罪孽这么严重的词,你们不过是日常发生口角了而已吧。
“只要你态度好一点,小颜很好哄的。”
“没错,如果她还能听到的话…”
“我会帮你约她出来的,偷偷和你泄个底,她其实早就不生气了。”
沈山又一次笑了起来,他轻快地说道,“是嘛,那就多谢你了。”
“还有一件事,有人想要采访你。”
“哦?”他瞪大了眼睛,“有人想采访我?”
我简单地把邵杨的事情告诉了沈山,“…我看他挺真诚的,江海大学也是咱们的母校,接受采访也挺好的吧?”
沈山没有立刻回答,他摸了摸下巴,幽幽地说,“昨天你们是第一次见面。”
“嗯,怎么了吗?”
他的嘴角浮上一抹揶揄的笑意,“有点吃惊,只是第一次见面就获得了你的信任,甚至让你出卖了我,高手啊高手。”
“…沈山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觉得大家读大学的时候都不容易,就顺手帮个忙,你要不愿意也没关系,不要把别人想得那么糟糕好吗?”
“哟嚯,还维护上了。”
他的笑意更明显了。
“我没有维护谁…你这人啊…”
“不能怪我想得多,你不好奇吗?他是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的?”
“邵杨他是听别人…”
说到一半,我停住了。
“我不喜欢陌生人的打扰,平时作品都是闫馆长帮忙打理,知道我住这儿的都是亲近之人。我自认没有泄露过自己的住址,那么,邵杨…是这个名字吧?他是怎么把这片快要荒废的园区,和我的住处联系起来的?”
“这个…你不能保证住址没别人知道吧?比如…比如你参展的时候,哎呀,你在乎这个干嘛…邵杨他听别人说起,也是有可能的吧?”
沈山轻轻摇头,“还说没有维护…”
“…”
唉,这人就是这样,经常会惹人发火。
“邵杨…”他念了几遍,突然一拍手掌,兴致盎然地说,“好,我就见一见这个邵杨吧。”
“…真的?”
“真的,毕竟是你信任的人嘛,虽然只见过一面。”
沈山笑嘻嘻地说。
“你又来!”
…
告别的时候,沈山叫我先等等,他去里面的房间呆了一会,出来的时候拿着手电筒。
“我送你吧?”
“咦?这么贴心?”
“看到有人中暑了还疯跑之后,不贴心不行啊。”
沈山夸张地叹息道。
“…”
虽然很想吐槽,但有人帮忙打手电,我也没理由拒绝,更何况,对于仓库附近的草地,我有种微妙的害怕感,已经有两次,我在那茂盛中杂草丛中迷路加中暑了。
穿过草丛时我们没说什么话,沈山一直轻轻皱眉,观察着周围,像是想找出什么。我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但这次,我没再看见什么奇怪的光线,那些虎尾草也顺眼了不少。
果然,之前是因为压力太大,加上中暑,我的大脑擅自脑补了一些有的没的吧?
走到了草丛边缘,沈山停下脚步,我的车子就在前面几步路。
“就送你到这吧。”
“嗯,谢谢你送我。”
他看起来还有什么话想说,于是我站在原地,等他开口。
过了一会,他看起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以后,请不要再过来了。”
“你说什么…?”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要误会,一方面,是我忙着做东西,你也知道,我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别的事情啦,另一方面,这里很快就要被拆掉了。”
“你是说这仓库要被拆了?”
“是的。”沈山摊开手,略带讥讽地说,“有大公司计划买下这片地,他们出的价很高,我不得不从。”
“如果能换个好环境也是桩美事。”
“借你吉言,告诉邵杨,如果想采访的话,明早来这就行。”
“OK,还有小颜的事,我会帮你问的。”
“…”沈山顿了一下,他把头扭到一边,“那就拜托你了。”
“放心啦。”
驾车离去的时候,沈山一直站在那里,站在草丛的边缘,明明没有什么风,他的衣角却轻轻扬起。
在后视镜里看见了他的表情。
他看起来,十分悲伤。
———
第二天,我和邵杨一同驾车前往仓库。
虽然邵杨说自己去就行,但我总有些不放心,再说他不会开车,所以我干脆送佛送到西。
“真是麻烦学姐了。”
在车上,邵杨客气地向我道谢。
“小事一桩。”
我随口答道,今天邵杨还是那一身工装衬衫加长裤,不过换了颜色,另外他把项链戴在了外面。项链的样式十分特别,是个扭曲的五角星,正中央有一个仿佛在燃烧一般的眼球。
“你的项链很特别。”
我本来以为邵杨会戴比较常见的,观音像之类。
“这个吗?是一位长辈送给我的,据说能辟邪。”
辟邪么…在我看来,这个项链本身就可以称为邪物了吧。
唔…也许沈山的话有道理,至少邵杨的审美不是很普通,另外——
“邵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怎么知道沈山住这附近的?你是听谁说的?”
“哦,这个说来话长。”邵杨诚恳地说,“学姐,您应该也看过那个新闻吧,这附近有陨石掉落,但最后除了坑什么都没找到。”
“那个新闻啊,有听说过。”
“在报道里,我看到沈山学长了。”
“咦?”
“只是模糊的远景,但我觉得实在是太像了,因为那时候找不到学长的联系方式,实在发愁…于是我到这边调查了一下,有人说曾经见过车子驶入本该废弃的园区。所以我想,沈山学长会不会在这里面住?本来看只是看瞎猫能不能碰上死耗子,结果还真让我碰见了。”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沈山他就是想太多。
“那你还挺幸运的,这都能碰见。”
邵杨闻言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把车停好后,我们下了车子,虎尾草似乎长得更高更密了,如同一道墨绿的城墙,而沈山就站在草丛前。
他是拾掇好自己才出来的,难得啊,看来他还记得怎么社交。
沈山见我也在,没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耸耸肩,接着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邵杨的挂坠上。
“你就是邵杨吧?”
沈山突然大步走来,热情地向邵杨伸出手。
“是的,很荣幸见到您,沈山…学长。”
邵杨伸出手,郑重地和他握了握手。
气氛比我想象中的好,我本以为沈山会一脸不耐烦地让邵杨难堪呢。
“我想你一定有很多话想和我说,我也如此。”
昨天还说我才认识一天就“信任别人”的沈山,此时便以熟稔地搭上邵杨的肩膀,仿佛他们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邵杨朝我点头致意,以口型说了句谢谢学姐,接着跟着沈山踏入了草丛中。
我本想跟上去,但沈山阻止了我,他故作惊讶地说,“你不是还有工作吗?”
“工作…”
“学姐,我耽误了您的工作时间吗,抱歉…”
“不,没有啦。”
“好了好了,我会认真地接受我们邵大记者的专访的,你就不用担心啦。”沈山朝我摆摆手。
见状我也不好说什么,他们两个就这么勾肩搭背地离开了,我坐回车上,吹起了空调。
我知道自己没必要留下,但为什么,我会有种不安的预感呢?
听了两三个小时的相声后,他们终于再次出现,沈山看起来还是那样吊儿郎当的,而邵杨的脸色阴沉了一些。
果然,沈山还是没好好说话,我叹了口气,钻出车子,走了过去。
“沈山你啊,既然决定接受采访,就认真点嘛。”
“欸,你怎么还没走,车坏了?”
“…”
“哈哈,我有好好回答问题,你说是不是,调查员?”沈山的语气带着调侃的意味,而且,调查员?是在说邵杨么?
“是的,沈山学长的回答让我受益匪浅。”
邵杨认真地说道,听到“调查员”这三个字后,他紧绷着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下来。
我怎么听出了一□□味?
“如果一开始就坦诚相待,你会有更大的收获,希望下次见面你能给我个惊喜。”
沈山笑着,再次伸出手。
邵杨郑重地和他握手,沉声道,“我会的,下次见面我会给学长一个惊喜,希望不会吓到学长。”
…真的有火药味吧。
“哈哈,我很期待,调查员。”沈山潇洒一笑,朝我们挥挥手,“我还要去做东西,回见。”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入草丛深处,不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邵杨笔直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离去,不知怎么,此时的邵杨给了我一种陌生的感觉。
不…其实我和他还不算熟人。
“你们…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吗?”
我小心地问道,刚才他们之间的气氛很诡异,而且,沈山还把邵杨叫做调查员?是他刚刚起的外号吗?
“没有,只是…和我的预想有些差别。”
“这很正常,沈山不喜欢按套路出牌。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邵杨没有动,他平静地看着我,像是在思考什么,阳光从他身侧照来,在他脸上打了一道阴影。
“…怎么了吗?”
陌生的邵杨给我一种无言的紧张感。
“对不起,学姐。”
邵杨放松了下来,他向我低下头,满怀歉意地说道。
“什么?”
“其实…我欺骗了学姐。”邵杨看着我,语气艰难地说,“我…其实不是江海大学的学生,也不是来做什么采访的。
欸?你在说什么?
我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天地和阳光仿佛在以我为中心旋转。
“我是来调查一起失踪案的。”
邵杨的声音很冷静,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精准地传入我的耳中,
“去年冬天,江海艺术馆发生特大火灾,死亡者一人,闫馆长,以及失踪者一人…”
“我的朋友,闫良。”
啊啊啊,恢复更新啦!
这个故事里出现的神话生物是星之彩,原著里星之彩貌似只会让生物“变异”地生长,没有明确提到类似融合的效果,但电影《星之彩》里星之彩的表现是可以让生物融合,还是挺带感,也吓人的。
我觉得融合可能更带感?所以在这里,对融合这一现象做了个折中一点的解释…唔…好像也不是很有道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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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