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梦到聂清珏了,清晨又开始飘雨,天黑压压的一片,屋子里也不大明朗,又喝了酒,头昏沉沉的,林挽碧借机赖在床上。
其实梦到聂清珏抱自己,说想自己,倒也没什么,因为她很容易辨清这是梦境,只要知道这点,一切皆难引起她情绪的波动。
可林挽碧梦见的,是关于裳雪的那段回忆,昨日梦里的酸涩到今日都还十分清晰,林挽碧捂着心口,始终觉得气不顺。
裳雪是聂清珏养的舞女,初来东宫,惊鸿一曲,便乱了太子的心神,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他宠爱她,冷落太子妃,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裳雪爬上聂清珏床的那日,林挽碧被困在宫外一处漏雨的小阁楼里,最后是章葵来寻聂清萱,顺便将她带了回去。
那晚回去她发了烧,第二日要去给皇后请安之时,她也是如同现在一般窝在床上,没什么力气,聂清珏同心上人□□愉后,冲进偏殿质问太子妃为何还没收拾好,得知原由后未曾问过一句,便独自一人去前去了。
林挽碧清楚,她同太子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但那时不知是否病着的缘故,她难过到浑身没有力气,滚烫的身体里岩浆翻腾。她心中竟然生出一丝妄想,要是聂清珏那时能安慰一下自己就好了。
“主子,你醒啦。”青萝的呼唤打断了林挽碧的思绪。
林挽碧点点头,“醒了多时了,你去帮我沏壶茶,我想一个人再坐一会儿。”
一个人呆坐了一会儿,刚刚的情绪便消失了踪迹,林挽碧双手托着下巴,渐渐地听到了风雨之声,积压在心里的委屈之感也随之散了去。
她忆起那次病好全之后,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对聂清珏说了这样一番话:“殿下不必担心,你心上有人,难免我心上也有,我同殿下,不是爱人,不是夫妻,是太子与太子妃,所以怎么样都可以。”
似乎说出这样的话,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公平起来,她的自尊也得到了保全。
也是从那次后,他们之间完美地遵守了这个规则,只是太子与太子妃而已。这样想来,昨夜梦里的酸楚实实在在不应该,林挽碧想明白了这层,便老老实实起了床。
虽说心里的气理顺了,林挽碧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她喝了酒,意识涣散,早上醒来只有醉酒前的场景了,至于中途经历了些什么,又是否撒了酒疯,她一概不知。
“青萝,我有话问你。”林挽碧梳洗穿戴好后,一脸严肃。
“有话便问罢,青萝知无不言。”
“昨晚,我不胜酒力,是谁送我回来的?”林挽碧问道。
果然是打听这个,青萝的心咯噔一下,欲言又止,左右为难。所幸她家主子向来是个情绪稳定,和颜悦色的人,她也就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林挽碧面上依旧是严肃的表情,维持着应有的镇定,问道:“所以最后到底是谁送我回来的?”
青萝见林挽碧嘴角浮起的微笑,照实答:“你抱着常宁将军睡着了,不肯撒手,所以他将你送回来了。”
“这事多少人知道了?”林挽碧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当场交代在这里。
“我去找公主殿下说主子你撒酒疯的时候,只有她和卫樊将军过来了,说的是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主子面子薄。”青萝越说越小声,她总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青萝,你随我去取上回皇上赏赐的西湖龙井,去拜访一下常宁将军,聊表谢意。”林挽碧镇定依旧,实际上着实有些慌了。
喝了一口茶水稳定了一番心神后,她又觉得不大妥当:“再取一份,先去给小舅舅送。”
林挽碧知道自己喝酒误事,没想到竟做出如此失格的事情来,她暗暗发誓,等鸡把北宣粮仓里的米都啄完了,她就再喝酒。
最令人头大的是,这回是真把常宁将军调戏了,她作为太子的遗孀,这等事情传出去实在有伤风化。她不断在脑中盘算着,很快便编出一份完美的说辞。
只是当她踏进常宁所在的别院的那刻起,原本想好的话“嗡”的一下消失,留下一片空白。
常宁身着玄青色的常服,袖口处的护腕样式虽极为朴素,林挽碧所隔的距离尚远,依然不难看出上面的暗纹,手里握着一把玄铁剑,刀刃似刚被擦拭,在这烟雨蒙蒙的天里,比周遭一切事物都要耀眼,但它却始终无法掩盖剑客本身的光芒。
常宁脸上仍然带着那副面具,林挽碧透过它,仿佛看到了里面经过尘土雾霭,日光大雨,大漠的风沙,金州的寒霜洗礼之后,坚毅依旧的剑客的面容。
常宁昨日穿的是帝都寻常公子哥的服装,帝都崇尚飘飘然的感觉,因此衣服材料多宽松轻薄,常宁宽肩窄腰,身量七尺,在衣物的衬托之下看起来颇为清瘦。今日他的衣服较为贴身,勾勒出他精壮的线条来。
他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直直地朝院子里的墨竹砍去,那力道看起来大得惊人,林挽碧心道糟糕,没忍住惊叫了一声,然而最后,仅仅是一片竹叶被从中削成了两片,竹子被剑气撼动摇摆起来,本身却毫发无损。
常宁的动作随着挽碧的叫声停顿了下来,转了个身,楞在远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呆呆地望着挽碧。
林挽碧也不知为何,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跑,在她脚下生风,踏出第一步之时,没料到雨后路面湿滑,直直地朝前摔了去。
直到落地的前一刻,她一直在心中默默祈祷这位常宁将军,能不能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嗖的一下飞过来,不用在空中转几个圈圈,能把她扶住就行。
然而终究是她的奢望罢了。
林挽碧脚扭着跌落到地上,刚换的裙子被污水沾湿了大片,脚跟处剧烈的痛楚使得她眼泪汪汪,半边身子僵硬着,她怕疼,常人能忍受的痛在她身上便是放大十倍的效果。
“主子,你忍着点儿,我马上去请府里的大夫过来。常宁将军,又得麻烦一下你照顾我家主子了。”青萝虽跟着挽碧的时间不长,但对于她怕疼这一点,还是心知肚明的,她急急忙忙地跑走了。自从上次常宁将军将撒酒疯的主子安抚得睡着之后,青萝莫名地对常宁生出几分信任感,因而临时又将挽碧托付给了他。
青萝走后,常宁不曾看过挽碧一眼,也径直离开了,林挽碧看着天空中不断飘落的雨,和疼痛难忍的脚,委屈感顿生。
她方才偷看常宁练剑,是有恋慕他之嫌,且她昨日又跑到常宁面前撒了酒疯,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的,可常宁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把她一介弱女子丢下不管吧。
她正想着自己的悲惨际遇,又想到,今日的本意是要找常宁赔不是,顺便解释一下对他并无半点非分之想,眼下看起来似乎越抹越黑。
头顶上的光却在霎时间暗淡了下来,林挽碧不明所以地抬头,原来是头顶上多了一把黑色的伞,撑伞的正是那刚才不见人影的常宁。
常宁将伞把递到挽碧手中,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穿过她的腰,将挽碧从湿冷的地面上抱起来,朝院落深处走去。
林挽碧暂时忘却了身体上的痛楚,作为画手的敏锐直觉使得她抬起头,出神地望着常宁的下颌,他的面具只遮住了脸的大部分,从这个角度终于能窥见常宁下巴上稍粗粝的肌肤,经受边关的洗礼,他的皮肤稍黑,带着很浓厚的男子气概。
方才观察常宁那般仔细,也全然是被他舞剑的英姿所吸引,脑子里在思索着选哪一幕入画,才没留心。现在倒好,落得疑似偷看的罪名,林挽碧不知如何解释才不至于显得自己过于轻浮。
思忖了片刻,她觉得,其实她只是形迹可疑,常宁可是以现在这个姿势抱了自己两次。先发制人唬住了这个傻小子,他定然就不敢多话了。
常宁本人的确不多话,他勾起一脚,将虚掩的房门打开,将挽碧放在椅子上,独自进了里屋。
“你你你,怎么这样?”挽碧指着常宁的背影,这小子从始至终就没有同自己说过半个字,高傲也得有个度,林挽碧愤愤不平地继续说道,“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好歹我也算半个主人。”
常宁仅仅是顿了顿脚步,似乎也没把挽碧这番话听进去,先在屋子里翻找了一阵后出来,仍旧是一言不发,许是将“高傲”二字听了进去,常宁向林挽碧走来之时低着头,倒显得有几分谦卑了。
他蹲了下去,小心翼翼去抓挽碧的脚踝,正欲脱掉她的鞋子,没想到她挣扎得厉害,一抬头便对上了她轻蹙的蛾眉,略微泛着泪光的眼睛,以及绯红的面庞之下一双翕动的朱唇:“你这个登徒子,姑娘家的脚能随便摸吗?”
这力道使得常宁确定了,林挽碧的脚伤并未动及筋骨,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挽碧这才想起卫樊似乎提过这么一句,常宁将军不会说话,一时羞愤难当,又颇为心疼,不晓得该掩饰更加色彩夺目的脸,还是该向他道歉。
恍神的空当,常宁终于得到机会抓住她细长的脚踝,飞快地褪去鞋袜,取出小药箱,从中拿出活血化瘀的膏药,又指了指挽碧肿起的脚背。
“我懂,你要给我上药。”挽碧想从常宁手中接过药膏,“我自己来吧”。
常宁摇头,蘸了药膏的指尖在挽碧红肿之处流连,尽量小范围地碰她的脚,上药的过程并未惹得挽碧不适,为了缓解尴尬气氛,她道:“你还挺熟练的,多谢。”
说罢林挽碧立马悔了,他驰骋沙场,自然免不得替别人或自己疗伤,如今他好不容易休息一阵,又被迫想起战场上的事儿。
怪不得常宁根本懒得理自己,林挽碧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