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天色变淡,只西角那一处泛着橘黄色。
云冠卿正好瞧见落日斜下方那家客栈,屋檐下挂着的短旗随风飘动,通过上面的符号认出了是巫家产业。
巫家主家在西洲,与云家并无交集,云冠卿神色轻松几分,带着她们走了过去。
“我说了不嫁就是不嫁!”少女带着怒气冲出门,也没看清路,竟直直撞上了谢兰肩膀,连句道歉也没说,一溜烟跑没了影。
谢兰捂着肩膀,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云冠卿拦住要追出去的几人,面色不虞:“道歉。”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老子道歉!”为首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左右两边的头发剔了干净,只留着中间那块扎紧,弄了个冲天辫,这样也才堪堪到云冠卿胸口。
他虽个子不高,但气势足够强,往地上啐了一口痰,骂道,“老子是晏家人,这片儿是我晏家地盘,别说我侄女今日撞了人,就是杀了人,老子也担得起,还不快滚开!”
云冠卿怒极反笑,抬起手,变出一块玉牌,直接抛向男子:“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什么破…”男人话说到一半,在看清玉牌上面的字后,脸色顿时变煞白,膝盖一软,跪了下来,“云家…竟是云氏嫡系令牌。”
虽说南界由十六世家分区管治,明面上看,大家平起平坐,你管这块,我管那块,但家族成员实力不同,世家间也有强弱之分。
南城近些年发展不好,收入变少,用来培养小辈的资源也就少了。
一般来说,平民百姓家若是出了资质不错的,会送到世家改姓,成为世家子弟,由族里统一培养,但他们瞧着南城不比从前,大多将好苗子送去了别的州城。
因此,在多重因素影响下,其他世家虽然尚未分出明显胜负,南城三家却已经成了公认的垫底。
垫底就意味着危险,底下的世家虎视眈眈,准备扑咬一口抢夺霸主的位置,其他州城的顶尖世家倒是没有大动作,但小摩擦不断,就算世家互相通婚,拐几道弯的关系他们也算亲戚,但事关利益,甭说是姻亲,亲父子都能反目成仇。
所以,还是得自己培养出年轻有为的后辈,重振家族。
不过,大道理谁都懂,但自家生不出好苗子,外面人也不愿意将孩子送到衰落的家族,重振门楣遥遥无期。
晏老五此刻肠子都悔青了。
刚才见他们三人里,那两个女的是没有修为的凡人,男的虽然带着隐藏修为的法器,但他下意识根据他的同伴推断他修为应该不高,于是轻看了几分。
谁承想他竟是云家人。晏家可就是靠着主家小姐嫁给了云家嫡系,这才守住现在的地位。
他一个旁系子弟,竟然得罪了对方。
晏老五手都在抖,声音发颤:“爷,您别和小的一般见识,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说完,抬起手打了自己几巴掌,“爷,您看消气不?小的知错了。”
云冠卿沉着脸没说话,
谢兰站在一旁扯了扯他袖子,虽说是对方有错,还仗势欺人,但现在当着那么多人面道了歉,她觉得可以了。
骨子里还没完成身份地位的转变,谢兰仍觉得自己是个平民,也因此不习惯别人给自己磕头,更不习惯打耳光这种作践自己讨好她的行为。
她做不到像云冠卿一样,神情平静习以为常地看男人给自己下跪求饶。
“行了,滚吧!”云冠卿放了他一马,见他快要出门又警告道,“我来南城的事儿不许和你们主家说。”
晏老五巴不得瞒着这事儿,虽说这客栈大堂有好些人都看到了,但又没有主家人,只要他不说,主家大概率不会知道他得罪了贵客,不知道自然就不会降罪惩罚,他可不想丢了旁系身份。于是赶忙答应云冠卿,带着手下灰溜溜离开了客栈。
“客人是打尖还是住店?”掌柜迎了上去,恭恭敬敬问道。
云冠卿拿出灵石:“开两间房,再准备些菜送上来。”
南城比凡间温度要高一些,谢兰二人走在路上就觉得后背闷出了汗,如今进了这暖和的客栈,更觉得身上这衣服穿多了。
“我们想洗漱一番。”云瑶问,“掌柜的,有热水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她又看向云冠卿,“爹爹,我这身衣裳实在有些热,你带我去买几件吧。”
谢兰皱眉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刚认亲关系还没拉近,不宜现在就问对方要东西。
云冠卿先是一愣,又很快笑道:“是爹马虎了,忘记这边确实比凡界暖和,先吃点东西,我再带你们去买衣裳。”
菜很快送到房间,小二热情地介绍着,这道清炒白菜滋养脾胃,那盆灵鲤汤喝了美颜养肤,还有桌上的炖灵牛也是从西洲运来的,听过佛修念经,肉质鲜嫩,富有嚼劲。
瞧那架势就知道这桌菜价格不菲。
谢兰觉得很不好意思,让云冠卿破费了。虽说二人是拜了堂的夫妻,但多年未见,对方又成了高不可攀的世家贵族,性格虽仍然温润谦逊,但她实在觉得有些陌生,不知该如何自然相处。
云瑶倒是接受良好,夹了一口菜,又打听道:“爹爹先前说那闻氏善妒,不许你纳妾有通房,还不许你和别的女子有来往,那我二人回去后该怎么办?”
“我就跟她说你二人是我死去的故友妻女,瑶儿年纪尚幼,记在云家名下,算我云家小姐,日后也好找门好亲事。”云冠卿顿了顿,看向她们,“我知道这样委屈了你们,但我没有办法,毕竟那闻氏是中洲世家女。”
谢兰眼眶发红,老天为何如此对她,既得良人,又被别人抢去。拜了堂的正妻如今却要遮遮掩掩,挂到别人名下,寄住在府上。
她越想越气,胸口有些发闷,感觉呼吸不上来,猛吸了几口气。
云瑶听到喘息声,连忙上去拍她后背帮忙顺气,云冠卿推门喊店家去请郎中。
“我没事的。”谢兰躺在床上,神色恹恹,“就是有些累了。”
大夫很快来了,柳眉杏眼面相温婉,脸上有些细纹,瞧着三四十岁。
谢兰蹙了蹙眉,凡间看病的郎中都是男人,如今来了个女大夫看病,她心里有几分担忧,下意识觉得这大夫一定医术不高,但又不敢当众提出换人,怕惹丈夫生气。
她虽出身乡野家境普通,但自小被父母宠着,性格也比寻常女子要大胆些。当年确定自己喜欢云冠卿,就敢直接和杨家退亲。就算杨昭纬后面中了举人,她也不后悔。
因为她足够骄傲,既自信自己,又确信自己选夫君的眼光不会差,但谁也没想到,云冠卿消失了,引以为傲的容颜也随着时间开始衰老。
谢兰失去了所有支柱保持自信,她开始怀疑自己否定自己,性格也越发软弱。当丈夫找回来后,她发现自己和对方相差太多,再也找不回当年那个自信又张扬的状态,她现在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乡野村妇,所以只能做低附小,就像别的女人那样,以夫为天,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
毕竟,她手上没有别的牌了。
“心有郁结忧思太多。”大夫把完脉,很快给出结论,“平常不要想太多,我给你开个方子,一日两次,先喝半个月调养一下,若是手里富裕,也可以吃些燕窝之类的名贵食补,你现在就是身子太虚了,需要些平性的食材滋补。”
云冠卿道谢后,把诊金和药钱一并给了她。转身见谢兰眼皮打架犯了困,便将房间留给她,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带云瑶出去置办衣服。
这会儿太阳是完完全全落了下来,不过天色尚未全黑,街边的商贩已经收了摊子回去吃饭。
云冠卿带着云瑶去找成衣铺,父女二人没什么话题,一路沉默。他对南城不算了解,随意进了间外立面看着大气的铺子。
铺子面积很大,上下两层楼,云瑶看花了眼,傻站在原地。
云冠卿吩咐婢女:“给她挑几件灵衣。”
灵衣指的是刻有阵法的衣服,能挡住敌人的攻击,不过根据品阶不同,价格也随之升高。
南城发展不好,铺子租金也降了很多,加上家族每年的盈利评定,若是连年亏损,从上到下都要被问责,所以同样的衣服,在这里卖的会比其他分店便宜很多。云冠卿本想着买几件普通衣服,看见价格改了主意。
“姑娘看看可有喜欢的,若是不满意,楼上还有高阶的灵衣。”婢女柔声介绍着。
她这话意思也很好懂,一楼都是低价便宜货,想要好的得去二楼。既提醒顾客楼上东西更贵,也用词委婉,防止客人觉得被轻视。
云冠卿可没有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意识,虽说他如今和云瑶关系一般,按理说应该买点贵重礼物表示心意,拉近关系,但对方毕竟只是个乡下丫头,眼皮子浅,花一点钱就能打动,不值当花那么多灵石。
“时候不早了,你娘一个人在客栈怕是会不习惯,就先在这层挑几件换洗的衣服吧,等回家后我再给你们买些好的。”他说。
云瑶欢欢喜喜点头答应,背过身挑选衣服时嘴角放了下来,借着低头摸布料,遮住眼底的复杂情绪。
“你瞧这件衣服怎么样?”云冠卿虽然钱出得不多,但情绪价值是给足的。没有站在一旁干等着,选了件莲红色的衣裳,“你年纪轻,穿这身抬气色。”
云瑶眼前一亮,抛开她对他的负面情绪,单论审美眼光,她还是很满意的。由婢女领着去了屏风后面试穿,这件交领襦裙稍微有些大,但上了身竟贴合尺寸格外合适,婢女解释灵衣会根据主人的身型自动调整。
看着镜中的自己,云瑶觉得有些陌生,今日种种都像梦似的,美好到不真实。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大大方方走进成衣铺,穿上这么好的料子。
婢女见她眼神放空愣在原地,轻咳了声提醒,云瑶回过神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云冠卿上下打量着,满意地点点头,让她再选几件。
楼上突然传来脚步声,众人看过去,黑衣女子拿着东西正在下楼梯。
云冠卿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刚想收回视线,却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他搜索着记忆,想到什么,脸色陡然大变,伸手要拉住她胳膊。
黑衣女子虽背对着他,但反应迅速,抬手转身躲了过去。
“你是何人?”她厉声问道。
“你是浴火门的人?”云冠卿不答反问。
女人眼神骤然变犀利,没再言语,直接催动灵气提速跑了出去。云冠卿跟在后头追了出去,只留下一句回来结账。
云瑶和婢女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浴火门是干嘛的。
外面天彻底黑了下来,今夜无月也无星,大片的灰云缓慢移动着,聚在一起颜色加深。
“你叫他回客栈找我。”云瑶早就选好了衣服,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干坐着太过无聊生出几分困意,又想着谢兰怕是要睡醒了,索性准备先回客栈。
她自身方位感不好,本以为能凭借印象找到客栈,但走了几步总感觉不对劲,街上没什么人,大多步履匆匆,一副生人勿扰的状态,最后只能转身回铺子问路。
“也不知道是真有事,还是没钱装阔,跑这儿来试衣服满足虚荣心。”婢女倚着楼梯,五指向上,捏起瓜子尖塞进嘴里,“依我看,等到点关门了他们都不会回来,我还得把那堆衣服重新挂起来,又要多干活儿!”
“你就这么把人放走了?”另一个婢女拿着抹布擦拭楼梯扶手。
“那不然呢!她一没偷二没抢的,我哪能…”话还未说完,婢女视线正好对上走进门的云瑶,脸色一僵,也不知道这丫头刚才听到多少内容。
“如意客栈怎么走?”
婢女见她神色淡淡,一时摸不清究竟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讪笑着指了路,心里直打鼓。
云瑶神色平静点头道谢,袖中的手指却弯曲,指尖死死戳着掌心。
没了云冠卿,她依旧是那个人人瞧不起的穷丫头,被羞辱了也无法还击,且不说云冠卿对外称她是故人之女,就算她现在承认自己是云家人,连个证明身份的令牌都拿不出来,更像是破防后依旧在嘴硬的牛皮大王。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间,云瑶莫名有些想回凡间了,虽然在平安村也会被人羞辱,但他们同她一样都是掏不出几文钱的泥腿子,谁也不比谁高贵,她不会像现在这样有太大落差。
到处都是修士,只有她是个凡人。虽然现在的日子确实很好,吃穿不愁,但这一切都是云冠卿给的,他不在,她就又跌回谷底。在陌生的地界,独自面对别人的恶意揣测。
“我晏家贵客也轮到你说三道四?”男人怒声道。
众人侧头望去,说话者冲天辫八字胡,迈着外八字的步伐,身后跟了四五个小厮。
这不是在客栈遇见的人吗……云瑶蹙眉,他怎么会在这儿?
此处虽不是晏家产业,但店铺开在南城,自然是清楚这城里哪家不能惹,婢女连忙道歉认错。
“她选的衣服全记我账上。”晏老五抬了抬下巴,吩咐道,“把你们这儿高阶灵衣全拿出来,看这位小姐喜不喜欢!”
云瑶连忙摆手拒绝。
“姑娘不必如此客气。”男人微微躬身,一脸谄媚,“云四爷是我家姻亲,您与四爷交好,自然也是我晏家贵客。”
云瑶推辞不过,只能看着他付了灵石买下衣服,但高阶灵衣实在不好意思选,借口自己困了要回客栈休息。
“您来了南城还住客栈,让那位小姐知道了,定是要降罪我们的,贵客不若到我家小住,客栈再好,终究没有家里舒服。”晏老五低头拱手,身后小厮也高声邀请着。
看起来客客气气的,云瑶却觉得后背发寒。眼前几个大男人就这样分排站着,门都被挡住了。
云瑶试探性拒绝,若他们真有心招待,此刻应该改口送她回客栈,等她同谢兰商量后再做打算,但晏老五给了和刚才一样的答复。
她脸一沉,意识到这不是在请,而是逼她过去。
这晏老五就算不知道她什么身份,但亲眼见到她和云冠卿在一块儿,看在云家份上,他应该没那个胆子抓她回去啊。
云瑶百思不得其解,回去是肯定不能回去的,她一个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子,若这晏老五起了什么歪心思,有那么多人高马大的家丁在,她也反抗不了,于是组织了下语言,再次拒绝:“我爹应该快回来了,若是知道我没同他商量,就贸然打扰别人过去借住,怕是会生气。”
听到爹字,晏老五先是一愣,意识到她是在说云冠卿,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侧头看向小厮交换眼神,随即再次躬身,语气更加讨好:“既然如此,那小的先送姑娘回客栈吧,等云四爷得了空,知会小的一声,晏家随时敞开大门欢迎各位。”
云瑶思索后答应了。
她已经清清楚楚表明了身份,晏老五若真有什么歪心思,仍要对她动手,那就是和云冠卿作对,与云家为敌。
“晚上风大,把你们店里最好的斗篷拿出来,给小姐披上。”晏老五侧身吩咐道。
云瑶没说话,任由婢女给她披上琥珀绣金白狐斗篷,领口带子一系紧,身子果然暖了几分。
出了门,外头停着辆不大不小的马车。
南城说是城,但面积和其他洲差不多,下设都护府和大大小小三十四个郡县,所有管理者全由三大世家任命,城内上空禁止飞行,出行只能坐灵兽,好在铺子本身离客栈不算太远,马车很快便到了。
路上晏老五有心同云瑶搭话,但后者神色恹恹,一脸困意,他也只好压下一肚子的问题。到了客栈,他先一步跳下车,抬起胳膊手背朝上,想让云瑶扶着下来。不过后者步伐很稳,踩着车凳直接走下了车。
“就送到这儿吧。”云瑶站在门外,“我会同爹爹说的,得空就上门拜访。”
灵武就是修士用来攻击别人的武器,等级共分十阶,
法器则指刻有阵法的被动型工具,用于防身,比如成衣铺里卖的那些不能主动攻击别人,但可以挡住别人攻击的衣服,比如渣爹身上能隐藏修为的物件。法器等级分为天地玄黄,每级又分五小阶,丹药同理。
修士修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大乘,渡劫,前五个境界又细分为九小阶,渡劫只有三阶,四阶即飞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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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本章作话有背景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