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外面来了个女人,话还没说就晕了过去!”身穿青衣,外罩红背甲的精瘦衙役通报道。
“将人带进来。”杨昭纬放下手中的笔,皱眉看向门外。
两名衙役拖着双眼紧闭的女人走过来,杨昭纬起先还有些不快,那么多百姓都看见了,这要是处理不好,他们会怎样看他!也不知这女人是真有什么苦衷,还是谁家派来给他这个新县令下马威的。
待人近了,杨昭纬烦躁的表情一顿,猛地起身,快步下了台阶迎上去,瞪直了眼睛细细打量来者。
“阿兰,是你?怎么会是你!”他几近失态地喃喃自语。
“快!快去请郎中!”连忙将人扶到椅子上,又大声促催着。
……
杨子仪特意吩咐奴才栓了院门,防止又被人打扰,可现在那门竟被人踹开了。
谁这么大胆子?他既震惊又有些生气,走出屋子看向来者。
那是一个五官俊朗的中年男人,这么冷的天气,他却只穿了件青色长衫,身形修长,瞧着很有书卷气。
“你是谁?”杨子仪话还未问完,又看到男人身后一连串身影。
“这可是杨县令的宅院,你好大的胆子敢闯进来!”看门的小厮带着家丁气喘吁吁追过来,但也不敢靠近他,这人太邪门了,刚才手一挥就把护院掀倒在地。
男人也没理他们,快步走进院内。
四喜等人心里有些害怕,可没有少爷的命令,谁也不能放下板子,但打人是不敢再打了,只好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男人越走越近。
“女儿,是爹来迟了。”他蹲下身,一脸心疼看着云取,伸出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不敢触碰害怕弄疼她。
云取还没说话,杨子仪却先炸了庙:
“女儿?你是她爹?那个消失了十几年的云冠卿?!”
跟在护院身后匆匆赶到的杨母,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紧,再一看春凳上趴着的那个丫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看着她身上那些血痕,心里很是畅快。一个乡下丫头,打就打了,打得好,只可惜趴在这儿的不是那该挨千刀的谢兰。
再一抬头看到那尊瘟神,杨母又捏紧帕子,心里念叨着杨昭纬怎么还没回来,府上这群酒囊饭袋,连个人都拦不住,真是没用。
“老爷还没回来,府上只有女眷和还未弱冠的孩子,大侠何苦为难我们?”她躲在身材魁梧的护卫身后,放缓语气,“小孩不懂事,咱们做长辈的有什么事不妨坐下来慢慢聊,春花,快去找个郎中。”
云冠卿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你儿子将我女儿打成这样,你觉得我有心情同你坐下来聊吗?”
云取侧头看他,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一团乱麻。
他真是云冠卿?他还没死?消失那么多年,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云冠卿刚要将女儿扶起来,杨子仪高声下令:“你们愣着干嘛,还不快拦住!”
四喜几人得了令,只能咬着牙往前冲,云冠卿再次挥手,也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他们就被打飞在地直喊疼。
院子内外站满了人,此刻无人敢出声,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最后,还是被人打破了这沉默的氛围。
“何人擅闯杨府?”杨昭纬带着手拿刀棍的衙役急匆匆赶来,才站稳脚跟,瞧见来者,大惊失色,“云冠卿,你没死?”
不应该啊……这些年不止谢家在找,他也派了人去找,但都没有消息。
“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阿兰她…”杨昭纬话还没说完,
杨子仪就像被点燃的炮仗似的,指着云冠卿鼻子骂道:“是啊,你怎么还没死,我爹还等着把你那千人骑万人压的女表/子媳妇纳进门呢。”
他磨了磨后牙根,“一个贱民罢了,爹你不动手,我帮你杀了他!”
“孽子,你在胡说什么!”
“你算什么东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杨子仪一脸惊恐看着后者。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本座叫嚣?”
男人空白的额头浮现发亮的额纹,那是一道没人见过的图案,他抬起手长臂一挥,杨子仪被气浪打飞出去,足足飞了三米距离,最后后背撞在院角的老槐树上,吐出一大口鲜血,想说些什么,又吐了一地血。
“儿子!”杨母发出尖叫,推开护卫,扑了过去,“儿子,你怎么样了!怎么一直在吐血啊?快,你们快去找郎中啊!”
杨子仪颤颤巍巍抬起手,因为一直在吐血,吐字有些不清:“妖,妖怪,你,你是妖!”
“笑话!我东洲云氏世代修仙,从未与妖族通婚,岂是你口中的妖怪。”云冠卿冷脸看向他,“你千不该万不该伤我女儿!”
他再次抬手。
“我儿知道错了,求您饶他一命吧。”杨母挡在前面,泪眼婆娑求饶着。
杨昭纬一脸震惊看着云冠卿。
别人不清楚这些东西,杨昭纬却是知道的,在京中做官时,听同僚提起几句,这世上有能腾云驾雾的修士,听说他们生活在什么结界之外,不和凡人来往,但会定期在皇室挑选有慧根的孩子收为徒弟。
听说十三皇子就是被选上去的,不过怕引起骚乱,对外还是宣称他溺水死了,免得有心人之人大做文章,百姓不老实种地,全跑去求仙问药。
杨昭纬实在没想到云冠卿竟然是修士,听他那口气还并非是被人选中后天修炼的,而是出生在修仙世家。
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乡野山沟,还和谢兰成了亲?
杨昭纬实在想不通,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救下杨子仪,他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您有什么冲我来,放了他吧。”杨昭纬跪在地上乞求原谅。
“爹!”
母亲替自己求饶,杨子仪没低头,看到父亲也跪下来,他终于红了眼。
自打知道谢兰的事后,就和父亲不再亲近,他心里怨恨着,父子俩总是见了面就吵架,他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他那一身傲骨的父亲会为了他,跪在地上求情敌的原谅。
“呵。”
云冠卿扯了扯嘴角,他来这一趟可不是为了修复别人亲情,看父子俩敞开心扉握手言和的。
不过,天道限制,他也不能再使出什么害人的法术,万一引来天雷,在这本就没有灵气能修炼的凡间,被雷劈那么一下修为倒退,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去云家。
云冠卿没再理会他们,拿出一个小瓷瓶:“女儿,你先把药吃了,吃完就不疼了。”
云取被他那些举动吓了一跳,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她爹没死?还是个修士?她真的不是已经晕过去在做梦吗,这也太魔幻了吧。
“张嘴。”
云取脑子一片空白,心里乱得很,加上身上疼得厉害,没力气再思考,任由云冠卿将丹药喂了下去。
“天呐!”众人惊呼着。
即使知道眼前人是修士,但亲眼看到遍体鳞伤满身是血的云取吃了药,伤口竟然迅速愈合,这场景实在太过神奇,有些人还是不敢相信,猛掐大腿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找一间屋子我要带她去休息。”云冠卿吩咐道。
杨昭纬连忙使了个眼色,一个丫鬟哆哆嗦嗦起身带路,另外几个赶紧跑去铺床收拾。
想着云取虽然吃了药,但总归是受了惊吓,云冠卿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因动作幅度太大,小腿露出一角。
杨昭纬正好瞧见那一抹很浅的陈年旧疤,脸色陡然一变,心里隐约有个猜想,不过也不敢确定。
“我娘还在外面。”云取挣扎着要去找人。
杨昭纬连忙说:“你娘找过我了,刚到府衙,话没说几句就晕过去了,我让郎中给她把过脉施了针,等醒了就叫人带过来。”
本来故人重逢是件高兴的事儿,没想到最后闹这么难看,杨昭纬一想到这些,心里又有了几分怨气,都怪这不省心的儿子!
年少时一见钟情,眼看就要娶谢兰进门,结果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个云冠卿,亲事退了,喜欢的姑娘另嫁他人。
他心里确实有几分恨意,可自己参加科举一路高升,云冠卿却消失了,谢兰这傻姑娘,还以为离开他,能嫁个什么好人家,没想到对方转头就把她抛弃了。
杨昭纬一想到谢兰指定日夜以泪洗面,后悔当初没嫁给他,心里就生出几分得意,后悔也没用,他已经傍上有权有势的岳父,不可能回头娶她这个村姑的。
这些年他给族里捐过不少银子,他们也写信告诉他村里镇上的事儿,族人似乎想着他当年被谢兰退了亲落下面子,所以总会在信上告诉他谢兰的近况。
可看着谢兰越过越惨,一个人带着女儿守寡,杨昭纬起初还觉得有些解气,再往后就只剩下心疼。
这样一个不慕富贵的痴情女人啊,和自己娶的妒妇一对比,杨昭纬越想越怀念她。若是当初娶了谢兰进门,就她那贤良淑德的性格,绝对能理解官场上需要逢场作戏,他就算不收下同僚送的美人,也得跟着去酒馆青楼应酬,别人都去,就他不去,搞特殊是会被针对的。
可那妒妇,总把她爹搬出来压他。老头子在的时候,他只能忍着,反正有老头子在,他就算不去应酬喝花酒,旁人也不敢说什么。可那老头子是个短命的,还没把他运作到几品大官就死了,谁会看一个死人的面子捧他保他!几方势力都看中他的官位,合伙找个理由就把他给踢了,从京城一路撸到地方,若不是他上了那位贵人船……
想起往事,杨昭纬叹了口气,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本想趁此机会和谢兰旧情复燃,可这一切都被杨子仪毁了。
眼下云冠卿又回来了,难道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和谢兰在一起吗?
杨昭纬揉了揉眉心,想起要办的正事,强打起精神。
杨府很大,因为入了冬才下过雪,四周也不见什么绿植,一路上三人沉默着,丫鬟是不敢说话,云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样躺在父亲怀里和他对视实在太过尴尬,只能闭上眼装作疲惫想休息。
丫鬟将床铺完时,云冠卿他们正好走到客房,炭火刚刚烧上,屋里还有些冷意。
“先喝点水暖暖身子吧。”云冠卿提起茶壶,侧头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去厨房弄些吃食过来。”
云取接过茶杯但没喝,想喊他,却又叫不出来这个称呼,最后也只能避开名称提问:“你这些年去哪儿了?”
“我以后再同你慢慢说。”云冠卿握住她的手,“女儿,你这些年受苦了,不过我回来了,没人会再欺负你,随我回云家吧。”
他的手很大掌心很暖,云取被握住时身体一僵,鼻子一酸莫名想落泪,但她又很快意识到对方话里的问题。
“我?云家?”云取抽出手,盯着他的眼睛,“那娘呢,她不跟我们回去吗?”
云冠卿笑容一僵,还未被云取捕捉到,就很快调整过来:“爹这边的情况有些复杂,你娘回去会被人欺负的,爹带了钱,足够买个小院再给你娘雇几个奴才,她就这样在镇上住着,你想她了可以随时回来看。”
“欺负?”云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那爹你有没有想过,娘一个人住在镇上,手上有那么多钱,下人们会不会看她没人倚仗就欺负她,还是说你打算让舅母他们也跟着住帮忙照看,爹你既然找过来,也应当知道我之所以出现在这儿,全是拜我那好舅舅所赐。”
云冠卿被她这一连串的话堵住,不知该怎么回答。
“爹为什么只想带我走,不愿意带娘呢?”
云冠卿对上云取那探究的眼神,背后莫名一寒,总感觉她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
不对不对…就一个长在山沟沟的黄毛丫头而已,哪有那么大本事,再机灵也机灵不到哪儿去,想来是错觉。
“爹要是不带娘走,那我也不走了,如果爹非要带我走,那就带着我的尸体回去吧。”云取笑眼弯弯看着他,语调轻快,像在开玩笑,但他俩都很清楚,这并不是玩笑。
“你!”云冠卿猛地起身,察觉到自己失态,又坐了下来,叹了口气解释道,“女儿,不是我不想带你娘走,是我,是我不能带啊。”
“为什么?”
“因为。”云冠卿顿了顿,垂下头,“因为我已经娶了别人为妻。”
云取对这个答案倒是不太惊讶,在意料之中,不过亲耳听到他承认,还是觉得有些难过。她将眼睛往上转,看向屋顶,把泪意憋了回去,随即又起身往床边走去:“我有些累了,先睡会儿,等娘回来再喊我吧。”
云取毕竟年纪大了,云冠卿也不好单独在她屋里待太久,见她要脱衣服上床,连忙找借口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云取坐在地上背靠着床塌,双手抱膝,下巴枕在膝盖上,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他真的又成亲了,他怎么能娶别人为妻!那她娘俩算什么,既然决定抛弃,现在又何必找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叩门扉:“小姐,厨房刚做好青菜肉丝面,我给您端进来,您吃完了再换身干净衣服吧。”
云取抹了抹眼泪,哑着嗓子让她们进来。
杨府的厨子手艺不错,面条擀得很筋道,温度也恰到好处,既不太烫,也不让人觉得凉,一口下去,肚子都暖和了。
云取很快吃完,由丫鬟帮着脱下全身衣物,连袜子都被拿走清洗。
不过说是清洗,其实就是丢掉,杨家财大气粗的,不可能连件衣服都送不起。
府上没有同龄女眷,云取身上穿的是杨家大小姐的衣服,丫鬟似乎害怕云取心生不满,特意提醒是新做的还没穿过。
云取倒不在乎有没有人穿过,自小就是捡别人剩衣服穿,她都习惯了,对着铜镜照了照这身绿衣裙,心里也跟着明媚了几分。
丫鬟见状,很有眼力见的离开屋子,把空间留给她一人,自己脚步匆匆走向书房复命。
“怎么样?”杨昭纬问道。
“左脚确实有个印记,在脚背上靠近大脚趾的位置,有个月牙形状的青色胎记。”丫鬟低头回道。
“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真是她。”杨昭纬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这可如何是好!”
另一头,云冠卿见女儿态度冷淡,便让下人带路去府衙找谢兰,打算从发妻入手,夫妻二人久别重逢,谢兰激动到差点又要哭晕过去,云冠卿没办法,只能也喂了她一颗丹药,这药出自中阶炼丹师之手,虽然品质极好,但也顶多是治愈外伤补气养血,也不知谢兰为何吃了不再咳嗽,陈年旧病也好了大半。
她哭哭啼啼问他这些年去哪了,云冠卿简单解释了下。虽说他另娶别人这事儿干的确实没良心,但谢兰很好哄,随随便便说了几句好话,她就握着他的手说回来就好。
云冠卿是不敢再提把她留下来这个计划了,左右带一个人是带,带两个人也是带,他同谢兰商量完回了杨府,拉上云取便要离开。
“县里变化挺大,几位不妨住些日子,四处逛逛,花销全算我的,你们随便买,不然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杨昭纬连忙拦住,逼着杨子仪下跪道歉。
“不用不用。”再怎么说对方也是当官的,比他们这些平头百姓高贵,谢兰实在惶恐不安,“您快让他起来吧,都过去了。”
见谢兰执意推辞,杨昭纬抬手吩咐道:“这毕竟是件大事,你们要走,总得和亲友告个别吧。我让下人把马车牵过来,你们回村里和根子打个招呼。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再不济他也是你亲弟弟啊,你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谢兰有些犹豫。
云取却冷哼一声:“为了几两银子就能把姐姐一家卖了,这种人有什么好留念的,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
谢兰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也生出几分不满,打消了回村的主意。反正村里没有值得告别的人,屋子里也没什么重要东西要收拾。
“派人把我们送出城就行。”云冠卿插话道。
杨昭纬找不到借口让他们留下,又怕再拖延时间会引起对方怀疑,只能任由他们离开。
云取本以为云冠卿会带她俩走很远,去荒郊野岭找那什么界门。
没想到出城后他只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拿出一块玉牌念了一串咒。
紧接着,那玉牌飘在半空中,发出强烈的光,云朝义双指并拢贴在额头,额纹显现。
他低声道:“日月照明,照我分明,界门开!”
话音刚落,一道透着白光的门就这样出现。
谢兰瞳孔骤缩腿脚发软,眼瞅着要摔倒,云取连忙扶起她,不过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眼珠子吓得溜圆。
云冠卿被她们的模样逗笑,也没说什么,拉着二人走了进去。
“吁!”戴着面具的男人骑马匆匆赶到,眼睁睁看着界门消失,气道,“终究还是来晚一步。”
修改:增加谢兰求救戏份,修改杨昭纬心路历程,细化角色行为逻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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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