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成仙 第3章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十八年后。

沈昭做了一个梦，一个重复多次、令她刻骨铭心的梦。

在梦里，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仙之人兮列如麻。她好像看见了天门大开，万丈天光泼洒而下，而就在灼灼天光之中，一位仙人向她轻柔地探出手来——

“啪嗒。”

微凉的指尖抵上自己的眉心，刹那间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昭儿......”

“我们会再见的。”

一句如风般轻盈的絮语，将自己与仙人彻底隔开。沈昭怔怔地伸出手来，她想挽留住这位仙人，可飓风袭来，沈昭不由自主地从天端向凡尘坠落！

“呼——”凛冽的风声掠过耳畔，鼓噪的耳鸣中，骤然的失重感叫沈昭猛然清醒。

“啪嗒。”她猛地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又做了同样的梦。

这十几年来，沈昭一直做这样的梦。她问过三羊仙姑，可三羊仙姑只是摇头不语。她去询问自己的母亲，可鬼母只是笑着告诉她，这只是梦而已。

可沈昭觉得这不仅仅是一个梦那么简单，梦的背后，一定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尘封已久，她必须要找到答案，因为她实在为之困惑良久。如果解不开这个谜题，她的一生一定会留下遗憾。

此时的沈昭将将十八岁，少年人心比天高——

她不要遗憾，她要圆满。

正当沈昭斜倚在树枝之上，悠哉游哉晃着腿思索之际，忽然间一道笑嘻嘻的声音自树下传来：“好啊昭儿，你阿母叫你好好想想要修什么道，你却在这里打盹偷懒！”

沈昭一听那娇俏的声音便晓得，这乃是金缕傀师，沈昭唤她傀师娘娘。

沈昭笑了，她自树上一跃而下，拍了拍身上白衣，笑望着金缕傀师道：“傀师娘娘，我可不是偷懒。要修什么道，我也早已想好啦！”

“哦？真的？鬼母的恶鬼道你大概是不修的，仙姑说你天赋卓绝，一直想传授你窥测天机之法，你却说若未来之事能尽皆得知，那也没什么意思，她的天机道你大抵也是不学的。”

金缕傀师歪了歪头，分外好奇地看着沈昭，“除此之外，你是想同我修傀儡道，还是同无相修幻术道？四满和尚的秃驴道还是算了吧，不过三一圣手的医毒双修也算举世罕见了，你快同傀师娘娘说说，你究竟想入哪一道？”

沈昭“嘿嘿”一下，轻咳一声，轻飘飘将以上可能尽数否认：“都不修，我想——修剑道。”

“剑道？”金缕傀师睁大了眼，仿佛听错了一般，“绝尘谷可没有剑修，娘娘我可告诉你，这剑修最是古板无趣了，个个都是嗜剑如命，成了剑痴了，有的人修剑道修到最后，都去修无情道了。你想想，修了无情道，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咱们昭儿这样无拘无束的好女儿，可别同他们剑修一样无情无趣。”

“哈哈，我却觉得剑道颇有几分侠义之风。”沈昭笑道，“一剑横绝千里，上可擎青天摘日月，下可断因果辟红尘，爱恨情仇，皆能以一剑敌之，实在是很潇洒的所在，我很喜欢。”

“哼！”金缕傀师哼了一声，她含笑睨着沈昭，显然是不想这么简单地放过她，“好你个昭儿，咱们绝尘谷这么多大成之道你都瞧不上眼，偏要去修剑道，娘娘我还指望你承袭我傀儡道的衣钵呢！既然如此，不如我先试一试你，瞧瞧你的傀儡道有没有长进！”

说时迟那时快，金缕傀师话音未落，五道傀儡便已不知从何处闻召而来，将沈昭围困其中。

金缕傀师傀儡道可谓大成，每一个经她炼化的傀儡，其危险程度都不可小觑。如今五位傀儡一齐来对付沈昭这样年轻人，真可谓为难她了。

可沈昭却没慌神，反而拱手笑道：“那便请教傀师娘娘了。”

“昭儿，你可小心了！”金缕傀师眸光一闪，只见她十指轻动之间，那连接着傀儡的极细金丝当即翩然反转。金丝连接着傀儡，牵动着傀儡极其精密的机关，灵气也顺着金线催动傀儡，一时间五位傀儡齐出绝招，飞身袭向沈昭！

沈昭眼神一扫，当即明晰五位傀儡各自动向，只见她脚尖一扫，激起满地落叶腾空，沈昭便以这寻常落叶，注入灵力飞叶为刃，向四方横扫而去！

“当当当！”“锵！”飞叶如刀，精准无比地打上傀儡肉身。可这傀儡肉身乃是玄铁所造，岂是这飞叶能够撼动？傀儡们只是停滞了一瞬，便再度飞身攻上。

多番招数一齐使出，直向沈昭攻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五位傀儡招数所落之处，腾空落叶当即化为齑粉，可那本在落叶之中的沈昭，却无影无踪。

“移形换影？”金缕傀师笑得更灿烂些，“昭儿，躲来躲去可不是事呀——”

恰在此时，一个脸带白色面具的玄衣人正缓缓从原野上走来，他遥遥望见了金缕傀师，扬声道：“傀师？你怎么在这？昭儿呢，鬼母正寻她呢。”

玄衣白面，面具下的那张脸可幻化万相，他本人也可幻化万物，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故而他号称“无相”。

“昭儿？”金缕傀师望着走来的无相，笑意更深了些，“方才我还在试试她呢，只不过她刚才使了移形换影之术，我也正在找她呢。”

“只不过呀，俗话说的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些遍寻踪迹不得，谁知不是近在眼前呢？”金缕傀师双手一挥，那五道傀儡便当即向“无相”扑去，“你说是吧，昭儿？”

无相最擅长的便是幻术道，沈昭最喜欢同他学的，也是幻术道。因而沈昭一身幻术出神入化，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但那也是在小辈面前，遇上了金缕傀师这样的人物，沈昭的幻术自然也会被识破了。

一语道破伪装，幻术当即散去，走来的“无相”霎时间恢复成了沈昭的身影，五道傀儡围攻之间，金缕傀师亲自飞身而上，趁沈昭不备，握上了沈昭腕间大穴。

“昭儿，你输......”金缕傀师话说一半，却忽然发觉手下触感分外不对，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松手，可一根树枝却先一步自身后抵上了金缕傀师的心口。

“傀师娘娘，承让了。”身后真正的沈昭含笑说道，她负于身后的手指尖微动，金丝颤抖之间，那被金缕傀师擒住的傀儡，也自然而然回到了沈昭的身边。

金缕傀师怔愣了一瞬，良久之后，她才大笑道：“好你个沈昭啊，连我都骗了过去！没成想你不仅炼出了个自己的傀儡，还能变换傀儡的形容，这一手，也是同无相学的？”

沈昭收回树枝，随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答道：“是同无相师父学的，也是同符心先生学的。我将幻术融入了符箓，制出了一道幻化符，再将幻化符贴于傀儡身后，小把戏层层连环，我想也是能骗到人的。”

“是能骗到人，娘娘我呀都上钩了。”金缕傀师输了，却不觉得生气，她一手教出的孩子如此出类拔萃，她高兴还来不及。她撕下了沈昭傀儡背后的幻化符，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赞道：“论修为你不如我，强攻不敌，便以智取，这是灵活应变的好法子，做人便是不能拘泥陈规，只要问心无愧，什么所谓不可变的规矩，也都不过是浮云而已。”

“沈昭受教。”沈昭笑着向金缕傀师弯腰拱手，拜谢赐教。

“好了，闹了这一通你也饿了。其实呀，我本是来替鬼母叫你的，你母亲做了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牛乳糕，快去吃吧。”金缕傀师拍了拍沈昭的肩，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赶快趁热去吃鬼母亲手做的糕点。

这可不是吹嘘，阴姬鬼母做出的糕点，当真是天下一绝。沈昭闻言，当即喜笑颜开，同金缕傀师告了别，便一路飞奔而去，就差没使上疾行术了。

金缕傀师望着沈昭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说到底，还是孩子心性。”

一旁，旁观已久的三羊仙姑踱步走至金缕傀师身边，她亦凝望着沈昭的背影，目光慈祥却又满怀担忧：“这十八年来，自昭儿灵脉初开，她的修为便日进千里，如今连你也险些识不破她的招数了。”

“昭儿是天才，有她继承我的衣钵，我此一生也了无遗憾了。”金缕傀师郑重说道。

沈昭的确是千年难遇之才。

她志比天高，天赋卓绝，心性坚韧，自信无所不能，至于那天下无双的外貌......

那只是她最微不足道的优点。

“可我却担心，她的羽翼越来越丰满，这小小一方绝尘谷，终究是留不住她的。”三羊仙姑叹息一声，说出了自己心底的担忧。

“其实，若让昭儿出世历练，也不是不可......”金缕傀师试探道。

往日三羊仙姑担心沈昭会给绝尘谷带来威胁，所以不准她出谷，但这么多年相处以来，三羊仙姑早已将沈昭看作了自己的亲人，她如今只怕沈昭出谷，会走上多年前她所看到的模糊的道路。

“世事多艰，昭儿如果踏出绝尘谷，她将历尽世间坎坷无常......”

“我见过了无数人的命运，比起扬名立万，我更希望她平平安安。”

一声轻叹融于长风，金缕傀师与三羊仙姑久立原野之上，良久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