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想象中来得更快的夜晚唤醒了沉睡的怪物,盛世亲眼见到跌倒在地女童模样的木偶开始抖动,挣扎着从地面爬起来。颜料涂抹的五官费力眨眼睛努嘴,木质的皮肤变得柔软苍白。
街上店铺熄灭的灯一个接一个亮起,冒着炊烟的饭店以及重新出现吆喝声的装饰品店吓的盛世赶忙躲进一旁的小巷。
它们在夜晚苏醒,一堆怪物将她彻底包围了。
盛世抖如筛糠,不断向巷子深处被黑暗笼罩的地方靠近,她想把自己隐藏起来。
理智的弦岌岌可危,好在她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躲藏的地方。巷子深处叠着一堆木箱,她躲在木箱后面顺利躲过女童的探查。
盛世深知黑暗的地方更加危险,可她无法离开一步,恐惧的蜷缩起身子把自己塞进狭小的空间里,好似那样一切危险都会被隔绝在外。
这种事情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她到底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眼泪不争气流出,盛世庆幸自己还没有麻木迎接死亡,还会流泪,还会痛苦。
巷子外灯火通明的街道格外热闹,远远飘来热乎香喷的气息,盛世猜测可能是汤面或者蒸包子,浓郁的面食气夹杂厚重的肉味,香气惹得她肚子一阵咕噜咕噜叫。
疗养院晚上吃的很丰盛,不过她因为紧张和恐惧没有胃口,草草喝了两口养生粥便让人把餐食撤下去,此刻盛世格外后悔没能多吃两口龙虾煲。
她想活着回去,再过不久就是她的生日,父母会一如往常给她大操大办,她期待今年的礼物,期待难得父母回家的日子。
她想活到下一个生日。
这次她不会再嫌弃蛋糕油腻,一定要将第一块切给自己狠狠塞进嘴里品尝,然后扑到母亲怀里拍一张最黏腻的生日照。
想着想着,盛世格外后悔每一次生日宴上花样不同的美味蛋糕都被分进了别人的肚子里,自己却出于嫌弃一口未动。
后悔的眼泪换不来倒回时间的方法,她只能继续将自己藏身在木箱的背后等待天明,而后再度寻找出口。
意识朦朦胧胧,酸涩的眼睛不争气地闭上,她清晰感受到哭的已经干涸的眼眶从眼角滑落一滴泪,好像一切都要尘埃落定……紧接着,和那个夜晚相同的一声“咔哒”猛然让她在昏沉之际清醒。
盛世知道这个门锁打开的声音意味着什么,首次听到的夜晚有人出现在房门口提醒她尽快远离,再次响起,是否代表对方又出现了?
陷入绝望之地的人一旦重获希望就会生出难以想象的勇气,盛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起来的,等她反应过来,已然鬼鬼祟祟从巷子离开。
小世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夜街出现了一道不和谐的身影,一个穿着睡衣赤脚的少女飞奔在街上,身后是一个又一个紧追不舍的木偶。
周遭的街边有许许多多的木偶,却并不是每个都来追逐盛世,有些对发生的动静置若罔闻,依旧忙碌自己的事,有些只是短暂被吸引了注意,剩下的就是如疯狗一样死抓着猎物不放的木偶中的捕食者。
眼泪和鼻涕糊满整张脸,盛世丝毫不胆怯大步向前奔跑,她能听到一声又一声锁扣被打开又合上,只要跑对方向,锁扣打开的声音就会更加清晰响亮。
最终她的目光锁定在一间4层楼房上,那不像是店铺,里边空空荡荡的,她先前就注意到,只不过白天大门紧锁,而如今是敞开的。
盛世无计可施,大不了搏一搏,反正深陷到这种诡异的逃生游戏场里边,每个人都是赌徒,她也不只赌过这一次。
话虽如此,她还是很慌张,内心无比期望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都赌对,口中不断祈祷老天眷顾她。
怪物的速度很快,但盛世的脚下像是装了加速器一样,不断加快速度奔跑,快到连她自己都不敢想象,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自己对生的渴望如此强烈,以至于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能。她顾不上脚底板的血和疼痛,她的眼里只有那栋楼。
一个又一个的血脚印在地上拓下,少数的怪物被血脚印吸引走注意力,趴在地上舔舐。绝大部分怪物不愿为了芝麻丢了西瓜,紧追不舍。
逃脱死亡比想象中来的更简单,盛世一口气穿过挡在门口的木偶滑铲进入楼内,整个人连滚了好几圈狠狠撞到墙上,脑袋嗡嗡的疼,眼花耳鸣,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自己重重的呼吸。
盛世捂着胸大口喘气,喘着喘着直接反胃呕了出来,眼泪硬生生被逼出眼眶,身体控制不住颤抖。
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究竟是何反应,视线一恢复就赶紧看向门口,只见一圈一圈的木偶站在门口,大门敞开它们却不入内,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双方。
盛世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次不再是因痛苦而溢出的眼泪,她卸下全部力气松了一口气,眼泪伴随劫后余生的幸福游下。
盛世想往更上层去,一是想寻找出口,二是她实在受不了层层包围的木偶。哪怕在楼梯拐角休息,也比待在这里好。
她努力很久都没能爬起来,血淋淋的双脚后知后觉的疼痛,短时间的爆发透支了双腿的使用。盛世抹掉眼泪深叹一口气,用为数不多的力气向楼梯爬去。
自幼娇养的娇嫩皮肤摩擦粗糙水泥地,先是泛红,而后是起皮,等好不容易爬到二层的时候,裸露出的皮肤表面已经渗出血迹。
灰尘沾满皮肤,石子陷进皮肉,盛世疼的叫苦连天,不得不在二层短暂歇息。
喘息的功夫,墙上头大的天窗渗进白日的光线,盛世彻彻底底松了口气,看来她也可以休息一会了,白天和黑夜果然不像现实世界一样漫长。
盛世没有因为白天的到来松懈,她趁自己还没有让疲惫和疼痛占据理智操控身体,咬着牙靠毅力爬上四层。
疼痛麻木她的神经,她没有一丝一毫力气支撑她再向前爬一步,她的目光所及是一处狭小的天地,墙角摆放着一只木箱,墙上挂着一幅字画。
她对这两样东西并不感兴趣,真正吸引着她目光的是一扇格格不入的大门。大门与绝大多数商城的旋转门一样,诡异的出现在房间内,门的另一侧站着两道身影,一高一矮,像是两位女性。
盛世努力朝那处伸出手,她没有力气呼救,只希望看到的一切不是鬼怪的陷阱,而是真正的出口。她渴求救援,伸出血迹斑驳的手,请求对方救救自己。
无论是谁都好,救救我吧。
盛世内心深处呼唤道。
像是听到她的呼救,旋转玻璃门后的两道身影晃了晃,其中一人快步向她跑来。
“别担心,我会救你的。”
再次听到曾经出现在卧室门扉另一边的温和声音,盛世鼻头一酸。
她果然赌对了。
*
两个小时前,商城
确认下自己居住地,束娇并不着急第一时间休息,她肯定自己之后没多少机会来到酒店,就趁着这次机会去酒店图书馆认识一下在职的另一名员工。
消息是从群聊里打探到的,至于群聊是什么,自然是工作群。束娇发现手机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没见过的软件,里边有她的私人账号和工作群聊,目前只有三个人和一只猫。
工作地点的布局图以及员工的职位分配都在昵称上有标注。束娇仅能看到商城A栋以及地下宿舍的布局,想来另一名员工也是一样,只能看到酒店的。
酒店的格局与A商有过之而无不及,有时束娇在想是不是商音故意将建筑设置的如此之大之乱,为的就是让闯进来的玩家得到教训。
不过从了解到的信息分析,酒店只负责接待外来客,不负责接待玩家。倒让玩家避免在如此对追逐战不利的环境下生存。
图书馆位居酒店的c区二楼,c区一半的格局都为图书馆服务,似乎每一层都有对应的图书馆入口,但从布局图上来看,它们应该是相连的,空间不统一的。
核心图书馆位于二楼,总高度有246米,约有几十层左右。其内部像是蚁窝一样,有许多的分支,延伸出各个小图书馆。
软件贴心的列出与每一位员工甚至是老板私聊的界面,束娇不愁联系不到另一位员工,更何况对方似乎很欢迎她去聊天,邀请她去图书馆内部的员工宿舍喝茶。
受到花花的引领,束娇在图书馆中穿梭。
图书馆书籍分类复杂,各式各样的书架堆满了书,再经过三个由书本堆砌起来的约二十米高的空心艺术柱子,束娇终于在一处复古风味很浓厚的书角找到一小扇卡其色的木门。
书角坡有上世纪西式装修的风味,空间小却不显得逼仄,反倒被大量的书籍包围生出一股满足感,好似误入电影里的场景,这种感觉在束娇看到杂志夹着的海报和被硬塞进书的缝隙的胶片时更是占据高地。
她先通过仅供一人行走不足两米长的由书和书架挤压出的过道,过道尽头是一堆摆放在书桌上还未整理的书籍,进去旁边的门,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空间,三面都是书。木门就在唯一个放置书籍的悬空书架下。
木门约有一米高半米宽,推开是向下的楼梯,过道并不狭窄,足够三人并排行走,墙壁上甚至有指路的烛火,进去后木门自动合上。
束娇挑了挑眉,很是好奇的继续往下走。
楼梯只起到一个过渡的作用,走个两米有一个拐弯处,还未下去便能看到下方房间的装饰。
先看到的是严丝合缝的木板,束娇忽略了木桌,地毯,布面沙发。她的目光被一扇占据半面墙的巨大圆形玻璃吸引走,窗户位于房间楼梯正对着的墙壁,室内昏暗,只有蜡烛和火炉的光,属于窗外风景的日光被排斥出整个房间,全部被封闭式窗户锁在外面,没有一缕光撒入房。
员工花花坐在窗户左侧墙角火炉的半圆台前,铺了褐色砖块的台上只有一盘点心,看不太清楚是什么,茶具整齐摆放在她面前,花花的目光直勾勾盯着火炉内即将烧开的茶水。
束娇向她走去,花花连忙迎了上来,少女模样的人儿面色很憔悴,可是眉眼间笑意不似作假。她把人迎到左侧沙发,那里灯火最为充足。
束娇没有寒暄,毫不客气坐下。她们不急着交流,花花继续去看茶,束娇则是又打量起自己坐着的地方。
房间总共有两扇巨大的圆形封闭式窗户,一扇是她看到的,只不过那扇虽然巨大,却不如这一扇。窗户前端留空,下方放了多人沙发和两个单独的单人小圆沙发,沿着旁边的楼梯向上走,就又是另一处休息地点,二层有一对单人沙发,方便二人面对面坐着。
休息室果不其然是休息室,休息的地方最多。尤其是这个巨大圆形封闭窗户前的留空,把人和休息处都融进风景内,别具风味。
束娇注意到正对着的单人小圆沙发后有有一处单独的长方形沙发凳,上面只有一样东西,一本厚重的书。得到花花允许,她翻阅起来,越看越心惊。
书里记载的是一篇时间跨越几百年的故事,从最初的诞生到最近发生的事情,各个重大事件都被记录下来,而这本书的所有者就是花花,故事的主角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束娇只看了前两页就合上书,书籍较大,前两页的内容足够多,她认为自己没必要再看下去。
书的开头是从一次死亡开始,一个小女孩的死亡。前置剧情是被遗弃在某家人门前的婴儿被收养,平安长大,又于14岁跌落山崖,整个人摔成一滩烂泥。
她的人生没有就此结束,身体重新倒带到了七岁。重伤昏迷的小女孩再度醒来面对的就是自己七岁的身体,为什么如此清晰的明白是七岁?因为七岁那年她被养父失手打翻的茶壶浇了个透,大半张身子被烫伤,养了足足一年。
她复活的身体就是被烫伤之后,女孩没什么重大的记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重生,又不明白为什么偏偏重生在了如此惹人厌的时间点。烫伤的灼烧感使她痛苦哀嚎,直到被村里人发现。
复活使所有人都将她视作巫女,伤还没养好,养父养母就带她离开了村庄。
这便是故事的开头。
蓝色的墨水下有红色的注释,解释了为什么复活,又为什么时间倒退。如记录下自己一切的旅行者在旅途的过程中找到答案重新翻出自己曾经的记述进行注解。
“是个很怪的故事吧?”花花问。
她端着盘子来到桌前,规规矩矩将茶放到束娇面前,又取出点心摆在桌子中间,自己坐到了她对面的小圆沙发上。
她的动作很慢,坐下的一瞬间好似解开了厚重的束缚,长舒一口气。
束娇轻声道谢,二人还没来得及聊,同时响起的消息提示声就打断了束娇即将张开的口,是群消息。
商音-@束娇@花花,前往商城A区一楼大厅代替暂时接待者zumurud、商城管家克拉拉的迎接工作。
商音-已向克拉拉分配另外工作,@zumurud,你走。
zumurud-?
zumurud-我是猫,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商音-滚。
商音-束娇,花花,这一次的客人适合你们接待。
束娇沉默看完消息,简单回复收到,心中猜测这个适合究竟是怎么个适合法。
只听几声低笑溢出喉咙,花花笑的双眼微眯,乍一看有点愁苦的紧皱眉头舒展开来,琥珀色的眼瞳亮晶晶地看向束娇,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没想到工作这么快。”花花不顾刚烧开的茶水温度端起杯子极快品尝一口就站起身,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一度让束娇怀疑冒着滚烫热气的茶水是否只是她的幻觉。
别人精心沏的茶水和准备的糕点一口未动着实有些不给面子,不过是工作来的紧急,花花没有丝毫不悦,温声邀请束娇和她一起乘坐通道电梯离开。
“通道电梯?”束娇疑惑。
“是的,是可以缩短路程快速到达目的地的应急通道,比如酒店就离商城太远,尤其是一楼的大厅,用通道电梯就会快一点。”
花花在墙壁上轻敲两下,一道电梯门凭空出现,想来就是通道电梯。进入后束娇注意到门旁有一本册子放在凹槽内,花花拿出册子用自带的笔写下目的地A商一区大厅,门才缓缓关上。
转移是一瞬间的事,连册子都还没来得及放回的功夫,电梯门再度打开,入目正是A商一区的大厅。
束娇挑了挑眉,突然想起软件未读消息的电子员工手册和工作区域操作手册,想来作用就是负责介绍这些,只是她不太爱接收工作上的通知,一直没看。
旋转门外是一处房间模样的地方,如之前林格到来前一样,外面风景自动变换成“客人”所在的地方。
大厅里只有zumurud一只猫在等着,它慢悠悠晃着尾巴,来到她腿边亲昵地蹭了蹭表示喜欢,深绿的眼瞳紧盯花花。
“五五。”束娇叫道。
zumurud瞧了她一眼,肉嘟嘟的爪子摁在束娇的裤腿上,全当是打招呼了。
束娇嘴角勾起笑容,没来得及蹲下身去摸,花花发出一声轻呼。门外场景里的房间边缘爬出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仔细看她下半个身的衣服被血浸透,爬过的地方蹭出些许血污。
哪怕仅有过一面之缘,花花也记住了对方的气息,惊讶道:“是她。”
“谁?”束娇问。
“之前遇到的一个清扫者,”花花说,又怕束娇不理解她在说什么,解释道:“我曾经做过鸽子,鸽子的工作就是专门将已死之人的灵魂拉回世界上,与他们签订契约让他们成为玩家破解各个诡异游戏,而清扫者就是让没有秩序可能随时会把人拉进去杀死并吃掉的混沌空间组成秩序的人,他们负责找到出口,让空间与世界正式产生联系获得秩序,形成一个个玩家破解的诡异小世界。”
“签订契约……”束娇喃喃念叨,花花说的内容触及到她灵魂深处隐藏的记忆,束娇隐隐感觉有什么即将破壳而出。
花花笑了笑,“是的,签订契约。鸽子拥有判断玩家和清扫者的能力,我第一次在梦里见到你就发觉你是玩家。”
语毕,空气安静下来,她们的目光重新放回旋转门外。束娇和商音一起迎接过林格,她自然知道需要对方进入门内,就一直没有主动去迎接外面的人,哪怕对方看起来快死了。她没忘记商音说过一旦离开空间门关闭就再也回不来的话,更何况她还有工作契约的约束。
花花神色担忧,“她看起来很不好,要不我们出去把她带进来吧。”
束娇摇摇头,“我不太确定,只知道一旦离开门如果关上就彻底回不来了,并且我签订的契约约束我不能离开商城,我能做的就是待在旋转门里,剩下的无可奈何。”
花花攥紧手心,紧张又期待看向那人,祈祷对方再向前爬两步。她能不顾日日夜夜的折磨把梦与残世界结合在一起,就证明她是个心软怀着大爱的人,面对如此情况自然慌张。
束娇看出她的心情,也只能沉默。作为拥有过相同境遇的人,她又何尝不知道对方那副姿态是垂死挣扎,简直和当初的自己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她的呼救和挣扎被看到,获得了救援。
是啊,被看到了。
束娇深深皱起眉头,还是没忍住向对方靠近,只是她的动作幅度小,而不像花花,已然大步大步朝对方跑去,细软的发丝因为动作剧烈飘起。
恍惚间,束娇回忆起自己被女孩背着的场景,也是这样,发丝被吹起,掠过她的脸颊。
与料想的不同,花花没有被阻拦,跑出了大门,束娇则是如契约所写的一样被隔绝在旋转门内。她出不去,只能干看着花花费力背起人。
好不容易把人带到门内,束娇立刻伸手去扶住晃晃悠悠的花花,并接手那人让花花休息休息。
束娇对自己的力量很自信,不费吹灰之力就扛起那人。
她只来得及看一眼对方的样貌,是个约莫20多岁的年轻女人,和她被救出来那会差不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