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半个时辰后,便到了天机宫前。
老妇人并未进王城,而是带着几人敲开了天机宫另一侧的宫门。开门的是个总角小童,可他似乎极为熟练的模样,探出个脑袋,见是老妇人便笑着把门拉得更大一些。
老妇人上前摸了摸道童脑袋,从怀中掏出个零嘴噻进道童嘴里,笑着夸他,道童似乎极为喜爱老妇人,一路引着几人进去,一路同老妇人交谈。
老妇人应和几句,入了殿中只见一身道袍的清瘦男子迎了过来,唤老妇人阿娘。
老妇人摆了摆手“前几日和你说过的,寻你师兄的,带去见见你师兄。”
男子皱眉“难得来一次,阿娘又不见愿师兄?”
老妇人虎着脸说道“你们去吧,我回了。”
男子目中无奈,“阿娘既是来了,住几日在归也好。”
叙过话老妇人指着男子向几人介绍到,“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道号天玄子。”
秋水小词楞了楞,小声问李江川“道门还可以走亲戚的?”
李江川拉回自己衣袖,答道“小生不知。”
凌初和叶筠倒是并未说什么,似乎已然见怪不怪。
那老妇人又说了几句,天玄子才有些为难的说,师兄在闭关并不便相见,请几人宫中住几日待收徒大典便能见着。
几人看向凌初,凌初笑着说“听道长安排。”
待天玄子安排几人住宿又安排了膳食,众人笑着道谢。可也不过是一入夜,凌初几人便扣开了天机子闭关的院门。
天机子并未入定,似乎对夜半到访的人也丝毫不诧异。他甚至还笑了笑,温和的给几人备了茶点,颇有挑灯夜谈的架势。
秋水小词觉着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事走相了,天机子这老道同方才清瘦道人面貌相似,只是看上去身材更高大些,面上更平和些。但他们是来推心置腹的吗,他们是来杀人夺魂魄的不是吗?
那两位她惹不起问不起,可这李江川怎么一见这天机子就变了面色。唉,细细看来,小公子和这老道眉眼间还有些相似呢。
秋水小词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大惊小怪的只有她自己,她佯装镇定,看着李江川同天机子手谈。
没错,天机子和李江川下上棋了,在她七想八想的时候。
天机子说自己有个珍藏多年的棋局,可惜找不到对弈人,今日兴起摆上几人便到了可见是有缘人,想同他们手谈一遭。凌初摇着扇子笑,叶筠面上亦无什么表情,秋水小词也不接话,李江川笑了笑,行了一礼说小子棋艺浅薄,请国师大人赐教。
这便有了以下谈话。
“我等到来,国师大人似乎并不意外。”
“我这时常有访客,往来皆是缘,平常心亦是修行。”
“国师棋艺高深,话语更是高深,小子听闻国师雅量,时常指点人归途。”
“只是寻常聊天。”
“喔,”李江川顿了顿“国师帮扶离国多年,不知可到过李家山。”他这话却是问得急了。
天机子落下一子“李家山多年前归属江川,我是江川子弟,自是知道的。”
李江川笑着应合“真是巧,小子乃李家山生人。”
天机子亦笑了“世间所有巧合皆是缘法,”话一转却说道“你说你是江川子弟,那你本不该姓李。”
李江川笑意微僵,捏着棋子直视天机子,“世人皆言国师是仙人,仙人也会妄言。”
天机子避开李江川目光,“多年前,我有一道侣,名曰白荼,是世上最具仙缘慧根的女子。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一起修炼了许多年,彼此依靠,相互守望,那时的离国四分五裂,白荼下山的第一件事便是救人。”
说着,天机子话音低了些。“白荼心善,医术了得,人美性子好,很快便声明远扬,但女子立世总有诸多不便,太过美貌更是受人凯窥觊与。”
李江川落下一子,说道“这似乎是个不那么美好的故事。”最起码他从未听过天机子有妻子。
谁知天机子却笑了笑“少年心性,世上之事哪来那多揣测不轨。”天机子接着说道“我与白荼恩爱白头。”
李江川顿住了,恩爱白头?眼前的天机子四五十的年纪,虽满头乌发却孤身一人,这也算白头?“倒是未曾听闻国师曾成婚娶妻。”
“你这年纪自是不知的。”天机子话落下了一子,已是胜了。
李江川捡起棋子入棋篓“听起来国师大人此生倒也幸福美满,就不知国师可曾有心怀愧疚对不起什么人的时候。”
这话一出,屋子里静极了。天机子目中复杂神色连秋水小词都看得分明。
本以为不会有答案,天机子却说,“我妻白荼曾钟爱过一个凡人。”
“我同白荼一起长大,自幼修行,我陪伴她度过了许多年时光。入世离国,白荼曾重伤濒死,我奔走万里为她求药。”天机子咳嗽起来,脸色白了几分,过了一会才缓声说“待我归来,我妻白荼却嫁与了一个凡人。”
李江川手中棋子跌落在棋盘上,声响清脆,他看着天机子眼中冷意凛然。“你曾说你与你妻恩爱白头,想来国师所言对不起之人就是那个凡人。”话中质问之意极重。
天机子伸手在李江川眉心一点,一阵凉意袭上李江川心头,他听到天机子说“我并未对不起他,我此生唯一愧疚的是白荼的孩儿,让那个孩子那么早失了母亲,是我的错。”
说着天机子笑了起来“我那么爱白荼,陪着她度过多年时日,可那凡人不过是救了她一次,替她挡了一刀,就说什么经历过生死让我成全,那凡人当着我的面对白荼说想永远在一起,白荼竟是同意了。”
“你们说可笑不可笑,为了一个凡人她弃了仙缘道侣。”天机子眼中有泪光闪过,那是他的妻子,是他自幼爱护长大的女子,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伤害的存在。
可那时她却伤了他,那短短几字堪比挖心剖肝之痛。“说什么成全,什么共经过生死不想在浪费时间只愿和相爱之人相守,那些话假得那么明显,可她还是信了。”
李江川直视天机子双目“所以你屠尽江川山百姓?”这是他最不愿相信的。
天机子为人他入王城之后了解一些,若说是他屠杀同族是假,可当年之事是他亲历。江川之人一夜之间死光,若不是仙家手段,怎么可能呢。
他娘告诉他,他是江川子弟,但江川毁了,所以他以族地为名。
只是他时常想不通,李家山也属于江川族地之一,为何所有江川之人都被杀害却只有李家山留存。
天机子目光嘲讽“呵!屠山?谁告诉你的,我可没心思去做那些。”
李江川心中犹豫,嘴里说道“若不是你以此要挟,我爹娘不会死。”这短短一句话便是当年他父母双亡的真相。
“要挟?”天机子重复道“要挟?我不过是让她离开那个凡人回到我身边,她答应了,这是她欠我的。我满心欢喜去接她,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
“她抱着那个男人倒在血泊中。什么殉情,什么恩爱,呵!她这个傻瓜,那凡人若是真爱她又岂会害她。”想到当年情景,天机子眼中有血泪划过,白荼永远不会知道他那刻有多难过。
见天机子如此,李江川反倒平静下来,他平静指出“我爹怎会害我娘,害她们的凶手是你。”
天机子目光奇怪起来,他没有争辩,只是缓缓说“你是来替他们报仇的?”
“父母之仇不报,我枉为人子。”
天机子微微笑起来,“你这性子不像她,到像我。”
李江川被这话激怒,却见天机子伸手朝他一扶,眼前就失去了知觉。
秋水小词急了却没办法。
叶筠同凌初目光相视,这事透着古怪,天机子笑起来。“几位仙友既是来帮忙的,那便陪小儿走一遭吧。”
口中称儿,手下却没留情面,李江川被送入阵中。天旋地转,几人耳边是天机子声音“等他醒了若还想报仇,来寻我就是。”
待几人入了阵中,天机子抬袖擦去脸上血痕,他重重咳嗽起来。
天玄子从另一侧密境中走出,说道“都是我没用,什么忙也帮不上师兄。”说着,将手中捏着的玉瓷瓶递给天机子。
天机子服下丹药,脸色慢慢好转。
天玄子并未面露喜色,反倒眉头紧皱心中不安。“师兄为何不告诉他,你才是他生父。”
天机子笑了,这笑不是方才面对凌初几人清雅高深的笑,就是个极为简单笑意。他说“我明白仇恨腐心的滋味,我同他之间不是一句简单血脉至亲便可化解的。”
天玄子又愤恨起来。“分明你和白荼师姐才是一对,那贼子不过是借了天道机缘。凭什么他活着时抢旁人妻子,旁人便要让道。他死了也要拉着师姐垫背,若不是当日师姐留下提示,连师兄你也要折辱进去。我真是恨,恨当年自己弱小成你们累赘,若不是为了救我,江川便不会是今日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