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判伸手按在雕像左侧的石壁上,低头注视着自己身上的狰狞玄甲,目光平静漠然,没有任何感情。
停顿数个呼吸后,他又接着说道,“只是让弟子没有想到的是,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弟子又一次遇到了和前次落入圣尊小镇同样的事情,而且这一次的情况更加复杂难言,也算是弟子也是因为斩杀了弱水三千后实力境界有所增长,才能够发现一点端倪,却是急切间还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
“如果是圣尊的话,又会如何解决这样的事情?”
“还是说要依着重临前辈当初在小镇内的做法,任他千般烦扰,我自一剑斩之?”
他说到此处,露出一丝淡淡笑容,再次对着那尊雕像深施一礼,缓缓站直了身体。
然后向着溶洞踏出一步,整个人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呼呼的山风,在高大雕像与溶洞入口间吹过,发出犹如鬼哭的呜呜之声。
跨过暗河石桥,又穿越方石小径,便来到了业罗秘境的真正入口,那座古朴大气的白玉石门前。
淡淡的熏香味道依旧存在,但今时今日已经不是当初那年,他再也不会闻上一下就能感觉神清气爽,仿佛就连身体都变得轻盈了几分,即便是嗅闻再多,身体也没了任何的反应。
连绵不绝的石阶同样没有什么变化,镶嵌在四角的明珠,还在散发着一成不变的淡淡光芒,将整个石阶映照得如置白昼。
唯一有变化的则是踏上石阶的那个人。
而当顾判站在上面之后,整个石阶忽然变得“静谧”下来。
不管是压力和吸力,都恍若不存。
就连照耀了万载的明珠,都在这一刻齐齐熄灭,被缓缓流淌的灰败长河覆盖淹没,失去了原有的亮度。
如是走出不知道多少级台阶,在拐过一道弯来到某个平台之后,顾判忽然停了下来,一点点抬高视线,朝着前方看去。
高处石阶的某个平台上,正站着一道正在有虚幻变得清晰的身影,也在慢慢低头,朝着顾判所在的位置望来。
目光对碰之下,缓缓流淌在石阶之上的灰败长河忽然停滞下来。
两个包裹其中的身影隔空相望,俱都默不作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判才低低叹了口气道,“许久不见,甚是想念,盈先生躲在这里静修,可安逸否?”
“阁主觅地静修,吾这个做奴婢的,不过是随侍在侧而已。”
“剑主是业罗初圣,回到业罗秘境也是应有之意。”
他对这个消息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再开口时语气中忽然带上了些许缅怀叹息的味道,“在这条石阶之上,尤其是站在这座平台上面,我抬头向你看去,仿佛忽然间时空错乱,让人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时候……”
“那时,我就站在下面的某级石阶,抬头看着那个黑暗中的男人,听他诉说着万载之前业罗兴盛时的场景,不禁神而往之,追思不已。”
“他又曾对我说道,可叹业罗破碎已经这么多年过去,非但没有寻找到真正答案和解脱之法,却反而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我当时一直不明白他到底在追寻些什么,后来总算是大致弄明白了,他却已经不在了。”
盈任由弱水在身边萦绕,闻言沉默片刻,悠悠叹了口气道,“命运如奔流不息的滚滚长河,对于绝大多数生灵而言,都只能随波逐流,即便是有大修行者偶然可以跳出河面,看一眼前方的激流暗礁,躲过些许劫难杀机,赢得更多寿元,却终究无法离开河面,身不由己、己不由心。”
“而天地变化、世事变迁的一粒尘沙,落在单个生灵头上就是一座大山,若是个头大的生灵,被砸到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很多时候倒不如肉眼难见的细小蝼蚁,纵然大山落下,也无所知觉……”
“黑山君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道理是人来讲的,怎么个**是也是由人根据自己的需要来决定的,因此我在很多时候不太喜欢和人争论道理的对错,大家所站的位置不同,也就很难说服对方。”
顾判深吸口气,右手负于身后,已经是虚握住了隐于虚空中双刃大斧的斧柄。
“不过既然是盈先生开口问我,我就说一说自己的想法,那便是个头大一点更好,至少能抬头看路,纵然是被大山砸死,也能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那么盈先生在这个时候站在了我的面前,你能想到,自己在片刻后会是怎么死的吗?”
“黑山君,以为自己能够真正杀得了吾?”
顾判一点点抽出斧头,顿在了身前的石阶上面,“只凭我自己肯定不行,但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就像是盈先生身后,还站着轮回剑主一样。”
业罗秘境的修身石阶上,顾判和盈一下一上,一后一前,相隔十丈而立。
纵然周身被三千弱水环绕遮障,纵然面对着顾判的死亡威胁,盈却依然是一副平静淡然的表情,,丝毫没有任何应激的反应。
她仅仅是抬手理了一下耳旁散落的发丝,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道,“黑山君虽然话说的很死,但吾却没有从你的身上感觉到什么杀意。”
“所以说,黑山君此次前来应该是有其他目的,但绝非是专程为了杀我而来。”
顾判顺势收了斧头,相当认真地问了一句,“那么,在盈先生看来,你觉得在三千弱水的遮障下,我能不能真正杀了你呢?”
“不能。”
她的回答也相当干脆。
“确实如此,我也觉得不能。”
他点了点头,停顿了数个呼吸后忽然又接着说道,“那么,盈先生再感觉一下,现在又会是如何一个结果呢?”
她不以为意点了点头,脸上一开始还挂着淡淡的微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笑容却渐渐消失不见,整个人也变得虚幻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融入虚空,消失不见。
“黑山君,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盈先生也感觉到了吗?”
顾判反而露出一抹莫名的笑容,“此事我们只讲结果不讲过程,正如人生只讲过程不讲结果……说实话我倒是不希望自己具备真正可能杀死盈先生的力量,因为那样便意味着不太好的结果,连我本人都不太愿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