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气六层,成了!
乌润的柳眉宽展,滕棠愉悦得嘴角上翘,在黑暗中慢慢睁开双目,启唇呼出浊气。
天脉石果然逆天,这才冲开两个穴位,实力便一日千里。若将经脉尽皆打通,枷锁除去,不知该多强?
拍掉身上的泥,滕棠小心翼翼地跨出阵,抉择半晌,往左边安静的那条道行去,裙下的步伐轻而慢。
炼狱危险重重,如今生死两门尽毁,所有凶兽都潜伏在迷宫内。有过在死门内求生的经历,滕棠行于其中,更加谨慎。
周遭并不是完全黑,得益于地牢崩塌,-明月八角塔顶的明珠能照及此处。只是距离太远,光芒很微弱,比月色稍淡,要定眼看许久,才能勉强辨清路。
走了约莫一盏茶时间,滕棠忽然吸不动空中灵气。所有灵气都往一个方向涌,掠去之时夹杂轻风,在炼狱里吹得十分古怪。
她贴着墙,鼻子翕动,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之味。前方似乎有动静,由于太微弱,听不清楚是什么声音。
迷宫的每条道都很窄,仅够四人并肩而行。两侧石墙高不可攀,摸上去滑溜溜的,上方还有能烤熟人的黑焰。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遇到等级高的妖兽,是件很麻烦的事。
明珠的弱辉星落云散,灰蒙的环境里,滕棠努力睁着眼睛,试图明晰前方有什么。
嗤嗤——,一阵类似腐蚀的声音过后,隐约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亮。
过了片刻,她确定是人后,悄悄退了几步。
不远处的脚步声听着很稳,不急不忙地踩动软泥,倏尔在黑暗里停下。
这人应该很强,滕棠心下猜测。若是吸入了刚才浓烈的赤芒雾,不可能走得这么轻松悠闲。
是谁?除了男主,能抵抗方才浓烈毒雾的,只可能是元婴强者。而练至此修为的人,在明月大陆屈指可数。仙塔关闭这几日,她没见过任何一位元婴修者。
前方脚步声止了后,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对方似乎也注意到她。
滕棠一步接一步后退,偶然不小心弄出点声响。她身子顿住,思虑着要不要出个声,表示自己是门派弟子不是妖魔,以免对方误伤。
窄道前方的黑暗中,又缓缓响起脚步声。与此同时,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穿过浓墨,在这片狭小的区域回响。
“滕棠。”
陡然被喊到名字,滕棠惊愣,死死握住刀柄,手背用力得发白。这声音很陌生,她一定没听过,是谁?怎会知晓她的名字,莫非是李婪深的魔傀,祥天门的人……
对方又走了几步,停在离她约莫三米远的位置。空中的灵力浮动得很诡异,好似被冷气冻结,她想吸纳入体,比平时困难几倍。
他们离得很近,由于感受不到杀意,她稍稍放下防备,纳闷地问:“你是?”
对方未答,身形在墨色里逐渐有了轮廓。很高,衣袍宽大,待人又近了些,隐隐能看到垂动的长发,和头顶带点青光的玉簪。
此人既不出声,又无攻击之意,还叫出她的名字,令滕棠十分困惑。再查其灵力波动,实力应该在筑基中期。
“你认识我?”
终是抑制不住好奇心,她往前一步,眯起双目瞧对方的穿着,奈何环境太暗,眼睛快贴到对方的胸腹上,也未看到八门派缂丝。
对方身上的清香有点熟悉,像是携了一身荷露,混着松檀的木味。衣袍是黑色的,上方有一条金色纹路,具体绣的是什么她看不清,但肯定不是祥天门的卷云纹。
“认识。”
太久未说话,岑云岭忘了这具分-身该用什么声音。半闭着嗓子,调一缕气息吐出去,略偏少年音,与他高大的身形极为不符。
滕棠听见他的声音讶异了下,左思右想,实在想不起是谁,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没回她,还在滚动喉结,思考幻身用的是何种声线。
滕棠仰起脖子,对着一团灰暗的轮廓,什么也看不清。脸上飞过几丝头发,痒痒的,她伸手抓了下,发现不是自己的头发,交缠指间,还把这几根意外拉扯到。
她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扯到你头发。”面对此人,莫名地有些拘谨。
滕棠以为他会张口说点什么,等半天,迷宫窄道依旧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到底是什么人,炼狱迷宫如此危险,还有心思跟自己打哑谜。
渐渐地,空中凝滞的灵气发生变化,飘动得毫无规律,过一会儿,如潮涌至男子的体内,半点不留给自己。
滕棠背上生冷汗,发觉男子的气息在变强,从筑基三层涨到五层。她果断拉开距离,提刀警惕:“你究竟是何人!”
因担心招来附近凶兽,她不敢取用发光之物,只得左手抚过光滑的石壁,踟蹰逆行。
那人身上依旧没有杀意,灵气来回穿梭,悠闲自得地在这一隅盘旋,掀动缕缕微风。没想起声音的岑云岭忽然再次张口,仍是清脆干净宛如少年:“岑羽。”
熟悉的名字令滕棠发怔,暗中摇头:“不可能。”
岑羽的声音不是这样的,况且之前岑羽为救自己,被李婪深打成鳞片,她曾带在身上刷怪为伙伴升级,对方一直未炼成魔体在自己面前现身过。
岑云岭抿唇,漆黑的双眸盯向对准他的刀尖。绯红的血一滴一滴垂落,无声无息浸进暗黑的泥中。
他单指移开长刀,走过去微微俯身,拈起滕棠的长袖。喉结起伏之后,音色有些改变:“你可知衣上泥污,乃血肉之躯所化?”话毕,略带嫌弃地提上来,让袖中柔荑碰到他的脸。
得知身粘的泥是死尸消融而成,滕棠背上直冒冷汗,左手像提线木偶般僵硬,右手不自在地掐了个净身诀。
她干咳一声,指尖慢慢摸向对方的脸,双颊怪异地升温,须臾想起岑羽肥唇鼠眼的相貌,仿佛吹了一会儿冷风,脸色又正常起来。
手下的皮肤偏寒,有点肉肉的,摸起来是张圆脸,鼻子很塌,摸不到鼻根,眼睛细小……熟悉的人像逐渐在滕棠心中浮现。那个身形完美,连脑后勺都好看,唯独脸很别扭的伙伴——岑羽。
滕棠收回手,无端想起凌云和云令之死,心中悒怏。“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为何在此处,有没有吸入赤芒毒?我有解毒丹。”她说着,将手掏向储物袋。
“不必。”岑羽目光聚于一侧墙面中心,专注得好似能透过层层高阻,看到某个重要的东西。
黑暗对他来说亦是白昼。被困炼狱万年,他对这儿的地形与阵法了若指掌,只稍瞥了眼壁上焰火,与虚淡的横符印迹,便步履沉稳地走向炼狱中心:“跟我来。”
滕棠看不见他,等人从身边经过,搅起一波灵气,她才有所觉地跟上:“你莫非一直在炼狱内?”若是在八角塔一至十层,不可能不受赤芒雾的影响。
岑羽淡淡地应了一声,脚步忽然加快,幅度大得滕棠几乎跟不上。怪异的是,本来啸叫的凶兽,声音都弱了,滕棠几乎怀疑炼狱是他家。
“你认不认识杀浮、屠丹,亦或万象?”
滕棠的提问,让岑羽稍稍停顿,眼睑弯拱,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不认识。”遂信步绕过一扇死门,深入更中心的窄道。
“真奇怪……”滕棠在他身后,低喃了这么一句。
也许这几人都被困在某个地方,她在心中思索。结合召唤卡的限制,也能想通,被召唤时间最长的,是离自己最近的;或者跟实力相关,伙伴越强出现的时间越短。
摇摇头,罢了,知晓这些也无用,系统不可能更改召唤规则。
“我们要去哪儿?你在炼狱多久了?对这一带很熟悉么?”
滕棠并未在意岑羽古怪的声音,而是好奇他为什么带自己走这么久,却一只妖兽都未遇到。
“很久了。”岑羽简短地答复她,听着不是很想提及此事。
他停在某个十字交叉的中间,观测黑焰的燃烧方向。纤长的食指在四个折角上,各画了一个法阵。不消片刻,十字通道忽然合拢,只剩他们所站的空间。
头顶遥遥如指甲盖的明珠,在接近他们,一点点增大,其光辉也逐渐变强。四周原本伸手不见五指,此时滕棠却能看清岑羽的背影。黑纱金纹,披背的长发晃动。
她听见前面的人用一种半夸半恨的语气,说道:“祥天门有点本事,竟寻得仙塔镇心位置。可怜被拿来镇亲人尸骨,不知此处厉害。”
仙塔仿佛被压扁,顶上的明珠离他们越来越近。等光芒照亮炼狱,滕棠看见前方三个冰棺,讶异了下。
这不就是她搬走李偲缨的地方?她抬头,上方的地牢已经一块石头不剩,这三具冰棺也许是跟着掉下来的。
有圆形法阵的保护,冰棺并未受损,隔着黑字游走的烟幕,那两个长的冰棺仍躺着一老一少,短的那棺则打开着,里面空无一物。
之前在地牢时,法阵为复杂的五行四象灵阵,外显乃是灵光水幕。此时变五行四杀魔阵,黑烟缭绕,时而聚成滚动的墨字,时而鼓出嗔怨悲悔脸,见之瘆人。
除了阵法奇怪,他们所处的地方也诡异。十字道折合之后,空出一片区域,石壁离他们远远的,在周边撑起熊熊黑焰。滕棠数了数,八面石壁、八个角。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
岑羽顶着那张肉肉的脸,眼睛小得看不见,蹲下身子,边解阵法,边道:“核心之地,魔傀阵下是鹿明月的龛室,藏着真正的明月镇魔珠,头顶那颗是器灵假幻的。”
滕棠睁着眼,仰头望向明亮的塔顶,随后若有所思地盯着岑羽动作。她目光停在[15级]旁边的三角标上,反复点开,所得信息始终是:[岑羽,15级,魔修。天赋技能:无。]
比任何人都要简短,像是系统消极怠工,连性别都懒得写。明明是男子、单火灵根,却连最简单直观的两样都不判定。
滕棠回忆起自己曾翻过的几本书,说冥无大陆无奇不有,魔族之人叛常规而行,言行举止怪诞荒谬,有一天二十四顿吃人的,有八百年不剪指甲的……她当时以为是灵修丑化魔修,现在看来,或许真的种族奇特,不然为何两者给的信息不一样?
“有人来了。”岑羽解阵解到一半,突然起身握住滕棠的手腕,定在阵外五米远的地方。
黑烟绕在他们身上,若有若无地形成屏障。滕棠眨眨眼睛,视野被割裂为两种,一是面前的黑烟,二是外面空荡荡的八角区域。他们二人,好像在又不在。
在她疑惑时,岑羽传声解释:“此为幻阵,勿出声。”
没过多久,八面墙忽而失去棱角变圆,忽而凸出脊骨形成八角。三两下之后,熟悉的人出现在五行四杀魔阵前,一头竖立的红发,通体密密麻麻的红色血管。
才几个时辰不见,龙傲天实力又涨了两层。他瞪着金目,瞳孔竖立,眼周一圈黄光。扫视四周后,对着滕棠和岑羽的方位,翘起嘲讽的嘴角。
这一瞪,令滕棠悚然,仿佛被狮子盯上。
“玄眼五阶。”岑羽拽着她的手腕,迅速退至东南一角,并对她小声道:“我实力低微,施的幻阵不足以蒙蔽五阶玄眼。”
这一角与其他七角不同,在折点处有一根隐匿的白链,由数个单环首尾相连。白链细小,被埋在血泥之中,若不是岑羽捻出来,滕棠根本注意不到。
岑羽用拇指与食指夹住链尾的弧形扣,于不同的单环勾拨。转瞬间,八面墙开始随他动作变幻,向龙傲天方位困去。
“滕棠,你果然与魔族朋比为奸,残害同门弟子!阿斓是伏火宗大师姐,此事让伏火宗的人得知,他们定让你碎尸万段!”
龙傲天的声音在八角区域内回荡,令滕棠腰间的灵兽袋躁动。她低头将口袋系紧,这才想起秦阿斓似乎和龙傲天结了兽契,纵使没有玄眼,他也能感受到洛赤鹰的存在。
龙傲天神色不动,瞪着一双黄光澄澄的眼睛,在二人身上半天读不出命。
玄眼升至五阶,本该能读出浅薄的命字,比如他师父——“神仙命。半生坎坷,得一高徒,大仇终报”,比如他自己——“主宰命。四海结仇,天道气运,遇强则强,妻妾成群,神龙傲天”。
再观那二人,不管是那魔修还是滕棠,皆只能读天赋,不能读命字。魔修身前,古怪浮现一串天赋之字:“至幻黑煞九幽黄泉斩天妖夜不灭魔神之分-身”,同那日在雾蓝秘境遇见的魔修一模一样。
而滕棠没什么变化,身前仍是那四个天赋之字“至柔仙体”。
为何读不出两人命字?怎么回事?滕棠身上的宝贝,难不成还能隐瞒世上最厉害的玄眼?不仅能遮掩自身的,还能帮那魔人遮掩?
龙傲天怔愣了一会儿,戒指里的李老忽然凝出虚影,两掌合十,对四面逼来的石墙出手:“不好,那小子手上的是明珠链,快解阵夺明珠,不要让他完全控制焰壁。”
龙傲天回过神,从神戒中拿出一墨色宝盘。方盘黑乎乎的,勉强能看清几个深镌的符籙云篆。
这器物滕棠见过,当初在地牢里,龙傲天就是凭借它快速解开祥天门布下的阵法,触碰到李偲缨的冰棺。
“岑羽,快!他手里的东西能解阵。”滕棠甩出两把飞刀,以五色灵力操纵着,一左一右旋向龙傲天的手臂。
岑云岭怎会不知道那宝盘的厉害,那魔器是他亲手炼制的,放在不死神戒的一个火炉内。以龙傲天的实力,断不可能取出来,肯定是藏在里面的老头,用了什么法子困住神戒器灵,耗尽心思偷他东西。
身形虚淡的老头目不斜视,双掌推向身后的石壁,对龙傲天大喊道:“徒儿,明月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