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止打断扶光的追问,提议道:“鹭城、热闹,明日、偕游?”
“真的吗?”一提到逛街,墨颜眼睛都直了,她自从来到这个大陆,就没怎么离开过摇光村,也就前几个月跟祁宋去过鹂城等偏远的村子,而对于繁华的鹭城,她可是向往已久。
听说这里有宾客满至的十重酒楼,一到夜晚便会挂满灯笼,一想到足足挂满十重,那该是多么绚丽梦幻的场景啊;
听说鹭城还有长达数十丈的主街,两边摆满了各种稀奇好物的摊子,四国宝物应有尽有,往来游览的百姓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听说鹭城还有一条文夏河,孕育了城里的每一个人,冬天下雪时,傍晚在雪里升起的袅袅炊烟便会跃上江面,形成一片氤氲,犹如凌霄天宫般如梦如幻;
观止停箸道:“城东、万亩莲池、秋风起,唯枯景。”
鹭城东边有近万亩莲池?!可惜此时正值金秋十月,那莲池的莲花均已落败,只剩下断桥枯荷之景。
“没关系啊,”墨颜一边吃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你不是亖境清浊吗?二境能解锁的相应技能就是可操控树木生灵。等深夜无人时,你用灵术让那些开败的莲花,再次新生绽放不就好了?”
观止一怔,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又很快点头:“……好。”
扶光向前一步想解释些什么,被观止一个眼神所震慑,将话语又吞咽了下去。
墨颜注意扶光很久了,若不是刚才观止解释她只是护卫而非侍女,她总怀疑扶光对观止的情愫一般,有点过于关心了。
她上下打量起扶光,上身草白色对襟上衫,下着天水碧褶裙,腰间由一根银朱红绳子系着,打扮简约利落,模样好看却长着一副冷脸,与墨颜对视上,那眼眸里尽是嫌弃之情。
“扶光……跟你很久了吗?”墨颜问。
“五年前,是大人救了我,也是大人助我方可升至一境,我陪着他上过战场、击退敌军、制服妖兽、巡视诸城,我与大人之间的情谊……不是你凭借一纸婚约就能比拟的。”
不知为何,扶光总对她有股莫名的敌意。
看着扶光对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摆了各种不屑难看的表情,可墨颜就是不生气。
甚至她还故意去牵观止的手,在扶光面前高高举起,挑衅说道:“我不在乎,只要我与观止成亲,我就是国师夫人。你要还想留在这国师府,最好对我态度好点,不然……”
“你……”
此言一出,把扶光着实气的不轻。
她本就不喜欢这个从天而降、又仗着自己与观止有婚约就恬不知耻的女子。明知观止心有所属,她还故意用婚约去逼迫观止与之成亲,甚至她自己都说嫌贫爱富、攀权富贵,为何观止还应允了与她的婚约?
现如今,就已用“国师夫人”这个身份自居,还开始威胁别人……
这口气,扶光真的越发咽不下。
观止原想制止扶光对墨颜的无礼之举,可是他现在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墨颜牵他手上面。他的手常年冷的如冰窖一般,即使扶光会给他准备汤婆子暖手,可无济于事,但此时他竟能感受来自墨颜的温暖,正如灵术般一丝一丝的蔓延至己身。
墨颜放开观止手后,心满意足的用完了晚膳,然后以准备明日出游为由提前离席回了房间,开始打扮起来,而观止心中也有一个打算,在她离去之后,也回了房间。
路上,扶光追随着他的脚步,即使跟在观止身边五年,依旧难以望其项背,她忍不住这才开口问:“大人,为何不与墨姑娘明说?您虽已是亖境,可与普通人正常修灵之途不同,您……根本修不出法相之身,自然也解锁不了相应技能,为何……”
“她、失望。”
观止回到卧房。
这间屋子很大,后院种了桂花,香气四溢,明明是间卧室,他却把莲池搬进中央,抬头便是天井,夜晚枕着星河入眠。
正如扶光所说,这五年来,他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每每惊醒看见这盛开的莲、或是败落的莲,他只觉得自己独身一人,好像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心如空洞。
屋内一池的枯叶败莲在月光的照耀下洒满了银光,墨颜回来了,这下他的心里终于有些慰藉。他面对着莲池停下脚步,接着俯下身双腿盘坐。
他又道:“以灵、换相,要让花,满鹭城。”
自他拥有这无边灵术后,他就察觉到他与正常修灵者不同,他修不出法相之身,自然也解锁不了不同境界法相所带来的技能。二境法相技能可让开败的莲花重换新生,所以他才会在墨颜提及这一点时,自惭形秽。
他在墨颜面前,永远是卑微的。
扶光看向观止的眼神满眼不解,听着他十分坚定的语气更加心疼。她不懂为何观止要为了这么一位嫌贫爱富、拜高踩低的未婚妻做到如此地步,他明明是有心上人的。
似乎……自从这位未婚妻回来以后,观止就不那么急着找心中那位姑娘了。
扶光单膝跪地,提议道:“大人,扶光已是一境清浊北方位,若我飞升至二境,便可实现墨姑娘所言。”
“你?!”观止一脸平静:“若放下、或许。”
放下……妄念?!
扶光的身子有些颤颤巍巍,似要站不稳般。也对,她看向观止的眼神那么含情脉脉,谁会猜不出来?
这时,扶光竟大着胆子道:“若大人说我心中有妄念,那您又何尝不是……”
他们两个,都是同一种人,都是对不属于自己的却抱有殷切期盼。
“住嘴,出去。”
说着观止开始施法,他那身长不足一尺的布面娃娃从腰间跃出,似被丝线吊挂在空中,接着一道青色灵力化成一口钟将他们都笼罩起来,隔绝了世间的一切。
“……是。”
扶光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害怕他又会将自己赶了出去。自从五年前他从一群人手里将她救下,她便暗暗发誓一定要守在观止身边。
她知晓观止的脾气,一直以来从未忤逆过,在观止的指导下仅两年时间就步入了一境清浊。曾有一次因顶撞被赶出国师府,她才醒悟过来,在漫天大雪中连跪三天,濒临冻死才求得了观止的谅解。她在想,即使一生都以护法守在观止身边,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然后扶光起身走了出去,将门轻轻合拢,转身双手环胸,立于原地,任凭檐外风吹雨打她都不动如山,一如她心中的信念一般。
十月不止是金桂的花期,小院里的凤仙也开的极为茂盛。
墨颜手舞足蹈的一边哼着曲儿一边将几种颜色的凤仙花都采摘下来,然后捣成汁,用细长的草将花瓣牢牢固定在自己的指甲盖上,一炷香的时候过后取下,十个指甲便被染成了三四种颜色,墨颜开心极了。
甚至在自己房间玩起了换装,不停在铜镜面前挑选哪件适合明日出游,这可是她与长大成人的观止一同出去游玩。更何况现在观止的地位是国师,是天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她身为观止的未婚妻,可不能给观止丢人,就这么带着期待在美梦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墨颜一大早就醒了,她捱到辰时三刻,见观止还是没来找她,便自己去大堂用起了早膳。等啊等,她都快把一桌子的早饭全部吃完了,观止也没出现,甚至扶光也没看见。
墨颜的小眼神一直往身后的方向看,终是未见那人的身影,最后实在等不及了,干脆起身前往观止的卧房。
她一路问了国师府的下人,终于在最后的院子里找到了。
只见扶光站在门口一如昨日,面无表情,一副惹不起的模样,而她身后大门紧闭,里面没有半点动静。
墨颜上去询问:“扶光姑娘,观止呢?”
扶光轻蔑的瞥了她一眼,无论有多不喜欢对方,可她是国师府的客人,无论再不想承认,她也是观止的未婚妻。
纵使没有好脸色,依旧回答:“墨姑娘直接唤我扶光即可。国师他……在闭关。”
“闭关?!他为什么突然就闭关了?”
“……扶光不知。”
“那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扶光不知。”
“那他……”
墨颜看到扶光一问三不知的样子,索性放弃了提问,只说了句:“那你等观止出来跟他说,我还等他带我出去玩呢。”
“……是。”
接着扶光的态度又变成了护法的样子,毅然不动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打搅观止的闭关。
墨颜心中很不爽,怎么连招呼也不打就直接闭关了?说好的带她出去玩呢,她虽然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但是更愿意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也不知道观止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闭关。
她失落的离开观止的院子,一步三回头。
此时观止的意识已经进入了自己的识海,在他的识海领域,入目所及皆是一片青色,唯有那空中垂下的长条经幡由黑墨书写,无数条如云雾般波澜翻涌,倒过来看像是一片重峦叠嶂的青山绿水画。
他的灵识在这些经幡中穿梭,明明每一条经幡与他人无异,为何就是修炼不出法相之身?难道这就是灵术直接拜天道所赐的副作用吗?
而现实中的观止本体额上已冒出密密的汗水,眉头已经凝成了一个川字,他在识海中已经用尽了无数的办法,甚至比上一次转相还要拼命,奈何就是无半点迹象,也许二者之间根本不能逆转。
他有想过一个办法,就是直接放弃现有的灵术,然后自己像寻常人一样步步修炼,直至修到亖境。可此法太慢,而这世间,有九成九的人终其一生连一境都无法达到;而且也太危险,自从他一人灭了地宙之后,找上门的仇家越来越多,他怕连累到墨颜。
观止最后一次冲破仍未见效,一缕鲜血从他嘴角殷殷流出,缓缓睁眼,只觉得自己大脑缺氧,眼前仿佛一片空白,快要无法呼吸了。
他再次闭目养神,将青色灵术浑身游走,才稍微调整了紊乱的气息,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观止勉强起身,为了不让别人发觉,他手一挥,一道灵术又将自己身上的斑斑血迹掩盖起来,接着绕过莲池打开房门,屋外的阳光十分刺眼,他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站在黑暗中。
扶光回头,疾步上去搀扶:“大人,您……成功了吗?”
观止抿唇摇了摇头,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声音无力:“何处、盛开?亦或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