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
颜思卿悠悠转醒,下意识伸手探向枕头边,却没有摸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手机。她睁开朦胧睡眼,望向头顶的帷幔床帘发了一会儿呆。
睡醒看不到手机的日子真的难熬啊……
“小红!”
呼唤间她已经坐起身披了件外衣,红蔷应声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盆热水。
“小姐醒了?奴婢伺候您梳妆洗漱。”
颜思卿洗过脸后离开床榻走到妆台前坐下,任由红蔷摆布,似是随口一问:“我娘和长姐出门了?”
“是,夫人与大小姐一早便乘马车前往护国寺。”红蔷手巧,答话时手也没停着,三两下就替颜思卿挽好了双丫髻,又从首饰盒里取两只精致的绒花点缀。
“那她们什么时候回来?”颜思卿从铜镜中看着她问。
红蔷略微迟疑,“照理说,护国寺就在南城,敬香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不过早晨夫人特意嘱咐了一番,似乎是要在护国寺见什么人,可能要到傍晚才回来。”
在护国寺见人?
颜思卿不禁疑惑,有什么人不能直接请来府里见面,还要这么大费周章地约到护国寺私会?
等等,私会……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难怪姐姐有太后庇佑还要多此一举跑去护国寺,原来是小两口婚前培养感情啊。”颜思卿低声呢喃。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极小,红蔷站在身后只能依稀听见小姐在说话,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小姐说什么?”
“没什么,更衣吧。”
…
午间阳光晴朗,护国寺中一片肃穆庄严,院中僧人都低着头匆匆来去,脚步轻的几乎没有声响。要说今日护国寺里的景象真令人惊奇,放眼望去整个寺院里除了僧人以外几乎没有客人。
唯独正当中的大殿门前站着一列素衣随从,衣着虽朴素无华,仍看得出纲纪严明不是寻常下人。
由此可见,是贵人来访。
年迈的住持站在殿中,手里拨弄着圆润的念珠,口中似乎在呢喃什么。面容白净五官清秀的少年站在最前方一言不发,眉眼之间的神态略显稚嫩,他身旁还站着一个端庄娴静的少女,少女拢着袖子遮去十指,以此掩饰自己心中的紧张的忐忑。
“慧明大师,如何?”杨氏在一旁静候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率先打破殿中寂静。
只见慧明大师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深处有些许迟疑。片刻之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收起念珠,没有去看出声发问的杨氏,而是朝前方的少年微微躬身,“土金相生,合而两利。”
“何意?”
“二位贵人乃天作之合。”
闻言,杨氏和颜思虞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杨氏喜上眉梢,连连向慧明大师道谢。
顾平川自从进了这大殿就一言未发,听到这个答案之后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浅浅的波澜。他自己的生辰八字,他怎会不知。壬午属木而非土,哪里来的土金相生?
可他没有出言反驳,只转过身朝慧明大师微微颔首,温声说道:“大师辛苦了,朕这便回宫将结果禀明母后。”
杨氏笑容微怔,太后娘娘安排陛下和思虞今日在护国寺相见,总不会仅仅是为了算个八字,至少也该让二人一同吃个斋饭说上几句话吧?
“外边正是最闷热的时候,陛下此时回宫恐中了暑气,不如移步斋堂稍事休息?再者,也该是用午膳的时辰了。”
顾平川刚迈出大殿的脚步一顿,硬将已经到嘴边的“不必了”咽了回去,回头看了一眼,才略带歉意地说:“太傅曾经说过,君子当勤于律己,不可懈于学习。朕还有些功课没有完成,故而不能再宫外久留……”
“请舅母见谅。”
杨氏听罢心中难免遗憾,不过顾平川唤这一声舅母她还是十分受用的。“既然如此,臣妇只能恭送陛下回宫了。”
顾平川转身拂袖而去,门外素衣侍从跟随他渐渐远去,颜思虞这才回头望向他的背影,眼中压抑下几分失落。
…
离开了现代科技电子产品的颜思卿在国公府里待着可谓是百无聊赖,即便是红蔷再三强调,杨氏说了让她在府里好生待着,她依然没能耐住性子,草草吃过午饭之后就让人备车出了府邸。
按照一般古装戏里的套路,女主角出门不是去茶馆听书就是去青楼寻刺激。眼下正是大中午,想想也知道,青楼还没开门。再说颜思卿对自己这具身体的身材非常自信,她要是女扮男装逛青楼,只怕连大门都没进就该被发现了。
于是,她选择前往京城最出名的茶馆听书。
马车驶过两条街,颜思卿却被不远处传来的丝弦乐曲吸引了。仔细一听,丝弦声中还藏着细声唱腔。
是昆曲。
“停一下。”颜思卿撩开车帘,望向街道左边的楼阁。
她思绪恍惚,听着熟悉的唱词出了神。
想当初颜思卿能考上戏剧学院,靠的就是从小受奶奶熏陶学了一点昆曲的身段和唱腔,艺考的时候她唱了两段《游园惊梦》让评委老师印象深刻,因此加了不少分。
好巧不巧,这会儿里边唱的正是她艺考时唱过的两段。
“不去茶馆了。”话音刚落,颜思卿已经探出身子从马车上下来了,抬头看一眼牌匾,上边不知是哪位大师的题字,笔迹苍劲有力狷狂不羁,和昆曲的婉转韵味迥然不同。
“昆音楼,就它了。”
红蔷反应过来急忙跟上,疑惑地问道:“小姐从前不是最讨厌听戏吗?您还说这咿咿呀呀的声音惹人犯困……”
颜思卿心里蓦的一惊,她只记得自己的喜好,倒是忘了顾虑原身……红蔷该不会看出什么了吧?她不动声色用余光轻瞥一眼红蔷的表情,好在这丫头只是有些疑惑,并没有真的心生怀疑。
“我也不知为什么,反正今儿个听着不困了。”说罢,她迈进了昆音楼的大门。
店小二瞧见有客人进门,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余光扫见外边的马车,很快猜出客人的身份。“贵人是来听戏的吧?快快里边请,这会儿散座都满了,就剩楼上还有处雅间,您看如何?”
能把散座都坐满了,看来今天这个演员是有能耐的。
颜思卿点点头道:“嗯,你引路吧。”
红蔷扶着她上了二楼,雅间外边挂着一个小木牌,上边用朱砂写着‘步步娇’三个字,颜思卿不经意间瞧见,眼里多了些赞许之色。
“你们这里雅间名字取的倒是别致。”
店小二笑道:“贵人好眼光,咱们这儿雅间名字用的都是曲牌。”
雅间内部装饰十分清雅,屏风相隔,珠帘在前,两侧摆着半含半开的木兰花,浅浅花香令人心神舒畅。正中间檀木茶桌上放着一折节目单,众多戏目任君选择。
不过正是底下唱的这段《游园惊梦》把颜思卿吸引进来,她不打算多此一举花钱换台。店小二送了一壶茶水进来,随后就退下了。红蔷发觉小姐听得入神,心里头更添诧异。
要知道小姐平时连《诗经》都看不进去,这昆曲的唱词最是晦涩难懂,怎么她竟听得津津有味?
未时三刻,昆音楼二层的走廊里隐约传来几声争执。
“步步娇一向是咱们大人的专属,你们怎么能随意让给旁人!”
“小人没料到大人今日大驾光临,步步娇里确实已经有别的客人了,还望大人息怒。”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赶咱们大人回去不成?”
“小人并无此意……”
两人声音不小,这戏楼的墙面又不隔音,才争执两句便引得不少客人不满,掌事的急忙从楼下上来主持局面。
本以为这样咄咄逼人的会是朝中哪一位达官显贵,可走近看了才发现不是。来人衣着素雅,头上没有戴冠,只用一只青玉簪子固定,再看他身形瘦削气色微白,俨然是一副病态。
掌事的毕竟耳聪目明,很快就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原来是梅大人。”他朝面前客人拱手一礼,随即横了边上店小二一眼,“你是怎么做事的?梅大人来了,你竟让大人在这儿干站着?”
店小二低着头小声道:“老大,步步娇里已经有客人了。”
掌事的语气不善,“你就不会换一间给梅大人?”
店小二更加惶恐,话音又低几分“今儿满座……”
雅间内,颜思卿隐约听出外边的争执似乎跟自己有些关系,于是忍不住透过珠帘朝那边看去。
这一抬眼,正对上远处男子平和的目光。明明他的随从正和店家争执不下,他却平静地像是事不关己一般。
是个怪人。
“红蔷,去问问怎么回事。”
红蔷应了声“是”,挑帘出去了。过了没多久,她带着一脸气愤回来了。
“小姐,这人说咱们抢了他的位置!”
颜思卿一阵莫名其妙,“明明咱们先来,怎么就成抢了他的?”
红蔷道:“他说这雅间一向是他家大人的专属,今日店小二不懂事,擅自把雅间让给了小姐您。”
“那就怨不得我,让店家处理去吧。”颜思卿不爽地说,心中暗道这人远看去长得不错,有古装戏里公子如玉的气质,偏偏是个不讲道理的。
主仆二人在雅间内品茶听戏,不再搭理外边的事端。谁知过了没多久,外面的男子有意无意地朝雅间望了两眼,又侧过脸和随从低语了两句,紧接着竟然朝步步娇走来了。
颜思卿眉头微蹙,放下了手里的茶碗。
“公子这是何意?”
她话音落时男子正好停下脚步,和雅间内只剩一幕珠帘相隔。
男子看起来并不是蛮横无礼的人,听见里边传出年轻女子的声音就不再走近,还有意低头避开目光。但听他温声道:“方才下人无礼,叨扰姑娘听戏了,我替他向姑娘道声不是。”
颜思卿听他这话有些意外,还以为一上来会咄咄逼人……听这意思,他要让步了?
男子说完还真不再纠缠,转身就要离开。身旁的随从急了,忍不住沉声唤他:“大人,您身子弱,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不必多言,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