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昭阳宫。
刚上任的皇后娘娘坐在宴客厅正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满屋子女人。受身上沉重却端庄华贵的朝服衬托,一张稚嫩青涩的脸上竟然也能显露威严。
殿中命妇排成左右两列,动作整齐地向皇后跪拜行礼,同时齐声道:“皇后娘娘千岁。”
颜思卿嘴角维持着一抹弧度,眉眼带笑,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心里早已紧张得直冒冷汗。好家伙,底下乌央乌央几十号人,各个儿穿金戴银涂脂抹粉,平均年龄能当她妈了。
要问被长辈跪拜是什么感觉,就四个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颜思卿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声线平稳,“平身,赐座。”话音稍顿,转过头小声吩咐红蔷,“传膳吧。”
红蔷领命后下去传话,紧接着就看见两列宫女端着精致的菜肴鱼贯而入。按照电视剧的情形,这个时候颜思卿应该说点什么调节气氛,但她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刚想张嘴舌头就打结了。
“大家好吃好喝……”
如果这是微信群聊,她一定第一时间长按撤回。
察觉众人的目光都朝她投来,颜思卿不得不硬着头皮捋直舌头重新开口:“各位吃好喝好,不必拘礼。”
“是,多谢皇后娘娘。”
真齐。
第一次暖场失败。
颜思卿放弃了继续调节气氛的念头,她是演员出身不是主持人出身,让她背剧本可以,语言艺术她是真玩儿不来。
下次应该让人提前写份演讲稿,她一定背诵的声情并茂。
宫中乐师适时地开始奏乐,管弦声在宴客厅里回荡,方才尴尬的小插曲就此揭过。
颜思卿低头夹了面前最近的一盘菜塞进嘴里,在入口的那一瞬间,她明白了颜思齐的用心良苦。
御膳房做的菜,你说它难吃吧,它又不像黑暗料理那样口味奇怪,就是光有精致的外表,实则寡淡无味,让人提不起食欲。
颜思卿不动声色地环视席间宾客,她们大多吃相秀气,只品两口做做样子,便放下筷子。还有些经常入宫赴宴的,干脆不碰面前热菜,只捡几样糕点甜食吃。一看就是有经验的。
想起早晨在开元殿前太后再三叮嘱的话——多和丞相夫人来往。颜思卿又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毫无疑问,没认出来。
她抬起袖子虚掩嘴边,压低声音求助身边宫女,“这里面哪个是丞相夫人尤氏?”
小宫女站岗站得好好的突然闻此一问,先是一愣,随后小声回道:“禀皇后娘娘,夫人们的席位是按照品级排列的。丞相夫人乃是命妇之首,在左边第一位。”
左边第一位。
颜思卿顺着她说的位置看去,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身旁还带了一个娇小可爱的小姑娘,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她女儿。
她留意到尤氏气质端庄、面相和善,时不时低头与邻座的夫人小声交谈,其他命妇在看向她时眼里都带着敬意,显然,她在贵妇圈的地位很高。
也难怪太后只强调要跟她搞好关系。
短暂出神之后,颜思卿陷入愁苦。
搞好关系的前提是搭上关系。搭上关系的前提是开始话题。
夫人们的话题无非是老公和孩子,她名义上的老公是皇帝,不能妄议,至于孩子,她暂时没有。
漂亮,颜某退出群聊。
“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几岁了?”颜思卿小声问宫女。
“回娘娘,那是丞相嫡女孟知微,上个月刚满十二岁。”
颜思卿点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桌上没动过的荔枝,吩咐道:“把这个给孟小姐送去。”
如果她的常识没有出错,荔枝在古代应该是比较稀有且珍贵的水果,否则诗人不会以此彰显杨贵妃盛宠。而且她方才仔细观察过,只有她的桌上有水果。
没有棒棒糖,只能用荔枝贿赂小朋友了。
宫女端着盛放荔枝的琉璃盏送到丞相夫人的席位旁,尤氏微怔,随即望了颜思卿一眼,颔首低眉谢恩。
颜思卿回以友善的笑容。
她看见尤氏跟孟知微说了几句话,随后孟知微也看了她一眼。
哦不,是瞪了她一眼。
颜思卿仿佛能看到小姑娘头顶冒出好感度-50的提示。
不是,为啥啊?是荔枝不够甜吗?
“小红,咱家得罪过丞相吗?”她小声问红蔷。
红蔷愣了,“没有啊,太后娘娘一向器重丞相,夫人也常常与丞相夫人来往。”
那就更没道理了,只听说过一见钟情,小姑娘总不能无缘无故对她一见生恨吧?
直到宴会结束颜思卿也没想明白其中缘由。
命妇夫人们陆续离开昭阳宫,宫女们进来收拾残羹剩饭。颜思卿终于松了一口气,不再纠结原因,打起精神来让苏静安给她开小灶。
苏静安早有预料,所以宴会还没结束时她便扎进小厨房备菜,这会儿只许起锅烧油下锅炒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三菜一汤端上桌,色香味俱全。
“绝了,我哥真是绝了。”颜思卿狼吞虎咽时还不忘感叹一句。
红蔷暗自偷笑,“菜是苏姑娘做的,小姐怎么尽夸少爷?”话音落又觉不对,匆忙改口:“险些忘了,该改口称娘娘才对。”
颜思卿振振有词地说:“我是感叹我哥的先见之明,他送的哪是厨子,这是续命神仙啊!”顿了顿又道:“至于小苏,已经无法用语言赞美了,我建议评为国宝。”
苏静安被她这么一夸,臊的脸颊发红。这下不止是红蔷,门边站岗的两名宫女也忍俊不禁。
说笑间,院外传来太监通报声。
拖长的尾音堪堪落下,顾平川已经进门了。两旁下人欠身请安,而颜思卿愣着没动,迟疑几秒才想起来思考自己应不应该行礼。
皇室真麻烦,一家人见面还拜来拜去的。
她心里腹诽一句,随后起身准备敷衍一下,谁知顾平川先一步托住她,温声道:“这儿没外人,无需多礼。”
这可是你说的。
颜思卿不客气了,干脆地坐了回去。出于礼貌,她随口一问:“你吃了吗?”
“在母后宫里吃过了。”顾平川在她对面坐下。
“再喝碗汤吧?”
“好。”
“那好吧。”
……?
这不对,正常人不是应该回答“不用了,饱了,喝不下”吗?怎么跟他客气一下他还真顺杆儿爬了?
颜思卿打量面前这个邻家弟弟一般的少年,片刻之后,想开了。
孩子还在长身体,多吃点长得快。
“小红,添个碗,给陛下盛汤。”
顾平川看了看碗里飘着油花儿的汤,香气扑鼻,令人垂涎。他犹豫了一下,没让小太监试毒便拿起勺子送进嘴里。
“陛下……”站在他身后的江郁欲言又止。
而顾平川尝到鲜香后眼睛一亮,根本没搭理他。本以为只是一碗汤罢了,再美味也不及秋华殿小厨房的手艺……真香。
“这是哪位大厨的手艺?”
颜思卿指了指一旁的苏静安,颇有些炫耀的语气说:“就是她,小苏,前如意居主厨,我哥送来的宝藏女孩。”
“往后昭阳宫都是她做饭吗?”
“是啊。”紧接着,她看见小皇帝神情一黯,眼神中流露着羡慕,又有几分弱小可怜无助。颜思卿有点慌,说话都结巴了。“怎、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羡慕你。”顾平川淡淡苦笑,摇摇头道,“御膳房做不出这样美味的佳肴。”
提起御膳房颜思卿就想起宴会上的饭菜,那真就是味同嚼蜡难以下咽。这么难吃的东西,小皇帝吃了这么多年,那还真挺惨的。
颜思卿顿时心生同情,忍不住拍拍他的手,十分慷慨道:“没关系,往后陛下饿了可以来昭阳宫,想吃什么我让小苏给你做!”
“真的吗?”
“真的!”
顾平川的目光渐渐恢复明朗,朝她咧嘴一笑。
好乖好甜啊啊啊。
颜思卿心里沸腾了。
作为娱乐圈内一名小演员,她见过的帅哥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个,运气好的时候还跟刚出道的男团爱豆搭过戏,算得上是阅人无数了。可她没有想到,顾平川这张没完全长开的小脸,加上他乖巧的表情,竟然还能激起她内心深处的悸动。
以至于她过了很久才后知后觉,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顾平川几乎每天都是在秋华殿吃的饭,御膳房做菜难吃跟他有什么关系???
…
约莫申时,帝后二人来到开元殿,一名宫廷画师背着画板画架以及笔墨颜料来到殿前,准备为二人画像。
这个应该算是古代的结婚照吧。
“怎么是他?”顾平川看见来的画师,眼神微微一怔,有些意外。
“什么?”颜思卿不解,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便看见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气色苍白,一副病态。
她见过这个人。
颜思卿直觉眼熟,又突然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他是宫中画师梅鹤白,画技倒是不错,就是身子差了些,吹的风受点累能病上半个月……”顾平川解释道。
想起来了,梅鹤白,昆音楼。
她还欠他听戏的钱!
颜思卿下意识地摸摸腿边试图掏钱,碰到裙摆上掺着金丝绣的纹样,才想起这身衣服上没有口袋。以她如今的身份,也不可能随身带钱。再说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也不方便说私事,万一皇帝追问,她要怎么解释?
改天一定让红蔷跑一趟。
想着她多看了梅鹤白一眼,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双人画像不是一时半会能画完的,刚才顾平川说梅鹤白受点累就病半个月,那他要是因为今日作画受了累,回去再病一场……算工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