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归处去 第44章 晚春夜宴

是夜，京城半壁盛世，万华璀璨。因着是春季最后一日的夜晚，更是格外热闹。北地春去晚，各色各式的花朵正值绚烂地摇摇欲坠之时，花香浓郁仿佛在凋零之前倾尽所有地极力绽放，京中被笼罩在馥郁的香气之中。人们更是身着华服，轻罗荡漾，珠佩摇曳，极尽享乐。

九方宸与程澈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程澈感叹道：“好热闹啊，比前些日子都热闹。”

“那可不，今晚可是晚春夜宴，一年一度的大日子。不光是陈国人，你看那些异族人。”

“哇！真的是金发碧眼诶！”

看着自己小师弟那幅震惊的样子九方宸忍俊不禁，“你说你也算是走遍大江南北，怎么还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程澈嘿嘿一笑，对于九方宸的调侃他从不生气。

“九方宸！九方宸！程澈啊！”清悦的声音由远及近。

九方宸和程澈回首，灵巧的身影如同飞鸟一般穿越人群翩然而至。少女挽起双螺髻，穿了一袭绿裙。随着她的奔跑，轻纱飞扬，她像是一朵盛开绿色花朵，随着晚风轻灵地游走在人间，最终降落在两人面前。

少女极为美丽，引得人纷纷侧目。

九方宸的面色柔和下来，“清雅，你怎么会在这儿？”

栾清雅微抬下颌道：“前段日子我回家看我姑姑，正要回缥缈仙宫呢，恰好赶上这京城的晚春夜宴。你们呢？怎么会在这里？”

“有个委托。”

“什么委托，需要帮忙吗？”少女兴致勃勃。

九方宸耸了耸肩没说话，见他回避，栾清雅倒也是识趣地转开了话题，“好嘛，那一起转转吧，走走走！”说罢便挽上两人胳膊，冲进了集市中。

九方宸和程澈被她拉着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没一会儿他们的乾坤囊里就多了不少栾大小姐赠送的礼物。

“清雅，”九方宸将栾清雅送他的一个九连环装进乾坤囊，“你家里的丫鬟小厮多吗？”

“诶？”栾清雅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给搞得有点懵，“丫鬟和小厮吗……当然多，怎会突然问这个？”

“如果你们家里突然有个丫鬟或者小厮失踪了，你们会找吗？”

栾清雅曲起手肘，手抵在下巴上想了想道：“我还真没碰上过这种事，假如说真碰到这种事，找应该是会找，但找不到的话就会把人上报给官府。”

“可以不上报吗？”

“按律法肯定是不行，而且如果这个人以后惹了事，官府没有你们家丢人的记档，那他造成的一切麻烦都会算在你们头上，就是登记一下的事，何须留个后患。”

见九方宸若有所思，栾清雅问：“是和你的委托有关吗？真不要我帮？”

九方宸点点头，“有需要的话我会找你。”

“那你可得抓紧了。”栾清雅一摊手，接着小声抱怨道：“你们可不知道我争取这几天有多不容易，她可太难搞了，我好不容易才脱身。”

“谁呀？”程澈好奇问道。

“没谁没谁，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别浪费时间了！诶！那是在表演什么？咱们过去看看！”话没说完，九方宸和程澈就被栾清雅扯着钻进了人群。

程澈不知道“她”是谁，九方宸却再清楚不过。

栾清雅刚刚搂上他和程澈的胳膊时，他便感受到了熟悉的灵力波动，隐藏得极好，恐怕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修真者能察觉到。可曾经历过它的杀伐之气的九方宸却很是清楚，他转头向着高处漫不经心看了一眼。

远处高阁之上，一高挑女子眉头一挑。

男孩很快移开了视线，女子心中却是惊讶难平，明明只是一扫而过的眼神，为何她觉得那男孩知道自己在这里。

怎么会这样，刚刚看着自家那小魔女毫不在意地对着两个男子拉扯贴近，她一时没忍住差点冲上去，就那么短短一瞬而已，那男孩怎能发现？

很快，身后轻响打断了女子的思绪，来人没有隐藏自己，女子很快判断出了来者的身份。她扬起嘴角道：“不容易啊，竟是在京城遇见了弘璧仙尊。”

女子转身看向故人，只见裴瑾晞一身钴蓝劲装，英俊冷肃，与这柔软旖旎的晚春之夜是格格不入。她忍不住咋舌道：“裴瑾晞，你能不能笑笑，我什么时候见你你什么时候一副被人欠了八千两黄金的样子。”

女子话说得不客气，裴瑾晞却未生气，他上前两步与那女子并肩道：“是栾家主还是……？”

女子垮下脸长叹一口气，见她这番模样裴瑾晞了然，眼尾染上一丝笑意。

天下宗师榜第三位的屈子岚，人称女武神，神佛不惧，妖魔不畏，偏偏拿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丫头没办法。

屈子岚猛地起身指着裴瑾晞道：“对对对！你看你稍微笑笑就很好看了，多笑嘛！”话音未落裴瑾晞便重新冷了一张脸，他实在受不了这女人的聒噪。

见自己再怎么说裴瑾晞也不肯理自己，反倒越来越是嫌弃，看他像是马上就要走了，屈子岚赶紧换了话题：“你来是为失心疯一事？”

裴瑾晞不耐烦道：“还能有什么事！”

屈子岚嘟嘟囔囔道：“我以为你是来见他的。”

裴瑾晞眼神一沉：“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屈子岚连连摆手，“就是说你可真是忧国忧民！”

“又指望不上你。”

美丽的女人塌下肩膀，一丝叹息凄凄哀哀，“我啊，光管那丫头就要了命了。”那哀叹的尾音还未散去，屈子岚猛地直起身问道：“诶？你那宝贝弟弟没跟着来吗？”

裴瑾晞早就习惯了屈子岚的一惊一乍，他看着脚下的繁华盛景抬了抬下巴，“已经去找那不省心的小兔崽子了。”

栾清雅极其珍惜这好不容易的自由机会，拉着九方宸程澈誓要把所有的热闹地方逛遍。

几人路过一个卖女子妆用品的小摊，那卖货老板娘拦住了栾清雅，天花乱坠地夸赞了她一番，紧接着就开始推她卖的东西。九方宸和程澈自是对这不感兴趣，栾清雅也看不上这些妆用品。但当那老板娘推荐一款口脂时，栾清雅瞥了一眼不知道正在看什么的九方宸，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喂！九方宸。”

“嗯？”九方宸回过神，有什么东西戳上了他的眉心。

“不要动哦。”栾清雅提醒了一声，便开始在他的额间描绘。

她画得很是认真，一双眼睛专注极了。晚风吹过，几缕碎发顽皮地垂落在了九方宸的额上，栾清雅丝毫没被打扰，轻轻吹了一下，将那发丝吹开，便继续手上的作业。

直到最后一笔画完，九方宸白皙，桃粉色的花钿宛若娇花落雪。

栾清雅甚是满意，她视线下落，正要说些什么，却对上了九方宸的眼睛。

很温柔的眼睛。

栾清雅一愣，那些已经到了口边自捧和邀功的话突然间忘了。

还是那摊上的老板娘笑道：“哎呦，古来都是丈夫给娘子画花钿，瞅瞅您二位怎么反过来啦！”

这话一说仿佛二人是一对一样。

栾清雅顿时脸红了，有些羞恼道：“什么呀！我们……”

她咬了咬唇，一把抓住程澈道：“程澈我们走！”说完便带着一脸懵懂的程澈跑开了。

看着那仓皇离去的背影，九方宸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正欲跟上，却被人拉住了胳膊。侧目一看，一个小摊贩拉住了他，那摊贩刚刚将一切尽收眼底，也以为他们是一对情侣，他拿着一个鸳鸯同心结，极力劝说九方宸买下。

九方宸正欲解释几句，可那小贩嘴根本不停，什么“今生姻缘来生继续”，“碧落黄泉永不弃”，一句句说得好听极了。眼见栾清雅要带着程澈离开自己的视线，九方宸只能往那小贩手里塞了钱，拿过了那个鸳鸯同心结。

前方栾清雅带着程澈停了下来，两人在一个小吃摊边不知道等着买什么。见他们停下，九方宸也不急着追赶了，慢慢走向他们俩。

看着栾清雅满心欢喜的表情，九方宸有些恍惚。他真的很久很久没有看过这个表情了。

他常见的是每次他重伤醒来时栾清雅的满眼疲惫和担忧，逢年节大庆她被隔绝在栾氏和缥缈仙宫门外给栾黎和顾温珩叩首时的伤心，还有偶尔出现但瞬间就被隐藏的绝望和恐惧。

“今生姻缘来生继续。”

九方宸看了看手上的鸳鸯荷包。

“碧落黄泉永不相弃。”

还是不要了，我放手了。

今生咱们都别吃这苦，如果我非得吃……九方宸想起那黑衣人，还有天河菩提的预言，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荷包远远地抛进了漆黑的路边巷子里。

如果我非得吃这苦头，你也别跟着我了。

他看了那黑巷子片刻，在栾清雅和程澈的呼唤声中转过了头，朝他们跑了过去。此时，巷子里那孤零零躺在地上的荷包，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捡了起来。

裴瑾疏拿着荷包站在暗巷中出神了半天，他看见了栾清雅给九方宸描摹眉心，栾清雅专注在笔法上，而九方宸的所有温柔都被他尽收眼底。

荷包上鸳鸯交颈，合欢盛放，一派浪漫。裴瑾晞缓缓攥紧那只荷包，不知怎的声音有些苦涩道：“那是栾氏小姐啊，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你得受多少罪……”

突然，人群沸腾了起来，高声的欢呼和吆喝引得裴瑾疏抬起头来，他这才发现九方宸和程澈竟是已经出了他的视线。

他匆忙从巷子中冲入人群，一时间吵嚷的人潮将他包裹。裴瑾疏甚少经历这种场面，他参与最欢腾的也不过是九州云崖的节庆活动，弟子们也是守规守距。

这突如其来的推搡和冲撞让他十分难受。

几个孩子欢叫着：“看游街喽！看游街喽！”从他身边跑过，一个女孩子奔跑中猛地撞在他膝上差点跌倒。

裴瑾疏俯身搀住那孩子，女孩抬头，看着他愣了一下。

这人长得真好看。

“小心点，这里人多，摔倒很危险的。”裴瑾疏叮嘱。

女孩红着脸点点头，“快点啊！咱们要抢不到前面了！”小伙伴在远处呼唤着。

女孩往前跑了两步，想起什么来，回头对裴瑾疏脆生生喊道：“谢谢哥哥！”

裴瑾疏温和一笑，目送那女孩远去。他正要直起身，人群又再度骚动了起来，他一时站立不稳踉跄了几步，接着便被人流带着移动起来。

裴瑾疏长得极高，在人群中可谓鹤立鸡群，可就这般身姿还是被裹挟着不得自由。被带着走了一段裴瑾疏实在没有法子，正欲用轻功上楼，手臂却被人抓住，那人轻轻一拉，裴瑾疏便贴在了一个结实身上。

裴瑾疏本正欲发怒，一声熟悉的“师尊？”却让他身体僵住。

他转头，对上一双惊喜的眼睛。

“师尊，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九方宸一边说着，一边将裴瑾疏拉到路旁，将人流阻隔在自己身后。

裴瑾疏看着九方宸欣喜的样子，心道：太好了，见到自己他是高兴的。

“师尊，”九方宸有些担心地看着裴瑾疏，“你还好吗？”

裴瑾疏微微移开视线，“还不是你们在京城这么长时间一点眉目都没查出来，我看你玩的倒是高兴。”

“怎么会呢师尊，我和师弟可是有重大发现！”

“你别在这儿夸大其词，什么发现你说来听听。”

九方宸却没有接下话去，反倒是拉着他的胳膊道：“师尊，不急着一时了，今天可是晚春夜宴，我们先好好逛逛好吗？”

裴瑾疏正想说些什么，抬首那湿漉漉的眼睛却突然撞进了他的心里，嘴边的教训之言就哽回了喉间。见裴瑾疏没说话，九方宸直接当他默认了，他拉着裴瑾疏汇入人流。也不知怎么了，明明刚刚这叫嚷的人群惹人烦躁，但为何与这眼前人走在一起，这些喧哗聒噪也是变成了烟火气。

“师弟！你看谁来了，呀？师伯，你也来了！”

听见九方宸的喊声，裴瑾疏抬头，见不远处一个摊位前自己兄长正板着脸教育程澈，程澈倒是一副高兴地样子仰着头听教训。一边站在屈子岚旁边的栾清雅垂头丧气，管束她的人终于还是来了。

忽然几个人从他和九方宸中间冲撞而过，将两人错开来，瞬间九方宸就淹没在了人群中。裴瑾疏一愣，突如其来的失落之下似乎还有一丝恐慌。

他无措地站在原地，移了几步，一双温暖的转瞬之间手抓住了他的双臂。裴瑾疏的心落了下来，他顺从地由那双手带到路边。

温和的声音自耳后传来，“师尊，我们去不到师伯那边了，游街开始了。你看，那是京城第一舞姬仙瑶，大家都是来看她的。”

裴瑾疏抬头，花车驶来，车上美丽的女子翩然而舞，仙乐夹杂着叫好声。

周围欢声乐言，掌声不绝，人海欢腾中裴瑾疏眼神落下，久久注视着那双修长好看的手。

花车缓缓驶来，仙瑶莲足轻点，移如轻云，旋若疾风。今夜，整个京城都在为了她而欢呼，所有的人都在渴求她的眼神停留。

仙瑶淡笑着扫视花车之下的人群，眼神却被花车边的两个人吸引了。

两人气质不同，都是俊朗非凡，偏矮的年轻男子抓着另一个高大男子的胳膊。那被抓住的男子似是出神，反正视线没在她身上。年轻男子倒是看着自己面露微笑，但心思也没再她身上。

仙瑶倒也没觉得恼火，只是觉得这对人挺有意思，她翻转身姿想多看他们几眼，面上却是一个漂亮的探海翻身。

一阵叫好声中，那年轻男子冲她看来，似是了然调皮地冲她眨了眨眼。

花车驶远，那俩人也出了自己视线。

仙瑶旋身向前张开双臂，心道可真是有意思啊，也不知道那俩人有什么故事。

灯火万重，人声鼎沸，一夜喧嚣，终随落花渐止。

看完游街，栾清雅被屈子岚提溜走了，九方宸和程澈则被裴瑾疏和裴瑾晞带回了客栈问话。

见裴瑾疏和裴瑾晞一脸严肃，九方宸玩笑都没敢开，和程澈俩人老老实实把得知的信息交代了个清楚。

在意识到失踪事件后，这几天九方宸和程澈分别想办法跟那些官宦人家打听了消息。

发现那些丢失的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但有几个人提到说这些人丢失前和京郊外开客栈的掌柜有过接触。

九方宸用一壶酒和一个小厮搭上了话，那小厮醉醺醺中提及，看到京郊掌柜来的时候拿了个包袱，包袱上印出了元宝的形状。

“那是有什么交易？”裴瑾晞皱眉分析。“失踪的人多是女子，对方还是客栈掌柜，难保是被诱骗去做不轨之事。你们知道那客栈在哪里吗？”

九方宸和程澈齐刷刷点头。

兄弟俩对视一眼，“明天我们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