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归处去 第11章 寒症

草棚的门被猛地撞开，清光只透入一瞬便又被阻隔在了门外。

裴瑾疏长出一口气，肩靠草垛慢慢滑坐到了地上。

好冷，他抱紧双臂。

人这辈子总得有点坎啊。

这与生俱来的寒症从小就折磨着他，且随着年岁增长愈演愈烈，本在冬天发作的顽疾，如今都发作到夏天来了。

还好，如今天气暖和，没冬天那么难熬。要是裴瑾晞知道了肯定又要担心了，熬过去之后先瞒住他，等瞒不住的时候再说吧。

刺骨的疼痛，透心的寒凉，真够难过的，这病到底要折磨到自己什么时候……

裴瑾疏看着自己僵直冰冷的手，轻轻往手上哈了口气，可是几乎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真到那时候，这俩小兔崽子应该就出师了吧？

若是比他想的时间要早，隋膺还好，九方宸……

“师尊。”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一床厚绒毯盖在了裴瑾疏身上。

裴瑾疏错愕转头，刚刚心想的少年正单膝跪立在他身边。

什么时候来的？自己竟然完全没察觉。

“你怎么在这儿？隋膺呢？”裴瑾疏牙齿打颤，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稳。

都这样了还担心隋膺呢。

九方宸眼眸微垂，“师尊别担心，我叫了陆师兄来，事情涉及官府，陆师兄比我们都适合处理这事情，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裴瑾疏拉紧了身上的绒毯，别过头闭上了眼，知道他又寒症的人不少，但除了裴瑾晞和药师，还有很小时候的九方宸，没人见过他犯病的样子。在九州云崖这些年月，每次犯病他都会避开九方宸和隋膺。

刚刚进草棚的时候，九方宸见那背对着自己蜷缩在地上的身影心中一颤。明明高山一般的人物，痛苦的时候就这么藏起来自己一声不吭地熬着。

“你在门口等着吧，太阳升起来就好了。”裴瑾疏的话没说完，人就被从背后抱住了。

裴瑾疏愕然：“你……”

“师尊，”九方宸把人卷进自己怀里，下巴抵上裴瑾疏的肩膀，“我试试，不一定行。”

话落，温暖的力量从背后渗入裴瑾疏的身体，沿着肌肤纹理，沿着血液缓缓流淌到他的身体。很快，他麻木的手脚就有了知觉。

“你是怎么做到的？”裴瑾疏吃惊的看着自己渐渐有了血色的手。

除了裴瑾晞从未有人能让他这般温暖，他与裴瑾晞是为双生，两人灵力几乎完美契合，可九方宸为什么也能做到？

因为前世做过无数遍了啊。

“有次师伯对谷薇仙尊说起师尊的病情我听到的，他说只能靠灵力来暖那寒气，所以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成功。”

九方宸说的轻巧，外部灵力入体要靠灵核吸纳转换，盘灵根基再次调配方能转换自用，这种直接送进体内全身的要和受体的灵力八分契合才不会伤身。

如今裴瑾疏身若寒冰，灵核根本运转不起来，即使九方宸和裴瑾疏虽同属金系，也只能由九方宸先将自身灵力调整到与裴瑾疏匹配才能送入他的身体，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

可对九方宸来说不容易的不是灵力调和，而是他现在的灵核实在是……弱炸了。

就像拿了个小桶从水缸里舀水填海一样，他供不起裴瑾疏啊！

随着灵力逐渐抽走，九方宸开始觉得头脑发沉，昏昏欲睡。

空气中传来干草的气息，裴瑾疏的嗅觉也逐渐恢复了过来，他微微偏过头看着肩上脑袋一点一点还硬撑着的人，眼神倏忽柔软，只可惜九方宸没有看到。

正在九方宸努力撑着不睡的时候，忽然一股冰冷却浩瀚的灵力涌入他的身体，九方宸打了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刚刚九方宸那温暖的力量让裴瑾疏的灵核终于得以运转，他反供灵力进了九方宸的身体，对他说：“好了，我好多了，你歇歇吧。”

体内冰冷的力量迅速进入灵核，再次出来已是温暖绵长。

九方宸沉思了一下，忽然灵光乍现。

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试试！

看着肩上的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裴瑾疏微微抬了抬肩膀，九方宸顺势抬起头看着他道：“师尊，我再试试。”

裴瑾疏有些疑惑：“试什么？”

“试试能不能……这样！”九方宸话刚说完，原先进入裴瑾疏体内的灵力忽然调转，勾着裴瑾疏自身冰冷的灵力冲回九方宸身体，进入灵核之中，经过九方宸灵核的温暖又被再次送回了裴瑾疏的身体。

“可以啊，师尊！这下没问题了！”九方宸惊喜道。

自己的灵力不够，把裴瑾疏的借过来再还回去不就成了，他可真是个天才！

九方宸正得意着，那边裴瑾疏完全反应不过来了，他只觉得周身的寒流被抽入到身后的身体，温热的力量又源源不断被送回来，随着全身知觉的恢复，他冰凉的脊背感受到九方宸炽热地胸膛，竟是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异样的感觉如同潮水一般一来一推，一撞一涌，少年的气息呼在耳边，让裴瑾疏的耳根烧灼一般刺痛。

不行，得让着小子停下！

可还未等他出言制止，九方宸原本抱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师尊，没事的，有我在很快就好起来啦。”

裴瑾疏没做声，他多久未和九方宸这般亲近过，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弟子轻声的哄慰让他的眼眶有些酸胀，他轻轻抬起手轻轻捏了捏九方宸的手腕，合上了眼睛。

至纯的金系灵力在九方宸愈来愈熟稔的操作下有规律的一来一回，不知过了多久，涌入九方宸身体地力量也不再冰冷。

清晨的阳光从小小的窗口洒下，照亮了草棚，也镀在他们身上。

九方宸靠在裴瑾疏背打了个哈欠，心想这一夜可算是过去了。

……

******

回到九州云崖的隋膺可是炸了毛，犯人送交了官府，脊路兽也放归了山林，可隋膺这暴怒的情绪是压不住了，看那气势是得跟九方宸拼个你死我活。

雷子赫一边安抚他一边奇怪那师徒两人到底去了哪儿。

直到临近中午，裴瑾疏才抱着九方宸回来。

“这是怎么了！”雷子赫看见裴瑾疏怀里地九方宸吓了一跳。

“没事，睡着了。”裴瑾疏面不改色，“跟我又去做了个小任务，他刚恢复不久有点撑不住了。”

将人轻轻放在床上，裴瑾疏坐在九方宸床边，看着那张青涩却又俊美的脸。长长的睫毛垂落，盖下一片阴影。

“那这无尘界他还能去吗？”雷子赫担心道。

“不打紧，我看是恢复的大差不差了。”

当真是天资卓绝，那净化术使得裴瑾疏都要称赞一番，还有那送进自己身体地灵力……

想起清晨那番场景，裴瑾疏轻轻咳嗽了两声，旋即起身道：“趁着无尘界降世前这段时间，得给这几个小子再加加练了。”

说干就干，从九方宸醒了开始，一套魔鬼训练就套了下来。

除了日常课程，这小灶是加的真不少。

看着被仙尊们整得上蹿下跳的几个孩子，雷子赫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继而面露愁容。

其他几个人好说，就是这裴瑾晞新招的小徒弟着实进步有点慢啊。

启蒙就晚，资质也不强，若是这样下去只怕进无尘界有困难。

九方宸倒是极为喜欢这个小师弟。

那日闲鹤亭之后这小师弟就对自己崇拜得很，两人建立了十分亲密的关系，程澈彻底成了他的小尾巴。

另外九方宸也发现了程澈独特的天赋，这小子虽然人长得小，但力气很大，并且跑得很快很快。

那是程澈来到九州云崖半个多月后，在九方宸的带领下出了一次简单的外勤。

两人事情处理完毕，九方宸带着程澈在城镇里好一个吃喝玩乐，把时间混得差不多了才踏上归程。走到山脚下九方宸一屁股坐下开始发癫：“好累啊！不想爬山！”

小师弟好声好气劝自家师兄道：“师兄，咱们要是再不走就要恐怕就赶不上交付任务的时间了。”

“但是我好累。”九方宸坐在地上装可怜，其实他也就是闹一闹，过会儿该走还是会走的。

谁知程澈蹲了下来说：“那师兄我来背你吧，你上来。”

真是个好师弟！九方宸虽说爬上了程澈的背，但他也没打算真让程澈背他，甚至连脚都没舍得抬起来，怕把自己把师弟那豆芽儿般的小身板压坏了，只想着做做样子就赶紧启程。

没想到程澈双手抱住他的大腿一颠就把他背了起来，接着健步如飞地开始飞奔上山。

九方宸看着眼前景色匆匆而过，有些惊讶。

都奔波一天了这小子哪来的力气？

走了三分之一程九方宸拍了拍程澈的肩膀道：“放我下来吧师弟，太重了，我歇过来了。”

结果程澈摇摇头，转过脸对他一笑道：“没有啊，师兄你好轻的，放心吧，咱们肯定不会耽搁交付的。”

既然程澈这么说了九方宸也干脆看看这小子体力到底如何，大不了他实在爬不动了换自己背他好了。

没想到程澈一口气直接背着他跑回了九州云崖，歇都没歇一下，放下他的时候汗都没出多少。

九方宸这把彻底惊了，师弟这体力有点逆天啊。

后来他仔细观察也发现了，程澈虽然修为差，但身体素质极好，就没见他在体力上有不行的时候。

而且程澈的手艺还很好，把他住处那面摇摇欲坠的墙给修整的十分漂亮。对了，修墙的砖头也是程澈自己背过来的。

程澈还很用功，一个小小的技能让他练几百遍都不带烦的。

下了学之后自己也会练习到后半夜。

九方宸曾劝说他不用这么苦，程澈对他一笑道：“我本来底子就差，不好好练习会给师尊丢人的。”

这小孩，真是像极了前生努力尝试讨好裴瑾疏的自己。

为此九方宸也是对程澈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事事指点保护他，成功在程澈心里建立了光辉伟大的师兄形象。

要问问程澈“你觉得九方宸怎么样？”，那可能收获一箩筐的赞美。

这事把裴瑾晞郁闷的不轻，明明有陆世这么体面一个亲师兄，怎么程澈偏偏黏上了那个玩意儿？

这天本是裴瑾晞的剑术课，但临上课前九方宸却带着程澈跑了。

“师兄，我们这是去哪儿？”

“嘿嘿，今日是蕊心长老的冥想课，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蕊心长老，我还没见过她呢。”

“这课可难抢，去晚了就进不去了，要不是今日主课是师伯的课没人敢逃，估计蕊心长老那儿已经人山人海了。”

程澈惊恐睁大了眼睛，“那咱们这不是逃课了吗？”

九方宸理直气壮道：“对啊，不然怎么能赶得上蕊心长老的课。”

程澈：“……”

“哎呀别担心，有师兄在，师伯吃不了你。”到时候裴瑾晞肯定是全怪在自己身上，要打要罚自己认了就是。

九方宸带着程澈来到冥想台，果然乌压压一片人。

“你看，那就是蕊心长老。”

程澈拉长脖子，顺着九方宸所指看去，见一娇小女子合眼于台上，她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很是美丽可爱。

九方宸拉着程澈坐下，跟着蕊心长老进入冥想境。

冥想课说白了就是在蕊心长老所结的精神结界里放松身心，程澈也没体会出别的来，直到下课时九方宸突然兴奋地抓着他的手道：“看看看！”

程澈抬眼望去，见蕊心长老抬手接下束发的银钗，一头卷曲美丽的长发若同绸缎般滑落下来，光泽流转，荡漾动人。

一众弟子发出赞叹之声，这堂课就是为了这一眼啊！

九方宸拍了拍程澈肩膀，“怎么样。”

程澈倒是真感触不深，诚实道：“也还好吧。”

九方宸啧啧两声，心道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啊。

九方宸：“不管怎么说，这么好看的男人少见吧？”

“男人？！”程澈一声尖叫，众人纷纷侧目，连远处的蕊心长老也向他看来。

九方宸赔着笑着打发了其他人，轻轻敲了敲程澈的脑袋，责备道：“大惊小怪干嘛！”

“男人？”程澈压低声音不可置信又问了一遍。

“对啊，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外貌和名字都不像啊。

程澈还糊里糊涂处于震惊之中，就被九方宸给拉着冲向了食堂。

直到饭到了面前程澈还没回过神来，蕊心长老是个男人？

九方宸看着自家出神的小师弟，正想调侃他两句，一个带着杀气的身影就冲进了视线。

唉，九方宸心里一声叹息，应该吃快一点的，接着他拉着程澈站了起来，低眉顺眼道：“师伯。”

裴瑾晞来到九方宸和程澈身边，冷冷地看着这两个胆大包天敢缺席他课程的弟子。

他的视线扫过那个他恨得咬牙的九方宸，落在了他的新弟子身上，这小子初来乍到，还是白纸一张，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就被九方宸带坏了！

“冥想课，上挺好？”冰冷的声音一出，整个饭堂都安静了下去，所有人的视线都偷偷望了过来。

裴瑾晞气得不轻。人的天资和能力确实不一样，可学不成至少得拿个态度出来。

他为了程澈能进无尘界这两天费了多少心思，这小子倒好，居然逃课逃到自己头上了。

“师伯，是我的错。”九方宸开口。

“我在问他，不是问你。”裴瑾晞果断打断了九方宸，又靠近了程澈两步，“你胆子挺大，月余时间敢逃课的弟子你是第一个。”

不对啊，九方宸纳了闷了，以往不管什么事只要他在场，裴瑾晞怪的永远是他，这火怎么烧到师弟身上了？

见程澈脸色苍白，还有些微微发抖，九方宸豁出去抢话道：“师伯，是我强行带师弟逃课的。”

裴瑾晞冷眼看他，“强行？他没有脚吗？自己回不来吗？你自己来说，是什么诱惑你去的？不想学剑术？还是你师兄跟你说去看漂亮男人？”

不远处的“漂亮男人”蕊心长老饶有兴致地看着裴瑾晞训徒弟，他可是喜欢看这些小兔崽子因为他挨教训。

“不是的！”程澈急道。

“不是什么？”

“不是不想学剑术，也不是想看漂亮男人！”

裴瑾晞冷笑一声，显然不信。

“若是真的看漂亮男人，那也没有人比九方师兄好看！”程澈这孩子实诚，有时候实诚过头了，啥大实话都往外说。

此话一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九方宸身上，少年白雪一般的肌肤没有丝毫瑕疵，唇红齿白，五官恍若以最真挚的匠心雕琢而成，深邃而精致，纤长的睫毛下是含着傲气的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高竖的马尾像墨色瀑布般垂落。

九方宸被程澈这话整得先是一愣，接着没忍住“噗哧”笑出声来。

好家伙，灿若娇阳，夺目逼人。

食堂之中“喔~”的起哄声交错叠起，却裴瑾晞一眼横扫之下戛然而止，所有看热闹的脑袋齐刷刷低了下去，连带着那些仙尊长老都低了头。

这是为什么？他们可是仙尊和长老欸！

裴瑾晞怒意愈盛，横眼扫向九方宸厉声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九方宸忍回笑意，一脸正经。

裴瑾晞懒得跟九方宸废话，他转而对程澈道：“去藏经阁把凌霄剑法的剑谱给我抄三百遍，抄不完不许出来。”

裴瑾晞话音刚落，还没等程澈点头，就九方宸说：“师伯，三百遍剑谱少说也要抄三天。”

“我管教弟子你还要插手？”今天这小子吃错药了吗，一副皮痒找收拾的架势。

裴瑾疏也在此时是来到了九方宸身后，教训道：“哪里有你插话的份，今日之事我还没罚你呢。”

“弟子不敢，只是抄完这剑谱又能如何呢？最多也不过是背个滚瓜烂熟罢了。师伯，给我三天时间，我教会师弟凌霄剑法。”

食堂中所有人都重新抬起了头。

凌霄剑法虽说基础，可三天教会一个没有功底的人纯属扯淡。

裴瑾晞的紧盯着九方宸，显然怒到了极致，他声音阴沉道：“若是教不会呢？”

九方宸抬头，深邃的眼瞳盯着裴瑾晞道：“任凭师伯责罚。”

“好好好。”裴瑾晞气笑了，“我给你三天时间，但愿你能让我长长见识。”说罢便甩袖离去。

裴瑾疏看了眼自己捞都捞不回来的弟子，太阳穴直跳，他瞪了九方宸一眼跟上了裴瑾晞。

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隋膺嘴里那口饭一直没功夫嚼，眼看这场闹剧告一段落，他囫囵吞枣咽下去戳了戳陆世，真诚发问：“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烦恼？他是不是不想活了？”

陆世难得没反驳他，一脸忧色道：“可能......真有吧......”

在一片或担忧，或幸灾乐祸，或看热闹的人群中，九方宸泰然扯着程澈坐下，“师弟，坐，把饭吃了。”

“师兄，我学不会的。”程澈没信心学的会那剑法。

九方宸给他夹了一块肉，“我说能就能，你是要在这发愁浪费时间，还是要赶紧吃完饭和我去练剑？”

程澈果断低头大口啃起了馒头。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九方宸勾起嘴角。

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