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归处去 第101章 胃口

沙雪雁回楼里的程澈已经快躺废了，趁着日暮黄昏时裴瑾晞出了门，他在床上九曲回转，一个鲤鱼打挺，竟然让他给蹦跶了起来。

他以一副极其滑稽的姿势在屋里僵尸跳，跳了没一会儿乾元绫忽然一刹，他整个人超前栽倒。

就在他快要以脸抢地之前，身后一股力量又将他拉了起来。

刚回来的裴瑾晞扯着乾元绫气笑了，把这小子绑得跟个茧一样都不妨碍他跑。

裴瑾晞：“你到底想干嘛！”

程澈踏着小碎步转过身来，看着裴瑾晞冒火的眼睛，纠结了一番说了实话：“师尊，我背疼，实在躺不住了。”

裴瑾晞：“……”

他松了乾元绫，对着床使了个眼色“上去。”

程澈乖乖躺上了床，双手交叉在腹，四平八稳，一动不动。

裴瑾晞：“躺这么直挺尸呢！翻过去。”

程澈：“哦哦。”

裴瑾晞活动了活动手腕，按上程澈的后背。

程澈哪能由得裴瑾晞服侍他，赶紧起身道：“师尊，你不用……”

裴瑾晞一把给人按进了枕头里，“趴着！”

三下两下程澈不由叹道：“师尊，你这是哪里学的按摩。”

裴瑾晞：“跟你学的。”

程澈嘿嘿笑了两声，“我也是乱按，看书学了一顿，回头还是看你怎么舒服我怎么按。”

裴瑾晞眉梢冷峭，生硬道：“你别跟着九方宸乱看书，以后看什么书前先跟我说声。”

话一说完觉得自己管的太宽，又找补了一句：“我说的是九方宸让你看的书。”

程澈犹豫了一下，小心问：“师尊，你还是觉得九方师兄不靠谱吗？”

裴瑾晞没回话，说实话他心里是认可九方宸的能力的。这人聪明，实力强劲，擅长为人处世又不油头滑脑，小时候虽几分轻狂调皮也不到让人厌恶的份上，他对九方宸的敌意都来自于他弟弟那不可理喻的情愫。

本来他仗着自己是裴瑾疏兄长可以对这份感情指指点点，可在裴瑾疏最为危险之际是九方宸不计生死相救，又在妖界保护了裴瑾疏八年。现下他没道理再说九方宸什么不好，况且……他自己现在都没好到哪儿去。

程澈：“可是我总觉得当初师尊你和师兄在一起，远不需吃和我在一起的这些苦。”

裴瑾晞一想自己刚到魔界狼狈至极的时刻那一眼看见的是九方宸，直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裴瑾晞：“那我当场自杀。”

程澈：“……”

看来是和自己在一起好一点的样子……

程澈和九方宸的事最终也就只有这几个人知道，所以在外人看来程澈的行动奇奇怪怪。

他人大部分时间都在英雄冢，可饭菜基本上都是裴瑾晞亲自送，看起来也不是传言中关系不好的样子。

既是这样，程澈和九方宸在九州云崖的日子也好过了起来，没人再来找麻烦。

正好心里压着的秘密没了，两人也放松了下来，这一放松，人在英雄冢就有些开始无聊。

这天听说雷子赫买了几匹西域好马，其中一匹性情刚烈，几天过去无人能驯服。兄弟两人商量了一下，一拍即合，直奔马场而去。

一见那烈马九方宸不由赞叹，果然好马，骨瘦料峭，却峻拔挺直，一身罕见的花雪毛，碧玉四蹄踏步间干脆而有劲，想必极擅奔驰。

看守马场的弟子见程澈走向那花雪马忙说：“师兄，这马性子烈，这么多天我们连马鞍都没给套上。”

九方宸和程澈几乎异口同声：“不用马具。”

来到马前，他俩趁那花雪马不设防之际，抓住马鬃，一跃即上马背。

花雪马立时嘶鸣，前蹄抬起，开始与身上的人对抗。

情势急促，九方宸和程澈都想控制住这花雪马，两人的驭马之术立现分歧，程澈怀柔，顺从马意而行；九方宸强压，势要将马彻底压服。

几番交错竟然把那花雪马给弄蒙了，稀里糊涂就随了身上人的意，抬蹄飞驰起来。

九方宸和程澈内部还没扯明白，马就跑了起来，两人也是一乐，由得那马带着他俩在场内疾驰。忽然那花雪马反应了过来，心头顿时不快，直接就是一个猛甩。

没有马具扶持，两人控马不及，猛地从马身上掉了下来，可还没落地就被人接了个正着，抬眼就见隋膺正惊魂未定地盯瞪着他俩。

“你俩有病啊！我要告诉师尊师伯！”隋膺本是想找两人问中午吃米还是吃饼，一路找到了马场，一眼就看两人“裸奔”骑马，幸亏他觉得不妙赶到了身前，不然程澈那腰脊再摔出个好歹，怕是要麻烦。

“别啊樱樱子，有话好说。”九方宸搂上隋膺地脖子，“我和师弟实在太无聊了嘛，你又不来找我们玩。”

隋膺瞪他一眼，怒道：“我哪有功夫，去无尘界每天一堆事要准备，今天陆世还不在，忙都忙死了你俩还在这儿添乱！”

九方宸双手合十，“我们错了，今天晚上我给你做玫瑰饼。”

“哼！”隋膺一撇嘴，翻了个白眼，摆了半晌姿态后道：“加五，不对，十个芝麻酥饼。”

九方宸：“成交！嗯？不是，我前两天做了那么多，你一点吃不腻啊？”

隋膺：“要你管！”

九方宸：“好好好，不管不管。”

见隋膺只身一人，九方宸想起昨天陆世说今天要和裴瑾晞下山一趟，问两人有没有什么想要的，“陆师兄还没回来吗？昨天他说好了给我们带糖葫芦的。”

隋膺：“你就知道吃，他们今天回来不会早。”

九方宸：“诶？干什么去了？”

隋膺：“问那么多干嘛？饭还吃不吃了？”

九方宸：“去去去，你说去就去。”

******

兰陵县令朱玉聪回了家，未至门口便见自己大嫂李氏站在门口一脸喜气洋洋，一旁是自己面目含忧的夫人。

见他回来，两人一起迎了上来。

李夫人两手一拍，喜悦道：“二爷，大喜事大喜事啊。”

朱玉聪奇道：“何喜之有？”

李夫人眉飞色舞道：“你不知道，那九州云崖的弘璧仙尊，还有他的大弟子穆王一大早就来咱家，妥妥等了你一上午。咱家看样是要出个仙人啦！”

朱玉聪一愣，“九州云崖？他们在哪儿？”

“在正厅等着呢，走，快回去看看。”

李夫人带着头美滋滋往回赶，朱玉聪那插不上话的夫人终于有机会开口道：“老爷，我怎觉得未必是喜事。九州云崖要找的是朱奕，可却寻上了咱家的门，而且虽然我不太认得那些衣服，可穆王身上穿的是五爪龙服，那衣服寻常事能穿吗？”

朱玉聪闻言心中一沉，自己夫人文化不算太多，可向来察言观色细致。再说自己这侄子十分不省心，他哥哥去世的早，大嫂子对这侄儿一直过分溺爱，好不容易才考取了童生，之后乡试几次不中，可吃喝嫖赌一样不落，自己这个做叔叔的还常被人上门告状要债。

他曾也尝试管教，每每准备严厉责罚，他那嫂子就哭天喊地，说自己命苦，又要撞墙又要上吊，他只能高举轻放，最后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他这大嫂也看不透，总觉得朱奕是人中龙凤，不过大器晚成。这九州云崖找上来，她想的先是儿子有得道成仙的本事。

朱玉聪心头沉沉，来者恐不善，他硬着头皮举着笑脸进了厅堂。

裴瑾晞正喝了口茶，见朱玉聪进来也没有起身，静静坐在那里，如雪峰之巅的一株雪莲，孤高而尊贵，俨然不可侵犯。

他穿了一袭雪白锦袍，几十种金线渐进交织成逼真的祥云滚边，仿佛携了一练朝云在袍。一头乌发一丝不苟束在银冠中，银冠做山河形，点缀琥珀与碧玺。

身为九州云崖脚下的父母官，朱玉聪曾与裴瑾晞见过几次，都不见他这般仪容郑重。

那跟来的穆王更不用说了，他夫人猜测的没错，身上是公服。

都知道穆王极不愿提自己的皇家身份，可如今竟穿着官服来了……

朱玉聪的头上冒出冷汗，赔着笑问：“二位仙尊，今日来此有何吩咐啊？”

一旁的李夫人还在暗自欣喜，一脸期待地看着两人。

裴瑾晞不言，陆世先开了口，他表情平和：“前些日子，我那流落异界的师弟回九州云崖，途中恰好搭了朱奕公子的船，深得照拂。”

“哎呦，那都是应该的事，仙尊别客气，我奕儿从小热情！”李夫人眉开眼笑。

朱玉聪斜了大嫂一眼，心道蠢货，这穆王的话明摆着没说完。

果然陆世唇角一提，声音也扬了起来：“是啊，朱公子热情的让我师弟实难招架，还没靠岸就跳海自己游了回去呢。”

李夫人的笑模样尬住了，一副极其滑稽的表情僵在她的脸上。

朱玉聪咽了口唾沫，问：“这是……为何啊？”

“我那弟子，样貌上佳。”裴瑾晞终于说了话，说自己弟子的好处毫不客气。

那明明是句没头没尾的话，朱玉聪一听却当即手脚发麻。

他是个聪明人，自己那侄儿眠花卧柳男女不拒，想必是猪油糊了眼冲撞到弘璧仙尊弟子的头上了！

他赶忙扯着自家已经傻眼的大嫂跪下，“仙尊，是我管教不严，让那畜生冲撞了仙尊的弟子，我现在绑了他送上九州云崖给程公子磕头谢罪，要打要罚全凭程公子做主。”

此时朱玉聪心中还在谋划，裴瑾晞他们惹不起，可同样依裴瑾晞的地位也做不出对他们过分打击报复的事情。自己先把那畜生交给九州云崖，于情于理他们做得到位，九州云崖也不好特意发难，最多责罚一番。

朱玉聪这点心思裴瑾晞和陆世看得清楚。

裴瑾晞神色愈冷，连着周遭温度似乎都跟着降了下来，他凤眸微沉道：“看来我那弟子的事，对你倒是好说，可你那侄子的事，就不好过了。深夜包船，朱奕是做什么，你不想问问？”

似是一道电流划过脊梁，朱玉聪悚然，恐惧顿时笼罩了他。

此刻陆世一改以往的温润，目中风雪凛冽，他开口道：“算算时间，那日子国丧未过，朱奕敢包船行昏秽之乐，当真是好德行，好胆量。”

朱玉聪一家脸上血色尽失。

调戏骚扰裴瑾晞弟子一事，最后最多是和九州云崖恶交，裴瑾晞无论多生气，也不可能要了朱奕的命。

可国丧行乐，那是大逆不道。

朱玉聪面色铁青，看着瘫软在地的大嫂，心中对朱奕愤恨至极。

此罪一旦有人参奏，就能将他几十年勤勤恳恳鞠躬尽瘁的功德打尽，革职还是轻的，若是下狱流放，那他的亲生子女都要受到牵连。

这师徒俩严装肃服，显然是要上御前的架势。

裴瑾晞修长的食指轻轻敲着扶手，俯视着丢了魂儿的朱家人，“我且问一句，这事，公了还是私了？”

朱玉聪嘴唇哆嗦着：“私了。”

他抬起头，满眼恐慌和祈求，又说了一遍：“私了！”

手腕被抓住了，回头就是李夫人仓皇的哀求的神情，“大哥！”

朱玉聪甩掉李夫人的手，爬到裴瑾晞脚边，叩首大呼：“私了！”

******

裴瑾晞和陆世回来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刚进大门没走几步就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裴瑾疏，程澈，隋膺还有水月仙尊。

裴瑾晞看着亲亲热热贴在裴瑾疏身边的“程澈”，说：“真稀奇，怎么都等在这儿？”

水月柳眉一弯，“我今天也下山了一趟，回来就看这俩小子拉着清许在这儿等糖葫芦，想着一起等在这里，看看能不能也混上一支。”

陆世笑着从乾坤囊翻出一把糖葫芦：“当然能。”

除了裴瑾晞和裴瑾疏不吃，连几个经过此地的弟子都分到了一支。

程澈手上拿了两支，一支山药豆的，一支山楂的。

裴瑾晞看了蹙眉，“你一个人吃俩？这东西吃多了对胃不好。”

此时九方宸用着程澈身体一脸高兴：“师弟吃山药的，我要吃山楂的。”

闻言裴瑾晞上前，劈手拿过了那支山楂糖葫芦，拿着油纸只搓了一颗山楂放回程澈手上，毫不客气道：“你吃这些够了。”

九方宸眨眨眼，见四周人手都有一支完整糖葫芦，他呆呆低头，自己右手一支山药豆，左手手掌里就一寒酸的山楂。

瞬间他脸都委屈皱了，冲着裴瑾疏小声嘟囔：“师尊！你看呀！你快看呀！”

裴瑾疏无奈看了自己哥哥一眼，眼神里多少有些责怪。

他冲着程澈方向拍拍手又摊开了双臂，一道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他的身体。

裴瑾疏伸手拿过裴瑾晞手里那支山楂，带着九方宸走了。

裴瑾晞正气得咬牙，一支山药豆横在了嘴边。

“师尊，你先吃。”终于取得身体控制权的程澈正开心地看着他。

忽然，程澈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先是一惊，又颇有些尴尬。

在魔界时，程澈习惯了吃好吃的先给裴瑾晞，再吃裴瑾晞剩下的，可在九州云崖平常哪有弟子和师尊做分食这等亲密的事。

看见水月有些吃惊地目光，程澈也意识到了不对，手却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收回来。

裴瑾晞拿过程澈手上包着山楂的油纸，又从嘴边的木签子上取了两颗颗山药下来，“我这几个就好，你吃吧。”

一旁的水月奇道：“咦？清源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

裴瑾晞不动声色塞了颗山药进嘴里，“好久没吃了，尝尝。”

水月感慨：“你和清许胃口都变了许多，清许那天都吃上脆皮鸭了，他可从来不吃禽类。”

裴瑾晞奇怪道：“他吃鸭子了？”

“可不是。”水月忽然笑了，接着活灵活现演绎起来，“他可真有趣，一边说“我不吃，我吃别的就行”，接着又说“你吃吧，你不是喜欢吗？”真没见过吃个脆皮鸭还要哄自己的。”

水月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明白过来那正是九方宸附身在裴瑾疏身上。

他哪里是自己吃鸭子，是让他那爱吃鸭子的宝贝吃鸭子！

裴瑾晞开始咬牙，偏偏程澈在一旁小小声感慨了一句：“师叔对师兄真好。”

这话音量压的刚好，只有注意力放回糖葫芦上的水月没听到。

裴瑾晞一甩手走了。

程澈：“诶？”

隋膺咬着山楂，一手搭着陆世肩膀，对着程澈直摇头，“傻孩子，愣着干嘛，赶紧追吧。”

“哦哦。”程澈人还没反应过来脚步已经追了出去。

隋膺勾着陆世的肩膀道：“咱这师弟，也不知道是缺心眼儿还是笨呐，这意思不就是说师尊比师伯更好嘛，师伯当然生气了。”

陆世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是因为这个吗？”

隋膺：“当然了，对了，你和师伯怎么去了那么久？事情顺利？”

陆世转过头，毫不客气地顺势从隋膺手上叼走一颗山楂，“顺利，陪师尊去海上溜人去了。”

隋膺剑眉一扬，问：“溜得怎么样？”

陆世想起朱奕在海中挣扎的样子，轻描淡写道：“半条命吧。”

隋膺“啧”了一声，“便宜他了，换成我去，必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不过总算是为咱小师弟报仇了。”

此时被报了仇的程澈正疾步追自己师尊，眼见裴瑾晞越走越远，程澈只能喊：“师尊，你慢点，我追不上你。”

这一喊裴瑾晞果然停下了脚步，他猛地回身，质问道：“师叔对师兄好，我对你不好？”

程澈想也没想就说：“当然好。”

裴瑾晞：“好在哪里？”

关键他自己都清楚自己确实对程澈不好啊！

骂他，凶他，让他伺候自己，最后还误会他，把他扔魔界自己一个人回来了，哪里像裴瑾疏处处宝贝九方宸。

“你愿意为了我活下来。”程澈清眸透亮，凝视着裴瑾晞。“师尊，我们在魔界时你日夜难入眠，不能使用灵力，还要忍着魔人对你说风凉话，只能依靠我生活。其他人都觉得我能让你活下来是很大的功劳，可你过得有多苦只有我知道，你没丢下我，把屈辱都忍了，你对我好。”

裴瑾晞低着头，久久没说话。

“师尊。”程澈叫了他一声，走到了他的跟前，举起糖葫芦，“糖葫芦快化了，你想再吃几个吗？”

裴瑾晞抬起眼，四目相对，忽然碰撞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次裴瑾晞没躲，他张口咬住了程澈递到唇边的糖葫芦。

奇怪，这杆子上的好像比刚才他摘下来的要甜许多。

“这么长的楼梯你也能跑下来。”裴瑾晞撇开眼，换了个话题。

程澈摸摸鼻子，笑道：“下楼梯不疼，隋师兄还背了我一段呢。”

“他倒是挺疼你。”裴瑾晞看了程澈一眼，忽而转过身蹲了下来，“上来，我背你回去。”

“不行！别人看见怎么办！”程澈惊拒。

“笨蛋，连谎都不会撒吗？就说你脚扭了。”裴瑾晞横他一眼。

程澈本来犹豫，可见裴瑾晞又要生气的样子，赶紧趴在了裴瑾疏的肩上。

裴瑾晞肩宽腰窄，被他背着很踏实。

程澈看着那张寒玉般的侧脸问：“师尊你累不？”

裴瑾晞：“……我才走了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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