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寻扶着轮椅站起来,沈嘉卉以为他要下楼了,也站了起来收拾餐盒。
“哎?你不吃啦?”周寻好奇地看着沈嘉卉,以为她不吃了。
沈嘉卉疑惑地看着周寻,不明白他要做什么,难不成他要先下楼,留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吃么?那这还有什么意思?
周寻弓着腰吃力地站着,他转过头对沈嘉卉说:“你接着吃呀,我还不走,我就是起来站会减减压。”
讲到这个,周寻略微不好意思,眼帘垂下,长长的睫毛给眼睛下面覆上一层阴影。他说:“刚刚和你吵完我就下楼了,你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就一直这么坐着,到现在也好几个小时了。再不起来减减压,屁股要烂了。”
沈嘉卉手里还捏着半听啤酒,听到周寻这么说,她自责感铺天盖地地袭来。今天确实是自己反应过度了些,最后说是自己向周寻道歉。其实是周寻在安慰自己,不然谁大半夜闲的慌陪别人在顶楼吹风吃东西啊。
无事献殷勤,非……非常对不起。
“对不起,我……”沈嘉卉不知道说什么,就是觉得很抱歉。
周寻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两条腿,手臂用力撑着轮椅,胳膊上的青筋隐约鼓着。他没回过头再看沈嘉卉,只是温温开口:“说这个干嘛,以后不要这样就好啦。”
他怕沈嘉卉还在多想,接着说:“你不要多想,就算没有你,我也要隔几个小时站起来解解压,就算睡着了半夜也会醒过来翻个身的。”
他说得坦荡,好像这件事在他心上根本不算事。
沈嘉卉其实蛮佩服周寻的,一般来说残疾对谁都是天大的打击,电视上不是经常放那种因为受不了自己身体遭遇大变故然后寻死觅活的么?
但是周寻不会,好像周寻每天都过得乐呵呵的。
上次去周寻家里吃饭,去得早了看到周寻在练站立,电视里放着沈嘉卉早就不会看的沙雕综艺。周寻看得津津有味,卡司们玩游戏的时候,周寻笑得胳膊脱力摔倒在地上。他干脆坐在地上把腿摆好,一直看到那个综艺节目结束才从地上爬起来。
那次沈嘉卉一直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觉得周寻这个人心好大啊!
那次周寻回过头看到沈嘉卉还愣住了,傻笑着拉过轮椅爬起来坐好,和沈嘉卉说:“哈哈哈好好笑,我怕再摔了才说坐地上看完的。”
沈嘉卉当时还翻了个白眼,没当回事地说:“我管你坐哪里。”
——
周寻慢悠悠地坐回木板床上,拍拍手上的灰,拿起啤酒喝了一口。继续往嘴巴里丢毛豆和藕块,沈嘉卉看着他,还没从刚刚的思绪里走出来。他像是逗沈嘉卉一样,故意把藕块嚼得发出响声,挑着眉问沈嘉卉:“再发呆就什么吃的都没啦,舍得全都让我吃?”
沈嘉卉睨他一眼,嘴角扬起说:“本来就是你做的,你吃就吃呗,我有什么舍不得的,你舍得给我吃我就要磕头了。”
周寻大笑,端起啤酒和沈嘉卉碰了一下,他说:“话不是这么说,你不也给我喝你的冰啤酒了么?”
也是,沈嘉卉赞同地点点头。
其实周寻一直吃的都不多,鸭脖就特意为沈嘉卉做的,那么辣的东西他吃不了的。受伤以后服用了很多药物,他的肠胃有很大的问题,要是吃那么辣,第二天会疼得受不了。啤酒也因为怕失禁,就只喝了一罐。
“你看,这种星星,在大城市是看不到的。”周寻指着天空,和沈嘉卉搭话。
沈嘉卉顺着周寻的指尖抬头看,还真是好多好多星星。她附和着:“嗯,挺漂亮的。这一片云都没有,估计明天又是大晴天。”
夏夜云少,能看得到星星。小城市空气好,这种季节每天晚上都能看到满天星河。只是大家都太忙了,很少有这种闲情逸致能抬起头看看。
沈嘉卉顺着周寻的话问周寻:“你还去过大城市啊?”
周寻怔住,顿了好一会才说:“算去过吧。”
沈嘉卉低头看看周寻,满脸的不相信。不是她看不起谁,是真的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山寨运动裤都穿得起球的男人,能和大城市挂钩。
周寻不乐意了,皱着眉问沈嘉卉:“怎么?不信啊,我真的去过的,我不光去过,我还在那里呆过好多年呢!”
沈嘉卉又看了一眼周寻,他脚上那双拖鞋沈嘉卉前两天才在十元店看到。过季打折九块九一双,第二双半价。
她敷衍地点点头:“行行行,呆过行了吧。那怎么又回来了?”
周寻拍拍自己的腿,半是无奈半是玩笑地说:“这样子怎么呆,回来了。”
沈嘉卉没想到这句话会戳到周寻的痛处,神色又开始不自然。
周寻看她这样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急忙开口:“打住啊,再说对不起就腻了。嗐,回来也好,房租便宜不少呢。你以为我在大城市就穿金戴银啊,不也要交房租么?”
沈嘉卉点点头,确实是这样的,小城市不说别的至少房租不高。
酒精起了作用,沈嘉卉感到微醺。放下包袱整个人躺在木板床上,小腿吊在外面一晃一晃的。她问周寻:“不过你在大城市,医疗会更发达吧,难说就治好了。”
周寻也跟着躺下,枕着手臂会她:“脊椎断了哎,哪里都治不好的。还是省省吧,你不知道,在医院挺遭罪的。”
沈嘉卉朝周寻那边侧卧着看着他,饶有趣味地问他:“你说你是不是因为看病才那么穷的啊。”
周寻笑笑,没说话。
在医院那段日子,应该是周寻最不愿意去回想的日子。每次做恶梦想起,都会惊得他一头冷汗。这些事,过了就过了,就不要再去过多回想了。
过了好久,沈嘉卉问周寻:“那你现在还疼么?”
周寻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低声说:“大多数时间是没有感觉的,偶尔有点疼。不过还好,已经很好了……”
这已经是周寻,最坏的境遇里,最好的结果了。
“是真的没感觉吗?没感觉是什么感觉?”沈嘉卉不明白,她瞪大眼睛问周寻。
喝过酒,她眼神不像平常那样冷冰冰、阴恻恻的,反而带着水汽一样,湿漉漉的、亮亮的。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挨她近一些,周寻很难抗拒这种眼神。
他在脑海里组织了好一会语言,回答到:“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不会痛不会痒,像死了一样。”
他把手放在肚脐眼附近,接着说:“这里会有一些知觉,从这往下就没有了。”
沈嘉卉看着他的动作,低眼看了他的腿一眼。周寻笑着问她:“是真的没知觉,怎么不信?你可以来打一下,看我会不会痛。”
“神经病啊哈哈,哪有主动让别人打自己的。”沈嘉卉被逗笑,笑着骂他。
周寻撑着手臂调整了个姿势,把吊在外面的小腿也捞起来,整个人都躺在木板床上。他侧头看着沈嘉卉,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不像刚刚那样水灵灵、亮亮的。这会她的眼睛很黑很黑,像一潭静谧的湖水。
“困了?”周寻轻轻问她。
沈嘉卉摇摇头,眨了眨眼睛:“没有,就是喝了酒就想这么躺会。”
周寻放低声音说:“嗯,喝了酒是会觉得放松的。”
周寻还在看天上的星星,良久,他悠悠开口:“有些事情过了就过了,一直记挂着挺折磨人的。”
沈嘉卉没搭腔,他以为沈嘉卉已经睡着了,转过头看到沈嘉卉只是眼睛半闭着,还没睡着。
“可是,很多事,它就是过不去啊……”沈嘉卉说完这句话,彻底地闭上眼睛睡过去。
因为不常出门,沈嘉卉皮肤好白。刚刚吃过鸭脖小嘴被辣得通红,这会放松下来睡着的样子也和往常大不相同。
她的头发垂下来,有几缕搭在脸上。
这次,周寻终于可以帮她轻轻把头发顺到耳后。
他接近于说唇语那样的小声,对睡着的人说:“总能过去的。”
——
沈嘉卉是被太阳光刺醒的,她醒过来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和周寻在天台这个小破木床上睡了一夜到天亮!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不远处有个老太太已经在晒被子,看她醒了还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她急忙拍醒周寻:“醒醒!走了!”
周寻被她叫醒,一下子适应不了那么强的光照,一直在眨眼睛。喃喃道:“不好意思啊,我看你睡得太熟,就没叫醒你。”
沈嘉卉觉得好丢脸,这简直就是社会性死亡瞬间。她立马爬起来把一地的啤酒易拉罐装到袋子里,准备下楼。她和周寻小声说:“快起来走了,好丢脸啊!不应该昨晚叫醒我的啊!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她抬腿就想走,周寻想让她等等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已经往前走了好大一节。
周寻只能慢悠悠地帮自己穿上拖鞋,扶着坐上轮椅坐稳再去追她。
还真是醒着和睡着了两幅面孔呢。
那位老太太慢慢走向周寻,看看已经到电梯口的沈嘉卉,满是嫌弃地和周寻说:“小伙子你怎么会和这姑娘扯上关系啊,我跟你说你别和他多来少往,这姑娘生活作风乱着呢。”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沈嘉卉能听到。她非常不高兴地朝周寻大吼:“你走不走!磨磨蹭蹭的干嘛!”
周寻对着沈嘉卉脆生生地回应:“就来!”
然后转过头对老太太说:“阿姨多心了,小姑娘好着呢!”
周寻转着轮椅追上沈嘉卉,沈嘉卉又冷下脸来不理他。
他知道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是刚刚那个老太太讲的话。他主动找话题:“冷不冷?也是怪我没叫醒你,我本来想着你一会就会醒,才不想打扰你的。”
沈嘉卉睨他一眼还是没说话。心里气得不行,生活作风不好?不好个锤子,老头老太就是烦人,听风就是雨。
特么的自己都快过成尼姑了,还生活作风不好。
“我说你也是烦,干嘛要听她讲话!”她忍不住骂出口。
周寻不恼,笑着和他求饶:“我错了嘛,我下次捂起耳朵来不听行了吧。”
沈嘉卉瞪大眼睛蹬他:“还有下次?我再也不会犯傻跟你去顶楼了,没劲!”
周寻昂起头,一本正经说:“没下次?那你不打算和我搭伙吃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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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