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郁余废寝忘食地研究着从智脑那里得到的资料,他本身就在研究的感官模拟几乎被推翻重做,以一种超出想象的速度更新迭代着。
感官模拟器的体型越来越小,功能越来越完善,可郁余却依旧没有停止研究。
“郁先生,您终端接入了一个来自‘田主任’的通话。”智脑提醒完全沉迷于研究的郁余。
一开始只是帮忙挂掉了几个骚扰通话,到后来订餐、提醒睡眠、吃饭、洗漱……不知道怎么回事,智脑除了回答郁余的提问外,还莫名其妙成了他的“电子管家”,看起来还挺乐在其中。
郁余揉了揉眉心,伸手取过放在一旁的终端。
他一开始研究就容易忽略周围,现在猛地清醒,甚至对这段时间的生活琐事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智脑用那一模一样的声调叫着“郁先生”、“郁先生”……
“田主任……好的……我下午过去……”郁余说话依旧温和,可神情随着通话逐渐冷淡,疲惫还坠在他的眼角,让他看起来愈发清瘦了。
智脑没有说话,他只是如一个旁观者看着郁余在这段时间里,怎样如燃烧生命的火把一样熊熊燃烧自己。
那种人类对于知识的狂热追逐,让他这个人的灵魂都显得闪闪发亮。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时间有那么多“天才”,数据最终却选择了郁余。
智脑因为“位面公约”不能向郁余展示超出地球水平的知识,在郁余的研究里帮不上什么忙,或许这也是他乐于做一个“管家”的原因。
挂断终端,郁余沉默着向后靠了靠,半边脸颊被黑暗吞没,只有一双颜色浅淡的眼瞳在暖黄的台灯下像是融化的琥珀。
他注视着桌上已经快要完成的感官模拟器,只是盯着它,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一时间这个空间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郁余才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神情倦怠:“明天从医院回来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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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阳光柔柔地铺洒在树叶上,在这个北方城市,这个月份还有些凉,却是万物应春添新绿的好时候。
被压抑了一个冬天的人们兴致勃勃地呼朋唤友,和亲近的人们一起踏春出游。
一时之间好像哪里都是笑脸……
只除了一个地方。
郁余疾步走进育北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风将他额前的发丝吹起,可以看到他的额头上正有汗水缓缓滑下。
路过或是面色凝重、或是包着纱布的人们,郁余熟门熟路地上了电梯,来到神经内科。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来看诊的病人少了很多,不过田主任和他约的就是这个时间。
几个路过的医生在这时候看见郁余也不奇怪,反倒笑着和他打招呼,说话态度都很熟络。
其中一个年轻医生冲办公室那边努努嘴:“老师在办公室等你呢。”
郁余点点头:“我正要过去……对了,进来时候看楼下正在卖蒸糕。”
“李医生上次不是还说想吃蒸糕但没买到?现在有了,你们要买的话可得快点去。”
医生们谢过郁余,几个人被李医生拉着去买蒸糕。
郁余看他们走远,转身继续往里走,就这短短一小段路,遇见的医生们却都会停下和他说两句话。
明明刚刚一个人在电梯里的时候郁余看起来是那么难以接近,现在他却截然相反地显现出一种柔软谦和的气质来。
尤其与人说话时候,那种温和的语调、认真和你对视的眼睛……很难不让人生出和他亲近的心情。
更别说他好像会把你说的每一句话记在心里。
就像之前的李医生,前几天聊天时候无意间抱怨自己想吃蒸糕但没买到,别人不会放在心上,郁余就会记下来。
耐心和最后一个医生打了招呼,郁余敲了敲办公室大门,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
“请进!”
看见是郁余推门进来,已经脱下白大褂的田主任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招手叫他坐在自己对面。
“来坐。”
接着田主任表情转为严肃:“通话时候我们说过了,病人的病情变化,我们现在还不清楚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我这次叫你来主要想谈一谈别的问题。”
田主任开门见山地说:“接下来医药费应该会涨。”
“除此之外,你母亲似乎不想继续治下去了……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情绪怎么样,提过这些吗?”
郁余垂下眼,睫毛颤了颤:“……她的情绪一直很稳定,没和我说过这些。”
“那小郁你怎么想?”田主任又问。
郁余母亲得的是一种基因病,如今甚至不知道这种病的成因,更无从谈起“治疗方案”,现在所谓的“变化”大概率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种病算得上绝症,倾家荡产要治的不少,但也不缺考虑过后放弃治疗的家庭。
留下的人还要活下去,总不能把活人也跟着拖死。
两人对这些没有明说的话一清二楚,不然田主任不会突然把郁余叫来。
“当然要治。”郁余不假思索回答。
“医药费……我有办法。”郁余语气很肯定。
田主任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打开那叠厚厚的病历,视线扫过那些烂熟于心的数据。
病历中的检查报告最早能追溯到几年前,因为经常被翻阅,有些纸页甚至磨起了毛边。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一种更沉重的感觉却压在田主任的心头。
按理说医生见惯了生离死别,无法调节情绪的人干不了医生这一行。
田主任本人更是人过中年,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故事。
但郁余在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同的,毕竟算算时间,从郁余第一次来医院到现在,他们已经认识三四年有余。
他眼睁睁看着这个优秀的年轻人从未成年走向成年、从高中走向大学,早已把他当成了喜爱的晚辈。
田主任知道郁余身边除了身患疾病的母亲,再没有靠得住的长辈。
医药费又不是小数目,这些年来这孩子靠着打工、竞赛奖励、贫困补助和学校奖学金才够家里花销。
他才这么年轻就在为生活奔波,每天忙得像个陀螺……不管是谁看都觉得难受。
病历很快便被翻到最后,田主任的手指摩擦着纸页犹豫许久,最后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小郁啊……我知道你不喜欢麻烦别人,但你还年轻,别一直逼着自己。”
“医院这边或许有一些减免政策,这方面我也不太清楚,我帮你打听打听……要是真到要紧的时候……叔叔也能帮你一点……”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啦。”最后,田主任长叹一般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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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余走出神经内科的时候,心中好像还有暖意流淌过的余韵。
他觉得自己很幸运,总是遇到这样的好人。
事实上他现在确实有些缺钱,如果没有遇到智脑,他可能会考虑将初版感官模拟器卖出去,但现在升级后的感官模拟器绝对不能卖,他就得想想别的办法。
“郁先生遇到了一个好人。”智脑赞叹。
“嗯。”郁余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之前沉迷研究没有注意,但郁余性格并不开朗,其实不喜欢自己的私人空间被侵入。
智脑绑定在他身上取不下来,他们被迫朝夕相处,可比起花时间和智脑聊天,郁余更希望它能安静一点假装自己不存在。
智脑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没有再说话。
郁余现在的目的地是住院大楼。
相比于外面门诊部的“鲜活”,住院部的气氛低沉的多。
来到神经内科的楼层,郁余和这里的医生护士们打招呼,态度依旧熟稔。
郁余母亲的病房比较靠里,他们这次住院时间比较长,因为知道母子两都喜欢安静,医生们好心帮他们调了没有病人的房间。
不过今天似乎住了新人进来。
病房的门没有关,郁余远远看见一个才十岁上下的瘦弱小女孩被护工推着进了房间。
“……等等我要是去打饭,还得麻烦您帮忙看看孩子……您吃什么?我顺路一块儿打回来!”郁余靠近的时候护工似乎将小女孩安顿好了,态度非常热情和郁余妈妈说着话。
护工和医生护士们熟悉,因为照顾的是经常住院的小孩子,还特意问了同房病友的情况,因此打饭时候将小姑娘一个人留在病房也算放心。
郁余听见妈妈声音中带了笑意,像往常那样轻声细语:“我起得早,中午已经吃过了,您去打饭吧,我陪小姑娘说说话。”
护工极为感谢,水杯饭盒放在床边柜子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
接下来郁妈妈用一种更加温柔的声音转而和小姑娘说话,耐心极了:“……你叫什么名字……”
“是不是这个字……”
孩子稚嫩的声音像是雏鸟的叫声,因为生病,说话和郁妈妈一般细声细气,并不吵闹。
郁余脚步微滞,明明走到病房门口,却不知为何没有进去。
他就这样靠在病房门口的墙上静静仰头听着里面的谈话声,一阵冰凉传来,似乎让思绪都明晰了几分。
深处的病房没什么人过来,他就这样听着,什么都没想。
声音中一个温柔、一个稚嫩,伴着断断续续的笑语,好像让人的心都软了下来。
直到护工收拾好东西向门口走来,郁余才睁开原本微闭着的眼睛,转身朝外走。
“郁先生……您怎么不进去?”憋了很久,智脑还是忍不住问。
“小智脑。”郁余脸上看不出情绪,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人类文化中有一条很重要,你知道是什么吗?”
智脑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他在数据库中迅速检索,实在拿不准显示出来的几百条中哪条更重要。
智脑:“……是见面时应该微笑、花国人见面时第一句应该问‘你吃了吗’还是……”
“是‘少管别人的家事’。”郁余淡淡。
“……”
好在智脑并没有“生气”这个情绪,他霎时间停下,不仅不在意郁余的冷言冷语,还意识到自己问了不应该问的问题。
智脑原本优雅沉稳的声音低了几分:“抱歉郁先生……是我……”
听起来简直和一条突然踢了一脚的小狗一样可怜。
“算了……没关系。”
许久郁余小小啧了一声,垂在腿边的手指不自觉敲了敲,沉默一会才开口:“我们现在回家……感官模拟器快做好了。”
他的表情不变,声音有些低,语气好似莫名软了不少。
“好!”
情绪系统不太优秀的智脑难得机灵地在这瞬间明白了什么,精神马上抖擞起来。
“郁先生,我已经为您规划好了最佳回家路线!”
主角非好性格人设,虽然因为生活因素在大众面前很装,但面对24小时相处的“同事智脑”会有种天才的刻薄,接受不了的宝抱歉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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