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自己是女孩 第9章 海妖

瑟恩岛上的海风突然改变了方向，海水不再拍向海滩，而是背离海岸。

“什么？”亚利娜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是个男孩？她怎么可能是个男孩？

可德里娜没有心情开玩笑。

“你是个男孩，千真万确。我一直将你当成女孩养，欺骗所有人，甚至欺骗你，就是为了瞒过妲尔玛。如果妲尔玛知道了你的身份，你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风正从岛上吹来，传出越发清晰的杀戮之声。

“没有时间解释了，相信我，你必须马上离开，她们可能随时追杀到这里！”她继续推着亚利娜。

可亚利娜就像石头一样定在那里，喃喃低唤：“母亲……”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德里娜喊道，“你不能留在这里，你长大了，要变成男人了，妲尔玛发现真相后会杀了你！”

“那……那我们一起走，一起上船……”

她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了，她只想让母亲跟她一起离开，可德里娜痛苦地拒绝。

“我不能上船，我的命运牵绊于此地，为了让你存活下去，早在你出生之前，我已经将自己献祭给女神。神的祭品不能夺取，神给予你的庇佑也容不得我窥觊。”

“不，母亲……”

“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难道你想亵渎神明吗，你想让我所有的牺牲付诸流水吗！”德里娜强忍眼泪，声音里饱含无限悲苦，“你的父亲是被妲尔玛杀死的，我之所以活到现在就是为了你，难道你要让我当了十四年的母亲，抱着希望看着你长大，最后又要看着你死去吗？”

亚利娜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可是，我不能留下你……母亲，我不能……”

轰隆一声惊雷盖过了她的声音。

刺目的白光在天上闪出了骇人的昼色。

德里娜像被雷电击中一般猛然跳开。

她拾起那个男人的短剑，横架在脖子上。

“要么现在离开，要么抱着我的尸体留下来！”

“母亲！”

“走！”

亚利娜迫不得已上了船，德里娜随即将船推向大海，给她留下最后一句话——

“活下去。”

亚利娜已经记不起她曾几何时像现在这般哭得厉害，也不知道日后还会不会遇到像现在这般心如刀割之痛。

离岸的海风愈发强劲，迅速带她远离瑟恩岛，远离她再也无法相见的母亲。

岸上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与海上的黑夜融为一体。

她离开了她的母亲，离开了她生活的地方，离开了她熟悉的一切。

而她的前方，是她从未踏足的茫茫大海，是她没有一点认知的领域，是她完全迷茫的未来。

她只能任凭风浪决定她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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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的光阴，成为母亲的幸与不幸，终于迎来尽头了。

她让她的孩子顺利度过了童年，却无法得知孩子今后的命运。

现在，她还需要做一件事，兑现她的承诺，将亚利娜完全交托给神。

德里娜将男人的尸体拖入海中，直到风浪将他带走，然后把短剑扔进海里，让他影迹全无。

当暴雨倾泻，连接天地时，她走上了瑟恩岛最陡峭的悬崖。

在这悬崖之下，是滚浪飞花的海水，也是海妖享用饕餮大餐的地方。

几乎所有男人和男婴，都葬身于此。

她也即将葬身于此，可她的鲜血不是用于滋养仇恨，而是成为保护她孩子的祭品。

这是她能为亚利娜做的最后一件事。

德里娜站在悬崖的边缘，在衣襟上取下别针，用那最锋利之处在手腕上深深割下了一道裂口。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血管里流出，落在地上，随着雨水的冲刷遍洗悬崖。

她的力量随着血液的流失而消散，她的生命也随着祭品的献出而濒临尽头。

雷电交加，风雨如磐，她在力气将尽时，在悬崖外移出一步，脚下一空，身体像离了枝头的残叶般零落。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她只希望她的血肉能将海妖引来，尽可能给亚利娜争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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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目的闪电和震耳的雷声接连不断。

亚利娜抬头望去，发现原本璀璨的星空已变得乌云密布，连天蟒星妖冶的血眼也无影无踪。

当她回头再望向瑟恩岛时，她的眼前只有一片跟四周一般无二的大海，再无岛屿踪影。

再无回头的可能了。

不管前方迎接她的是生路还是另一条死路，她已经不能回头。

大海浩瀚无垠，放眼望去，只有她的小船在随波逐浪，渺小如滩涂上的一点尘沙。

随着雷电大作，暴雨倾盆而下，在海面击出无数浪花。

滂沱的雨水被狂风吹得横行，打在亚利娜的脸上，冲洗了她的泪水。

风雨下的海水波涛汹涌，小船随着海浪的起伏剧烈摇荡。

亚利娜紧紧抓着船舷，唯恐船只倾覆，将她送进海里。

然而，不管风势多急，海浪多高，小船都能稳稳地浮在水面，没有被打翻。

暴雨和浪花不断打在甲板上，可船上没有积水，似乎水都往看不见的地方悄然蒸发。

亚利娜感受着这船的神奇之处，就她惊叹之时，船身突然猛然震动。

有什么东西正在攻击船底。

她惊疑地看着船身之外漆黑一片的海水，可黑暗掩护了一切，大雨又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一时无法看清眼前的事物。

撞击愈演愈烈，在震耳欲聋的雷鸣和狂乱的雨声中，她分明听到了海妖凶残怪异的嘶叫声。

叫声逼近了她的恐惧，死亡的威胁正在包围着她。

当闪电再现，恢复了亚利娜的目力，她的眼前竟有十几头海妖正在翻腾的海浪中追扑而来。

它们全身光滑，脸部却模糊得可怕，只有血盆大口里的十几排尖牙清晰可辨。

邪恶的源头使它们不分雌雄，它们的体色来自黑暗，叫声源自地狱。

当初在瑟恩岛，面对这般邪恶，她做了十四年的旁观者，而现在，海妖为她的鲜血而来，她只能独自迎头抗击。

她已逃出了瑟恩岛，能否再逃出盖兰海？

她拉弓搭箭，等待下一道闪电。

耀眼的白光照亮了海面，凄厉的叫声伴随飞箭离弦而起。

闪电接二连三划破天穹，竟无歇意。

持续不断的强光让亚利娜箭无虚发，可海妖不是一般的生灵，它们不知何为恐惧，也不知何为死亡，它们只为追咬血肉，阻止任何人离开盖兰海。

海妖倒下一头又扑来一头。

海风越来越急，船在海浪的推涌下，飞快地前进着，好像在跟海妖争速。

风越急，掀起的浪越高。

一堵海水堆起的高墙带着小船，悬到半空。

船没有翻沉，但亚利娜重心不稳，掉落船外。

她魂飞胆裂，拼命抓住船舷，不让自己葬身大海。

落水的冲力使她全身浸泡在水中，她睁着眼睛，却在海里看到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跟瑟恩岛上的湖不一样，这里的海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恐惧。

以前她一直认为，冥界连接着地下的洞穴，可现在，眼前的深渊使她觉得，冥府大门也许敞开在大海的深处。

而海妖就如守卫冥府大门的怪物一般追赶着她。

亚利娜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开一头离她最近的海妖。

海妖在她的攻击下后退了，她借力向上一翻，惊险地回到船里。

她翻了个滚，虚弱地躺在甲板上，穹苍雷霆一时尽收眼底。

就像鲜血从祭台上流下，沿着粗糙的石面分成几道锯齿状的分支，天上的闪电，正以这般轨迹延伸增长，不断切割夜空。

浓重的夜色似被雷霆震裂，灼眼的金光穿透厚厚的乌云，欲将天上的一切呈现于凡间。

重重威压从不见尽头的积云上施展，在电闪雷鸣间幻化出神圣的光辉，发出撼动天地的震怒。

亚利娜仿佛看到了她只在信仰中听说过名字的主宰者——

“众神！”

她低唤着，感受到神正在看着自己，观察着这个凡人是否值得庇佑。

强大的信念转化成力量，灌注到她的四肢百骸。

她振作起来，再次面对狰狞可怕的海妖。

然而摸向背后，箭筒已空无一物，想必是刚刚掉进海里时，箭全部散落了。

海妖越追越紧，甚至有一头从水中跃出，直扑她的面门。

她双手握住弓臂，将它用作长棍，一下横扫，将海妖击落海中。

一头落下，其他海妖却接踵而来。

亚利娜吃力地将它们逐一击向船舷外，对摔落在甲板上的，就用弓弰往它们看着最像眼睛的地方戳下去。

尽管击中了不少，可海妖的数量似乎有增无减。

亚利娜渐渐体力不支。

一头海妖被击中后没有落进海里，而是落在她的脚边。它蠕动着身躯，张开血口，怪叫着咬向她的小腿。

她一个激灵，避开它的利齿，一脚将它踢开。

它滑到两条被戳瞎眼睛的海妖旁边，尝到血味，竟转身啃食它的同类。

不料这时一个浪头掀起，托起了船尾，三条互相撕咬的海妖又顺势向她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