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兰蒂尔像看毒蛇一样看着提赫。
“这是你自己要上战场的,战场上可没有情分之说。”提赫充满意味地看着她,“难得贝安公主出落得这么漂亮,就算成了女俘,我也会好好待你的。”
塔兰蒂尔想挣扎,可一把弯刀架到了她的脖子上,使她无法动弹。
提赫微微一笑,将她拉上战车让她站在高处,然后向着前方大声喊:“英勇的埃喀尔,你可知你的妹妹,尊贵的贝安公主塔兰蒂尔,已经落在了我的手里!贝安还没落败,就已经送上了这么好的战利品,如果你们败下阵来,你们打算再给我些什么呢?”
埃喀尔在激战中看到妹妹被俘,目眦尽裂,尽管伤重,但在他的愤怒之下,拜多士兵如同枯草一般倒在他的长矛和马蹄下。
然而,贝安士气受到了撼动,在步兵和骑兵的夹击下,队阵终于散乱,与拜多士兵陷入了激烈的混战。
一个与埃喀尔并肩作战的将领说:“埃喀尔,我们还有三百士兵在后方!”
“不!”埃喀尔双目赤红,“我们要守护荣誉!”
同时,提赫挑衅的声音响起:“埃喀尔,看来你已经决定放弃你的妹妹了!”
混乱的战斗阻碍了弓箭手的射发,但失去阵形的步兵更易受到骑兵的攻击。
就在拜多骑兵像烈风般扫荡贝安步兵时,突然,一个骑兵惨叫一声中箭倒地,而在他之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他们成了活靶,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慌乱之下,拜多骑兵急速撤开。
他们想看清到底是何人如此厉害,在他们骑马奔驰时仍能百发百中。
可贝安的弓箭手早已拾起长矛加入混战了。
真正的弓箭手却在乱阵之外。
一名穿着贝安盔甲的勇士,正手持弓箭,骑着一匹银灰色的骏马飞驰而来。
在锃亮的铠甲下,他的身姿高大挺拔而不失轻盈。一头长长的浅褐色卷发在头盔下随风扬起,却无损英武,反而像展开的战袍一样更添气势。
他松开缰绳双手张弓,箭搭在弦上稳得如同放置平地,当指间一撒,箭又像长了眼睛一样,朝着拜多骑兵的血肉之躯穿插而入。
提赫自然也发现了他,立即高声下达命令:“杀了他!”
离他比较近的骑兵向他投出了标枪,可他一伏身就避过了攻击。
随后他停止射箭,挥动盾牌,以盾沿阻击更多标枪,保护了他的坐骑。
在这期间,他的骑乘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眼看他锐不可当地直奔而来,提赫正思考着要怎么对付他,却听到身旁的塔兰蒂尔轻声惊呼:“亚利娜?”
亚利娜?
提赫觉得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可他一时间想不起来。
这分明是女孩的名字,怎么会用在如此强敌的身上?
但他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只看塔兰蒂尔的神情便知道来者与她关系不一般,当即警告:“再冲过来我就杀了她!”
结果他话音刚落,一支标枪从对方手中飞出,带着风声和银光直冲而来。
他一个心惊,慌忙闪向一旁,几乎摔倒。
不过那标枪根本不是掷向他。伴随刀剑的落地声,挟持塔兰蒂尔的男人额心中枪,喊不出一点声音就倒地身亡。
塔兰蒂尔立即拾起地上的弯刀,挥向提赫。
亚利娜想冲过去与她并肩作战,但一支利箭在他耳边擦过。他再次举起标枪,向拜多战车掷去。
标枪投中一匹拉战车的马,马一倒下,牵连着另一匹马、战车以及战车上的弓箭手一同人仰马翻。
用光了手中的标枪,亚利娜再次成为了标枪的目标。
盾牌挡住了冥府使者伸出的双手,却因此被标枪穿插,再无用武之地。
躲过标枪,长矛又到。
他一手扯过刺来的长矛,一手将盾牌砸向对方骑兵,同时夺走了他的武器和性命。
挥动长矛,他又连续杀了几个骑兵。
可当他杀出拜多骑兵的包围后,一个身穿黑色盔甲的战士突然跳了出来,送来一记弯刀。
弯刀砍向的是银甲的腿,亚利娜立即刺出长矛,挡开了他的攻击。
那人身法灵活,躲开长矛和马蹄,没有试图攻击亚利娜,而是不停地砍劈银甲,决心要先伤坐骑。
刀光在银甲身下乱舞,亚利娜担心银甲受伤,趁着挑开弯刀逼退对方,立即下马迎面而上。
黑甲战士不急于上前搏杀,而是站在那里,傲慢地说:“拔出你的剑。”
亚利娜接受决斗,扔掉长矛,拔出了配剑。
此时正在与提赫打得难分难解的塔兰蒂尔高喊:“亚利娜,他的实力不在埃喀尔之下!”
差点在决斗中战胜埃喀尔的黑甲战士听到塔兰蒂尔的叫声,略感好笑地问亚利娜:“为什么取女孩的名字?”
冰冷的字句从亚利娜的口中轻声而出,寒意凛然。
“没必要跟死人解释。”
他说着,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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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喀尔身上有九处刀伤和六处剑伤,肩膀上的箭已被砍断,只露着半截箭身。
随着战马倒地,他负伤抵抗,浴血奋战,将拜多最勇敢的战士献给了冥王。
当他杀掉最后一个向他冲来的勇士后,他像杀红了眼的野兽一样,举剑寻找下一个猎杀目标。
然而,在他十步以内,已无敌军。
拜多骑兵损兵折将,贝安战士又重拾士气,勇猛反击,与拜多步兵拼了个你死我活。
无论敌我,大部分战士已永远离开了他们的亲人。
一眼望去,尸体和盾牌像地毯一样铺满了战场,只剩下少数还在搏杀的战士。
就像烧得七零八落的林火废墟里,仍有未曾倒下的顽木。
而在这些为数不多的搏杀中,两名在战场边缘上对决的勇士拼杀得尤为激烈。
他们身影如风,招数快如闪电,刀光剑影刺眼夺目,兵刃相撞撼裂人心。
四周明艳的阳光忽然掩去,取而代之的是乌云盖下的漫漫阴影,仿佛为即将血溅沙场的勇士默然悲哀。
埃喀尔震惊地看着那个几乎打败他的拜多勇士,在身穿贝安盔甲的长发勇士的攻势下,逐渐落入下风。
而那头长发他绝对不会认错。
放眼贝安,乃至他曾踏足之处,生这长发之人,他只见过一个。
就在这时,他听到提赫几乎扯破嗓子的声音:“停战!拜多服输!”
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提赫被塔兰蒂尔一刀架在喉咙上,脖子上已流出鲜血。
再望向战场,能够回家的战士已所剩无几,埃喀尔心头一痛,做出决定:“拜多放下武器,贝安同意停战!”
“放下武器!拜多士兵,全部放下武器!”提赫再次呼喊。
他的声音一落下,战场上便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刀剑落地声。
拜多士兵萎靡不振,由着贝安士兵用刀剑指着颈项,一步不敢动。
而跟亚利娜决斗的黑甲战士也做出了投降的姿势,将刀扔到了地上。
亚利娜见状,垂剑后退几步,跟他拉开了距离。
然而,就在他转身想走向塔兰蒂尔的时候,塔兰蒂尔忽然惊叫:“当心!”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眼角飞入了一道黑影。
他连忙伏身,脑袋却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头盔内金属重击的响声震得他头痛欲裂,双耳打鸣。
与此同时,他头上的重量骤然减轻,原有的闷热感瞬间消失,长发也自脑后滑到了脸上。
再定睛,他发现他的头盔已经滚落到远处,而击落他头盔的正是黑甲战士扔来的盾牌。
而此时,对方已重新拾起弯刀,想趁他倒地将他劈成两段。
刀刃在乌云的阴影下压来死亡的气息。
亚利娜感知到危险,抬首直面险境。
可当两人一照面,黑甲战士不由一怔。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倒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个女孩。
然而,一声惊呼将一切重新拉回战争的轨道。
塔兰蒂尔因亚利娜的险情而分心,被提赫夺了刀,击倒在地。
亚利娜的反应比所有人都快。
他拾起一块石头,不顾在敌人面前暴.露后背,直往塔兰蒂尔的方向奔去。
他跑得很快,黑甲战士一时没能追上他,而他手中的石头已经飞掷出去,将提赫砸了个头破血流。
至此,塔兰蒂尔再次制服提赫,而埃喀尔也正在赶来,亚利娜便转身面对想杀他的人。
现在他手无寸铁,面向那把尝过无数腥血的弯刀,他矫捷地躲开,一跃而起,踢中了对方持刀的手背。
弯刀从黑甲战士手中掉落,亚利娜立即迈步抓住他的前臂,抱住他的背,弯腰将他压在背上,然后重重甩向地面。
黑甲战士摔得仰面朝天,正想挣扎起来,却见一张冷静得近乎残酷、刚硬得近乎无情的脸出现在满眼的阴云下。
压制之下他无法动弹,就在自己的弯刀割破咽喉前,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刚才看见这张脸时,他怎么会以为对方是女孩。
眼见王子被擒,战友牺牲、最强大的勇士被杀,拜多士兵已无荣誉可守,全部弃甲而逃。
“没想到,我终究成了贝安的俘虏。”提赫面如土色。
“不,你不会成为俘虏。”埃喀尔说完,一剑插进了他的心脏。
贝安剩余的将士重新聚在一处,看着提赫垂死的丑态,默不作声。
战后的土地,安静得又能听到鹰飞雁过的声音。
塔兰蒂尔走到亚利娜身边,拉起他的手对埃喀尔说:“埃喀尔,这次可以将她的名字刻到功绩碑上了吧?”
她说完,场上更加安静了。
亚利娜一抬眼,便看到埃喀尔半是讥讽半是冷笑、还带着一丝痛恨的神情。
他知道,他的身份已经瞒不住了,所有人都看出了他是男人,除了塔兰蒂尔。
他叹了一声,抽出了手,卸掉了所有铠甲。
“对不起。”
他曾经想象过,在谎言被揭穿时,他要跟塔兰蒂尔解释,将他的身世和经历全盘托出,将他的万般无奈和愧疚诚心倾诉,藉此取得她的原谅。
可现在真的到了这个时刻,他却什么也说不出。
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对他无比信任的眼睛,他只能无力地说出这句没有任何作用的话——对不起。
他转身默默走远,塔兰蒂尔还没能从他悲伤的眼神中回过神来。
“亚利娜?”她只能再次唤他。
亚利娜没有回头,但一阵马蹄声在他身后靠近,一道不轻不重的力量压到他的脸上,留下一抹温热。
他感激地看着银甲,抚过它的鬃毛。
是呀,他怎么就忘了,它不是那些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作战工具。
他一跃上马,骑着银甲绝尘而去。
“亚利娜!”
塔兰蒂尔见他骑马离开,连忙找上一匹马想追上去,可她还没骑上马背,胳膊就被埃喀尔铁钳般的手拉住了。
“追什么!”他喝道。
“为什么拦我!”她的气势同样强盛。
“难道你还看不出,他是个男人!”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刚才他杀拜多勇士的样子你没看到吗?如果你眼瞎了也没关系,这里所有的将士都看到了!”
“她就是比你英武,怎么了,你就不能承认吗!”
“武艺上我服输,但这个人,他绝不是她!”
“她是男是女,我难道不比你清楚!我们相识三年,她是我的女伴,还跟我睡一块儿……”
“住嘴!你到底知不知羞耻!”埃喀尔气得脸色煞白,一副恨不得杀人的样子。
塔兰蒂尔本想以更激烈的言辞驳斥他,但埃喀尔那骇人的神色震住了她,使她不禁迟疑。
而当她看到其他将士看她的眼神时,那种同情和叹息更让她莫名惊心。
真相不是没有迹象,只是她一直用自己的希冀来蒙蔽自己。
她一直希望有一个完全信赖她、完全仰慕她的女孩,在她的指导下成为一名不输男子的勇士,助她在这个男子掌权的地方上得以证明女子的力量。
这是她对这个女孩的期待,更是她对自己的期待。
可当记忆中的细节逐渐抽丝剥茧,用信任和幻想堆砌的谎言便立刻土崩瓦解。
谎言堆得有多高,砸落身上就有多痛。
塔兰蒂尔望着亚利娜身影消失的方向,眼中尽是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