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无梦城位于仙魔交界处的三不管地带,最是鱼龙混杂。
关系一向很差的合欢宗双姝花辞镜和郎嫱难得联手,她们当街绑了一个少年郎,拽进客栈,只要了一间上房。
少宗主花辞镜生无可恋地歪倒在美人榻上,“沈晏秋是不是人啊,我这般柔弱的女子,在他面前被调戏,羞愤跳河,衣裙湿透。他居然用剑鞘把我和几缕水草一起挑上岸。在我楚楚可怜、又感激又倾慕的仰望中一剑抽飞登徒子,丢下一个净衣咒,大步流星地走远。”
左护法郎嫱将手中的糕点捏到变形开裂,“他好歹还替你赶走了流氓,烘干了衣裳。我更惨,端庄闺秀、妖娆魔女、清泠仙子、落难乞丐、风尘佳人、天真孩童……我变幻七次,费尽心机地撩拨,只得了他一句话。”
莫惊春已经解开了绑在手腕上的红绫,正在打哈欠,这时却来了好奇心,把一碟桃花酥推过去,追问道:“什么话?”
碎糕点渣子簌簌坠落,郎嫱咬牙切齿地复述:“离我远点。”
混入仙门当卧底,拿回合欢宗祖师的九霄环佩琴,帮合欢宗弟子拐骗优质的双修道侣。这原本是花辞镜和莫惊春的任务,但郎嫱听说有个让花辞镜吃瘪吃到怀疑人生的小剑修,就很感兴趣。
花辞镜抱起美人榻上的虎头枕蹭了蹭:“真邪门,我打听过,沈晏秋修得不是无情剑。”
莫惊春不能理解:“何必去啃这块硬骨头?咱们换一个。”只要是清徽派的,随便哪一位,都可以把道侣带回去,犯不着在一棵树上吊死。
花辞镜和郎嫱齐齐否决。
“仙门新秀之中,他最强。”
“他风华正茂,家世显赫,还没娘。”
莫惊春试图想一个靠谱的方案,“实在不行,就当结拜兄妹。或者认个义父应该也能跟他一起去清徽派?”
郎嫱神色古怪,意味不明地瞥了莫惊春一眼:“认义父?他才十九岁,你真禽兽!”
怎么就禽兽了?莫惊春单手扶额。
合欢宗是个走肾不走心的双修门派,凭一己之力支撑起了整个钟离无梦城的色-情行业。合欢宗弟子常常会隐瞒身份骗人元阳、采人修为、玩弄真心。说一句人人喊打,一点都不夸张。
若是搁在几百年前,纵使人人喊打,却也没几个人真的打上门来。因为合欢宗的传承除了双修功法,还有极其诡异的音修功法——夺魂魔音。可用琴萧琵琶等乐器杀人于无形之中。
自从夺魂魔音失传,合欢宗就成了修真界的受气包。不仅被仙门追着暴揍,就连同为魔道的永昼天、乐游谷都要时不时地蹦跶过来踩上几脚,谁让她们弱小可欺呢?
在强者为尊的修真界,实力不足,就要挨打。
据说合欢宗祖师的九霄环佩琴中藏有失传的夺魂魔音。不过,九霄环佩琴被清徽派的执剑长老当作战利品收藏。这位执剑长老是个超级宅男,已经八十八年没踏出山门一步。她们想把琴拿回来,恐怕得先混进清徽派才行。
这就相当难办——能通过仙门的选拔,被清徽派收为弟子的人,都是前途无量、未来可期的天之骄子,谁会来合欢宗当一个小受气包?
反过来说,如果走常规途径,合欢宗弟子很难加入清徽派。她们又要坑蒙拐骗啦。
沈晏秋不上当,可喜可贺。
莫惊春曾经也是受害者。
因为穿书者夺舍。莫惊春就像一个被困在噩梦中醒不过来的人。
看着穿书者以她的身份,作践她兄长,在兄长遭遇河妖的时候,只会抱头鼠窜。兄长至今下落不明。看穿书者顶着她的脸,满口谎言,敷衍她娘亲,在娘亲病危的时日舍不得损耗修为,任由她痛苦离世。看着穿书者自以为聪明,做着攻略魔尊的美梦,被合欢宗弟子盯上,一步步落入陷阱,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她无数次在一片黑暗的识海中挣扎嘶吼,和穿书者扭打厮杀抢夺身体的控制权,记忆被搅得支离破碎。
直到穿书者救助魔修伪装的残疾儿童,被反手卖进鼎香阁——合欢宗的灰色产业,一个专门为修士提供炉鼎的地方。
每个月都有一大批倒霉蛋被捆仙绳绑缚着,秘密送进鼎香阁的地宫中,被迫接受炉鼎体质改造。死了就丢在城外的乱葬岗。活下来,劣质的炉鼎通常会被送往各地,在修真者专用的青楼里迎来送往,倚栏卖笑。好一些的炉鼎可能会出现在地下拍卖场,成为一件关在笼子里展览的商品。
要是运气还不错,会变成某个修士豢养的玩物。运气差一些,被炼制成丹药、傀儡、捕猎妖兽用的诱饵丸子……
炉鼎一旦被人采补,很快就会灵力枯竭而亡。
穿书者第一次认识到修真界残酷的一面,她选择死遁。
反正是莫惊春死,她遁。无论莫惊春在鼎香阁死得有多惨。她都可以在系统的帮助下逃走,换一个身份继续逍遥快活。
为了活命,莫惊春雷劈穿书者,夺回躯体。融合了穿书者的一部分记忆,并从中获取灵感,独创一门美颜法术,能够随意改变一个人的肤色和形体。这种美颜法术比医美更安全、更高效,比化妆更自然、更持久,也不像障眼法那样容易被人识破,得到合欢宗上下一致好评。
少宗主花辞镜非常满意,她把莫惊春从鼎香阁捞出来,当作心腹来栽培。虽然只是利益结盟,但这份恩情,莫惊春始终牢记在心。
两年之内,从一个命如草芥、人人可欺的预备炉鼎,到贪狼魔域三教一百零八城最年轻有为的魔道长老,如果写成话本子,绝对称得上励志。
不过,假如可以选择,莫惊春还是想成为一名剑修,或者医、剑双修。
她掐灭干锅下方的小火苗,嗓音低磁:“小二,上酒。要最好的秋露白。”
宗门福利:执行任务期间公款吃喝,不用给合欢宗省钱。这家客栈的菜分量很足,味道也不错。两人份的酒席,三个人分享刚刚好。
那两个受挫的女人对着一桌子好酒好菜、香茗糕点,你一句我一句地吐槽沈晏秋。竟然忘了曾经的不愉快,渐渐同病相怜、同仇敌忾,宛如一对好姐妹。
郎嫱的声音突然压低了几分:“或许,沈晏秋喜欢男人?”
下一刻,花辞镜和郎嫱对视一瞬,目光同时转向莫惊春,将“他”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一遍。
这是个相当清隽的“少年”,脸色略微苍白,透着冷玉一般润洁清透的光泽。衣裳永远穿得比任何一位合欢宗弟子更整齐、更繁复。安静倒酒的时候,蓝色、浅蓝色水波纹的衣袖层层垂落,露出手腕上一道尤带血痕的新伤,还有两三圈捆绑留下的红印,有种跟合欢宗格格不入的清冷气质。
十分耐看,也十分的表里不一。
莫惊春被盯久了,心头倏忽升起一丝不太好的预感。她长年女扮男装,言行举止百分百模仿少年沈晏秋,应该毫无破绽。她轻咳一声,认真又诚恳地提出不同意见:“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不喜欢人。”
这是实话,皇帝君夺臣妻,把虞国最美的女子困在深宫,生下沈晏秋。沈晏秋自幼遭受诸多白眼,走到哪里都惹人闲话,曾经一度自闭,不跟任何人来往。莫惊春是他第一个玩伴,也是伤他最深的人。
花辞镜沉默片刻:“你把脸上的障眼法撤掉,去试一试。”
莫惊春被合欢宗弟子纠缠怕了,平常要么戴面具,要么用障眼法制造容貌在合欢宗只算一般、气质清冷难以接近的假象,尽可能挡桃花。
毕竟易颜珠只能让她具备男人的外形,却不能让她拥有男人那方面的功能,所以每次被合欢宗的女弟子撩拨,场面都异常尴尬——对方会以为一不小心撞破了一个男人的隐疾:不举。并且因此战战兢兢,一看见她就瑟瑟发抖,生怕被灭口。因为越是不行的男人,越怕别人知道他不行。
障眼法是不可能撤的。不然莫长老有隐疾的小道消息,很快就会传遍贪狼魔域。
莫惊春想想那场面,都觉得招架不住。她端酒杯端出了拔剑出鞘的气势,一字一顿说:“花少主,我不可。请你务必、另请高明。”
开什么玩笑?
当卧底太危险——“拐骗优质的双修道侣”这种任务万一完成了,那卧底八成会死无全尸!她只想给同门提供后勤服务,比如在花辞镜做任务的时候,替她化妆、疗伤、法术美颜,一起正规合理的使用公款签单消费等等。
合欢宗有的是知情识趣的俊男美女,就算需要牺牲色相,她一个后勤人员瞎凑什么热闹?她希望再搞后勤五百年。
花辞镜:“可是我们都失败了,只有你还没尝试过。”
郎嫱才不管莫惊春是否自愿,只提醒他:“去吧,千万不要说你是合欢宗的。娄裕你还记得不?就是打理鼎香阁的那位娄长老,他被沈晏秋削成人棍,捅了三十多剑才断气。”
莫惊春捕获关键词:合欢宗长老娄裕,被捅了三十多剑。
同为合欢宗长老,而且有过退亲折辱沈晏秋的劣迹,莫惊春忽然觉得背上有点冷。她真的不行,这双重的Debuff叠加在一起,万一被沈晏秋认出来,怕不是直接捅死?
郎嫱补充:“鼎香阁内的同门,全部被沈晏秋一剑送走,就连看守地宫的魔犬都没跑掉。”
莫惊春站起来,拔腿就走。
大不了任务失败。
所谓同门,其实也没什么交情——合欢宗不禁止弟子相残。她和娄裕有仇,娄裕一直想把她炼成炉鼎,她也曾提剑砍娄裕,可惜没得手。
被左护法郎嫱扯乱外袍,从客栈的二楼一脚踹下去的时候,莫惊春怀疑如果有一天她没了,一定是蠢死的。既然选择混魔道,就不该对同门的道德水平和团队意识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
当然,也有可能是同门高估了她的奉献精神。
莫惊春斜飞出去,撞断露台上的护栏,在半空中扑腾了两下,硬生生地调整姿势,下一秒,她的躯壳要强的翩然落地,没丢一点面子。可惜意识还停留在撞断护栏的那一刻,她咽下去一声闷哼,痛得五官移位。
万幸没有直接砸在沈晏秋身上。
沈晏秋的第一反应是收起寻踪盘,修长手指环住剑柄。随即,他发现空中飞人正在努力地稳住身形,又松开剑柄,站在原地没动,任由一片翻飞的衣袂擦过鼻尖。这个距离太近,近到呼吸都浸染了对方衣襟上若有似无的药香和酒气。
沈晏秋全身紧绷,微微偏头,正对上一张神情扭曲的脸。上边明明白白地写着:好痛,好气,老子要被这一堆烂事烦死了!
沈晏秋:“……”
他确信眼前这人和那两个抱着奇怪的目的接近他的魔修不是一伙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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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