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的煞气冲破岩牢,岩洞轰隆一声,塌了。
在被宁玄之从废墟底下刨出来三日之后,柳綿便明白了,比此人实力更可怕的,是他的脑子。
“你的意思,现在,我,同你一起杀上琼山,踏破长春宫,活捉玉笛生?”琼山脚下,柳綿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不错,凭你我之力,活捉淫贼为民除害。”宁玄之不以为意,“不过区区小事。”
按系统所说,玉笛生正是倚靠了长生系统,才在琼山坑害少女、为所欲为。
“那依你之见,”柳綿一瘸一拐追上他,“我是否明日便可飞升?”
“做梦。”宁玄之冷哼一声,“不过有我在,明年飞升倒有望。”
“累了,毁灭吧。”她终于绷不住了,拐一丢,一屁股坐地上,惊得一对路过的道侣双双跌倒。
小娘子当即怒目而视,柳綿惊讶回应:“咦?这儿不许人摆烂?”
她轻飘飘一掀眼皮,看着地上叠罗汉似的二人说:“哦,可能是习俗不同,我们那儿大街上不抱着走。”
宁玄之回头,正好看到了她嘴角没藏住的笑。
狡黠如狐。
再看那郎君,却不是善茬,竟一个鲤鱼打挺,大步朝柳綿冲去。
打狗还要看主人!
他懒懒拔剑,上前一步,“道友……”
岂料对方竟朝旁一拐,绕过他高大的身躯,蹲在了柳綿面前。
宁玄之:“……”
蹲在他脚旁的男女已然搭起话头,他冷脸听着,剑柄轻轻一挡,隔开了一旁的小娘子。
小娘子精力旺盛,哪怕中间隔了人,也扯开了嗓子喊“不要脸”、“狐狸精”。
这话原也没错,可如今……他看向柳綿,那不就是一个全身裹满了绷带的“粽子”吗?
他摇摇头,道了声可惜。
这小娘子声音中气十足,竟不想着用来修狮吼功。
那年轻郎君似是听见了,抬头飞速瞟他一眼,对着柳綿指了指自己脑袋,“你这位道友……?”
“对,他那里有大病。”柳綿点点头。
“方才路过,听姑娘有‘累了,毁灭吧’之句,惊为天人,不知姑娘是否听过,三年高考之言?”
柳綿抽空觑一眼宁玄之,见他面色愈发冷凝,心头一乐,笑道:“什么三年五年的,你说的我一概不知呢。”
那一觑,那一笑,加之那双狡黠双眼,对面一愣,随即露出个“你知我知”的笑来,“对对对,倒是我乱说,什么三年五年的,我也不知呢。”
柳綿却笑不出来了。
这人言语颠倒,形迹可疑,倒似来抓她回柳家的?
她一指旁边的大佛,沉痛道:“他叫宁玄之,我叫宁勉,我与阿兄一同下山,赶往父母坟前祭奠,时辰不早,就此别过!”
宁玄之:“……”
……等等!
他质问系统,“本尊父母岂非要原地成坟?!”
“不会不会,”系统打了个哈欠,“她诳语骗人,并非真心,不会成真。”
“再说了,还有五十年尊上才出生,早着呢!”
宁玄之放下心来,那厢已在道别:“我叫张伟,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勉勉姑娘,我爱捣鼓些机关遁甲之术,老乡一场,此通讯玉简你拿着,若有需要随时打给我!”
看他背影匆匆,柳綿这才知晓错怪人了,有些不好意思,“无功不受禄,下次若见了该当还礼才是。”
宁玄之点头,这倒是。
“你那有没有拿得出手的好东西?”
“……”
他转身,语气颇为不屑,“你记住了,本尊是主,你是仆。”
说完,法诀一捏,他隔空提溜着她便往山上去。
“唉哟,脖子疼!衣领提太紧,吊死人啦!”
耳畔惊呼不断,宁玄之面上越来越冷,最终他停在空中,从乾坤袋中唤出一张软床来。
耳旁终于清净了,宁玄之脸色稍缓,可下一秒,软床上又传来了乱七八糟的小曲儿。
曲不成调五音不全,他整个人仿佛入了蚊子窝,密密麻麻吱吱哇哇难受至极。
呱噪!
实在忍无可忍,他掏出一物丢了过去。
“这是葵花心法,能助你重铸肉身,得金刚之躯。”
“这就闭了嘴,静心修炼吧。”
“啊?现在?”柳綿刚躺下,不是很想起来。
再者,她艰难地抬起被包扎成馒头的手,指了指骨折的腿,“恐怕不行。”
“非也。”宁玄之摇头。
他耐着性子说:“你现下手脚俱折,正是天赐良机。此功法有些冷门,平常若要练,第一步便是打断筋骨,如此反复,方能固本培元,金刚不灭。”
“?!”
这是冷门吗?这他奶奶的都邪门了!
柳綿听得几欲裂开,她惊恐道:“不不不!你不欠我的,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真的!”
“不必推迟,”宁玄之大手一挥,“这便开始吧!”
“等——”
话未说完,柳綿就感到一个掌风袭来,“咔嚓”一声脆响,自己已原地打坐。
“宁、玄、之!”
她疼得目眦欲裂,表情越发狰狞,“有病啊!!!”
宁玄之:“……?”
“有病?文盲么?”他皱眉,“那就从认字学起,别指望本尊给你念!”
他脑中的系统翻了个身,唏嘘两声又睡了。
无论如何,助柳綿成为最强的任务总算是开启了,感谢这位大爷。
一炷香后,当柳綿站在长春宫门口时,不得不感叹宁玄之是有两把刷子的。
来回走了几步,在他的注视下,柳綿鼓起勇气,试探着踮起脚。
一圈、两圈……山风轻盈,晚露沾衣,山巅之上,少女心中宛若下了一场空濛春雨,只待寒夜一去,染遍粉白暗香。
直至风止雨歇,淅淅沥沥的雨点化为心头无限的温柔,她低下头去,声音一如雨中浸过,“宁玄之,这种感觉,自我六岁起,就不曾再有了。”
“或许你不懂?”她轻舒一口气,“你坐在轮椅上三日,就能明白了。”
她很想说一声谢谢,一抬头,却看见了满脸痛苦的宁玄之。
脑海中,系统已经在给他出主意了:“要不,你去随便单挑一个长春宫弟子?放放水还是很简单的。”
宁玄之麻木地摇头。
而后,就在柳綿的惊呼声中,他决然一挥手……打断了自己的两条腿。
“你这是作甚!”柳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我只是说说啊!你、你不必如此的!”
柳綿脑中像被一头牛疯狂践踏,她分明知晓此人脑袋有些毛病,此刻却仍荒诞地生出了几分感动来???
她看到宁玄之嘴角微抽,断腿的疼痛她当然知道啊,不必如此强忍着的,可他仍是回了她一个笑。
这笑......竟、竟是觉着众生皆苦生无可恋?!
她心中一慌,“只是没有腿,倒、倒也没那么苦......”
“别!”宁玄之面色大变,一把捂住她的嘴,“别说了!”
柳綿被他吓到,一颗心瞬间提紧,警觉地扫视四周,小声问:“有人来了?”
宁玄之感觉手掌被什么娇嫩的东西拂过,反应过来是她的嘴唇,立马甩手跳开,正想摇头。
脚下山道却突然裂开,正午的太阳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像野兽张口了血盆大口,随时要朝底下的二人亮出獠牙。
柳綿不自觉地抓紧宁玄之的衣袍,随他一起浮在空中。
宁玄之神情凝重。
他在天色变暗的瞬间就放出神识查探,周边别说有人,竟连一丝生灵气息都没有,可此处是实实在在的琼山,并非幻境所化。
奇怪,修真界何时有人能偷天换日了?
他抛出一枚符咒,符咒以迅雷之势向前,片刻便悬浮在三里之外的上空,周遭景物也在扫过之时恢复如常。
可下一秒,符咒竟凭空消失,天幕黑黢黢压下来,一寸接着一寸,眨眼之间世界便被蚕食殆尽,变得如深海般静谧而幽深。
见此,柳綿警惕道:“看来我们遇到妖物了。”
“你轮椅呢?”宁玄之看着她,“拿给我。”
“啥?轮椅?”连清障符都失去作用,要那玩意有何用。
可还不待她拿出来,宁玄之竟被一股大力吸着往下陷,她慌乱一捞,竟也被这股力扯住一齐下坠。
短暂的眩晕过后,眼前赫然是一只巨大丑陋的章鱼怪物!
那怪物通体青黑,十余只触手上下蠕动,其上遍布小口,里面竟是森森白牙,仔细一瞧,全是人齿。
而宁玄之,竟被那怪物绑在了头上!
啊这......方才为何要拉他?现在弃车保帅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柳綿发现自己的手被宁玄之死死抓住。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道理,这人比她还精通。
她认命地闭眼,再一睁,出手了。
下一刻,整个世界犹如下了一场纷繁大雪,而雪花,便是她怀中源源不尽的攻击符咒。
同时,苍茫大地上响起一声激昂而虔诚的呐喊:“舍生救人,九死不悔!”
意思很明显:我救你,很坚定,这人情,你记住!
宁玄之:“......”
他听到的是:我要用符咒烧死你、淹死你、剁了你、埋了你。
怕她在这诡异异界走失,他好心拉住她,反被兜头来这么一下。
心累。
他疲惫地闭上眼,等待刀割剑剐,火烧土掩。
一阵烤章鱼的香味在空中飘过。
柳綿咽了下口水,才发现那怪物竟视死如归毫不退缩,像要焊死在宁玄之屁股下一样。
而那人竟还怂的不敢睁眼!
她顿时火冒三丈怒其不争,“宁玄之你别愣着!快出剑啊!”
“再不动手这丑东西必将吃了你!”
“然后再吃了我!”
宁玄之终于动了。
他手指一捻,一个闭口诀朝柳綿飞去,“......闭嘴!”
柳綿:“......”
“本尊说过,做我的仆人,”他揉了揉眉心,“不能乱说话。”
他转头看着她,“尤其是你。”
“......”
谁要做你的仆人了?这哪门子的破规矩?
她翻了个白眼,袖子一撸,又往兜里掏。
宁玄之一把给她摁回去,说道:“这是我的坐骑,三日过后自动消失。”
空气一瞬停滞,两人的目光陡然交汇,四周寂静如鸡。
宁玄之从她复杂而怪异的眼神中读懂了未说出口的话。
这是,嫌他的坐骑丑?
他木着脸,抬手招猫儿一样轻轻一招。
下一秒,柳綿便一屁股坐在了章鱼头上。
看她张大了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宁玄之嗤笑出声。
吃水不忘挖井人,她柳綿自己言出法随造出的怪物,阴差阳错充作了轮椅,哪能无福消受?
可柳綿却突然扭头朝后望去。
宁玄之止住笑意,随她看过去,那边一片漆黑,却又仿佛有什么声响从那最暗处传来。
声音忽远忽近,仿佛黑暗中有无数只触角从四面八方伸来,将四周浓稠的墨色不断撕裂、合拢、撕裂、合拢。
微弱的光线从这缝隙中渗出,交织着扭曲变幻,空间变得逼仄而摇摇欲坠。
忽然,宁玄之眸光一敛,微微侧身,挡住了柳綿。
下一瞬,天光大炽,无尽的虚无之中,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