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酸……什么炭……”
厨师只记住这两个字,她试着复述一遍,眼睛狐疑的眯起:“你是不是在骗我。”
做饭哪有放酸和炭的。
温淮言伸出四根手指发誓:“骗你我是小狗。”
古代人对神仙都很敬畏。
厨师也是,她不再说什么,低头默默切菜。
温淮言继续盯着面盆发呆,等到面反复鼓起,彻底发酵好,他熟练的打了两个鸡蛋,分离蛋黄蛋清,加糖打发蛋清……
厨师则借着切菜做掩护,偷偷观察温淮言,发现他真有点东西,像是个熟手后,郁闷的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片番茄,脸瞬间皱成一团。
好酸啊。
那些番邦人怎么喜欢吃这种东西。
她连忙灌了一口水。
厨师手忙脚乱喝水的功夫,温淮言已经收尾,只差上锅蒸熟就大功告成,他生疏弯腰,磕磕绊绊的用火石点燃火绒,丢进塞满木头的灶台里。
腾升的火苗“噗”一下,灭了。
温淮言:“?”
他不死心的再度点燃火绒。
又灭了。
“笨死了。”
厨师没忍住出声:“你要吹啊。”
温淮言恍然大悟,气沉丹田,用力一吹——
“咳咳咳!”
他呛了满嘴灰,眼底渗出泪水,狼狈的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抬头,露出一张灰一道,白一道,堪比天桥下乞讨的小乞丐的面容。
厨师怀疑:“你当真是从尚膳监出来的?”
尚膳监再烂,也不应该摆烂到不生火的地步。
温淮言苦着一张脸点头:“我是走后门进去的。”
他用了大半辈子电饭锅,哪会生火。
看来这位竞争对手有点东西,但有的不多。
厨师默然。
她第一次见把走后门说的如此理直气壮之人,对温淮言敌意消减不少,是她错了,这么废,亏她原本还担心被抢工作。
“我来。”
厨师示意温淮言后退,抽出几根木柴,留出空隙后轻轻一吹,火舌舔舐柴米,发出“噼啪”声响,倒没再灭。
“你不学学?”
厨师皱眉。
发呆中的温淮言回神:“多谢,我就不学了,我在这也干不了多久。”
厨师:“嗯?”
温淮言:“我是来镀金的。”
厨师这辈子都没今天沉默的时间长。
真有他的,来后妃的小厨房里镀金,镀什么金,渡炭差不多,她假装没听见这句话,对着灶台又吹了一口气,挪动木头,确认火不会灭掉:“好了,你来吧。”
温淮言观察到厨师无语的表情,低低叹气:“你不懂我。”
厨师敷衍:“嗯嗯啊啊,大金人,快忙你的吧。”
温淮言落寞垂眸:“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①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②”
这世间竟没有他一知己。
知己难求,怪不得伯牙绝弦。
什么乱七八糟的。
厨师:“这俩不是一首诗吧。”
温淮言诗兴大发,继续不管不顾的吟唱:“酒逢知己千杯少。”③
厨师神色一变,缓缓将手伸向口袋。
难道这就是他的知己?
温淮言激动抬眸。
厨师掏出两块棉花塞进耳朵里隔绝噪音,转过身愉快的哼歌切菜。
温淮言:“……”
.
古代没有表。
温淮言只能自己估量时间,估计差不多了,他和厨师两个人凑在一起,满脸期待的掀起蒸锅。
只见蒸笼上,赫然躺着一块歪七扭八的白色不明物体。
“这就是你镀的金?”
厨师满脸冷漠。
白期待了,浪费她时间。
温淮言对自己的水平门清,早做好心理建设,倒也不觉失望,他小心翼翼的取出蛋糕,夹了一块,眼睛发亮:“你尝尝。”
好吃。
但他的口感不能作数。
让一个吃了三个月粗米糙饭,清汤白菜的人去吃.精.米.白面,做的稀巴烂他也尝不出来好坏。
厨师不情不愿的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她眼睛刹时一亮:“好吃。”
“好!”
温淮言拍板定论:“我这就拿给娘娘尝尝。”
“等等等等等。”
厨师欲言又止:“味道不错,可这卖相……”
有点过分了。
温淮言正义凛然:“我相信娘娘,不对,我相信小姐不是以貌取人者。”
娴妃确实不喜欢以貌取人。
前提是得有貌。
她用力捏住筷子,缓缓道:“这是什么。”
温淮言:“此物名为蛋糕。”
娴妃深吸一口气,跌在躺椅上,后背撞入柔软的软垫,喃喃自语:“是我错了,我就不应该相信你和尚膳监其他人不一样这种鬼话。”
不,确实不一样。
娴妃手背抵住额头。
起码尚膳监不敢端上来这种鬼东西。
“小姐,您尝尝。”
温淮言用力推销:“真的很好吃,相貌是它唯一的缺点。”
娴妃:“呵呵。”
她扭头,吩咐紫鸢:“上银针。”
温淮言神色受伤,难以置信:“您怀疑我下毒。”
“本宫不是怀疑你下毒。”
娴妃在咸福宫内很少自称本宫,她凝重道:“本宫是怀疑它带毒。”
紫鸢迅速取来银针,一扎。
没变色。
娴妃表情失望。
“小姐,没毒。”
温淮言站在她身后,语气幽幽催促,宛若追魂夺命的鬼:“您可以尝尝了。”
娴妃用力闭眼,下定决心,如同壮士断腕般勉强夹了一块放在嘴里。
紫鸢满脸担心:“小姐,怎么样?”
娴妃皱眉。
她在温淮言和紫鸢紧张的目光里,缓慢张口:“本宫从未吃过这么……”
她顿了顿。
温淮言呼吸急促。
“没吃过这么新奇的食物。”
娴妃凝重的表情松展,眉飞色舞:“浓香醇厚,没有丝毫酸涩之意,甜而不腻,新奇的很,小金子你倒真是不一般。”
总能捣鼓些新奇东西。
温淮言骄傲的翘起尾巴。
面粉不带发酵的酸味,他就已经成功大半了。
娴妃补充:“就是丑了点。”
温淮言扬起的头垮了下来,纠正:“是蛋糕稍微丑了点。”
这两句话连在一起,像是在骂他。
娴妃很喜欢蛋糕,再也没有之前的嫌弃模样,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净,温淮言便知晓自己没猜错——他和娴妃见的第一面,就看到她一口一个吃蜜饯。
她果然喜欢甜食。
“你想要什么奖赏?”
娴妃语气柔和,掷地有声:“我最不缺钱。”
别人进宫,都是被家族当血包榨取价值。
娴妃反之,就差把家族的老底掀光了。
温淮言乖巧垂眸:“我没有想要的。”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没有想要,就代表日后索取的更多,或者——
他想要的东西,娴妃目前还给不了。
娴妃对此不在意,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困意涌上心头:“那等你日后想到了,再找我讨要吧,时辰不早,我也该休息了。”
温淮言和紫鸢退下。
俩人并肩往外走,温淮言故意落后一步,佯装无意感慨:“小姐真是个好人。”
他道:“尤其是对我们这些……奴才。”
最后两个字,温淮言不受控制的顿了顿。
没有人喜欢称呼自己为奴才。
紫鸢撇了他一眼:“那是自然。”
她望着晚霞,喃喃自语:“谁天生就高贵呢。”
对这句话感触最深的,应当是开国太祖皇帝,他是真正的农民起义,从开局一把铁锹一路走到现在,最清楚不过,什么真龙天子天命既定,都是骗人鬼话。
跟着他打天下的,自然也没几个正儿八经的贵族。
大家都是当初坐在一起,就着野菜疙瘩汤吃干窝窝头,胡吹海塞畅享未来的人,互相都清楚底细,娴妃五岁的时候还梳着朝天辫,在军营里玩泥巴。
六岁成了公侯家的贵女。
十六岁,太祖皇帝驾崩,立孙子为皇帝。
二十岁,孙子“驾崩”了。
二十二岁,口口声声说着不需要你嫁人,在府里陪着我就好的父亲,害怕被清算,为了求个安稳把她送进宫。
如今,她二十四。
这是她入宫的第二个年头。
温淮言若有所思:“那……我能帮小姐什么呢?”
娴妃这么大力扶持他,想必也有自己的用意,难不成是希望他上位,日后好帮扶自己家族?
“不。”
紫鸢否认:“是看中你惹祸的能力,小姐想报复自己的家族,和家族同归于尽,大家一起死。”
温淮言的履历娴妃很满意。
短短三个月就能得罪这么多人,是个好苗子。
好苗子温淮言闻言,满脸冷漠。
他还以为是自己出众的才华被娴妃看到了。
不对。
温淮言忽然停下脚步,眨了眨眼:“如果是想同归于尽,我或许有个办法。”
“什么?”
紫鸢欣喜低头。
“她可以刺杀皇帝。”
温淮言认真的比比划划:“一边刺一边说‘你这个夺取江山盗窃神器,谋反的逆贼,我今天要替太祖皇帝清理门户’就好了。”
谋反,太祖,清理门户。
一句话,戳完当今皇帝所有痛点。
别说同归于尽,九族都干干净净一起打包上路。
紫鸢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温淮言疑惑歪头:“你比我好哪去?”
他们两个今天说的话,半斤八两,各长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没关系。
都说了,就等于都没说。
吃.精.米竟然被口口了,jj是懂口口的
①“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出自《诗经》
②“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出自李贺的《雁门太守行》
③“酒逢知己千杯少”是欧阳修的《春日西湖寄谢法曹韵》
抱歉,可能有一点点影响观感,但用到了就得标注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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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