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妃解决的确实很迅速。
第二天一早,她就提着一盅汤去了皇帝所住的乾清宫。
总管太监本想拦一下,被她猛的踩住脚,痛的止不住抽气,除了总管,其他侍卫不敢阻拦宫妃,尤其是娴妃,她无比自然的溜进殿内。
“见过陛下。”
娴妃大大咧咧的坐下。
皇帝额头青筋跳起:“朕公务还未曾处理完。”
他哄道:“朕一会去看你。”
“不。”
娴妃拒绝,撑起下巴:“您处理公务又不知道得处理到什么时候,我……妾闲的骨头都要松了。”
哪有这么严重。
皇帝放下笔,合拢奏章:“马上就好。”
“您这话,我天天听。”
娴妃撇嘴。
皇帝叹气:“那你想怎么样。”
娴妃腮帮子鼓了鼓:“我听紫鸢说尚膳监有个小内侍挺有意思,总能捣鼓些新奇玩意,您既然没空,不如把他调过来陪我解闷。”
从尚膳监调人……
皇帝上下打量娴妃,关心:“可是生病了?要不要叫御医瞧瞧?”
尚膳监是个特殊部门,它和光禄寺相似,都负责皇宫贵胄的饮食,这两个部门主打“不求有功,但求有过”敷衍至极。
尚膳监做菜,为了保证皇帝随时想吃,能随时就能送到……虽然一般来说,不会有这种可能。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做好菜后,会一直用小火慢炖温着,等到了上菜的时辰,皇帝要用膳了,便转大火,再加一勺滚烫的酱汁。
这一勺下去,食材新不新鲜,煮了多久,工艺好不好都不重要了——味道除了咸再没有其他,又油腻腻的糊嗓子,真正的狗都不吃。
没法骂,没法说。
因为皇帝想当个明君,明君是绝对不会为了吃食发怒的,否则一顶“贪图口腹之欲,奢靡享受”的帽子立马就会被扣上。
言官能抓着皇帝的小辫子参到死。
至于大臣们?
皇帝都不说话,他们更没理由提了。
没人骂没人管,他们便将摆烂二字贯彻到底。
娴妃说到尚膳监,皇帝只能想到“狗都不吃”的酱汁套餐,实在无法想象尚膳监的人,能捣鼓出什么惊骇世俗,娴妃都喜欢的好玩意。
莫不是娴妃染了风寒,味觉出问题,喜欢吃重口的东西?
皇帝越想越觉得合理,耐心劝慰:“万万不能讳疾避医。”
娴妃:“……”
莫名其妙。
她怎么就有病了。
娴妃蹙眉,不满:“您就说同不同意。”
皇帝:“好好好,同意。”
又不是什么大事。
娴妃:“您是不是又在敷衍嫔妾?”
“没有。”
皇帝叹气,吩咐总管:“苏喜,传朕的口谕,现在就去办。”
娴妃终于满意,拿上她炖的汤,一边跟苏喜叙述温淮言的特征一边往外走,待她走后,负责研墨的小太监抬头,声音轻细:“皇爷,您对娴妃可真好。”
“是吗。”
皇帝声音听不出喜怒。
“自然。”
小太监小心翼翼试探:“您明明吩咐过,不许人来打扰。”
娴妃说来就来。
皇帝嘴角上扬,分明在笑,眼神却骤然一冷:“你原本是哪个司的人?”
“日后,不必再来御前。”
.
接到口谕的李公公很生气。
无能狂怒。
他没有阻止的理由,总不能把“温淮言提供望远镜和玻璃改良制法给我领功,我还想继续压榨他”的事实说出来。
那不找死吗。
李公公只能咬牙同意,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温淮言搬家:“你可真是有本事。”
温淮言左手夹着铺盖,右手拿桶,艰难转身,侧对李公公,压了压手,示意李公公低调,谦虚道:“一般一般。”
左右都得罪了,不差这一句两句。
借坡就上驴!
李公公阴狠的盯着他,仿佛要用眼神把他烧出一个洞来。
温淮言想了想,停下脚步,表情诚恳:“您要是真这么羡慕,可以直说,我看在我们的交情上,可以跟娘娘说些好话,让她把你也调过去。”
温淮言仰头,好大的太阳,一滴泪划过脸颊,他闭目畅想未来:“到时我们就一左一右,替娘娘看守宫殿。”
一左一右守宫殿……
那不是石狮子吗?
李公公:“去你的。”
他在司礼监好好的,去当个鬼的石狮子。
“好。”
温淮言低头:“我去了,你放心,我们……”
会再见面。
温淮言吞咽掉这四个字。
带路的紫鸢好奇:“你怎么还哭了,莫非……”
温淮言沉痛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莫非你以前跟李公公关系很好,情同手足,患难以共,谁料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你们因为利益而分别,你虽被迫离开,心里却还是念着他的好。”
紫鸢叹息:“可共患难者,却不可共富贵。”
温淮言卡住。
“不。”
他满脸冷漠:“我只是抬头被太阳晃到眼睛了。”
“没关系。”
紫鸢慈爱的拍了拍他的肩:“不必逞强。”
温淮言此时此刻,倒真和李公公共情了这种有口难言的憋屈滋味,他礼貌微笑,岔开话题:“不知道娘娘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你进去就知道了,娘娘人很好,厌恶的东西寥寥无几,”紫鸢领着温淮言进殿,挥手示意其他宫女退下:“小姐,人带到了。”
“见过娴妃娘娘。”
温淮言行礼。
“起来吧。”
娴妃面前摆着一盘蜜饯,温淮言进来时,她正心情大好的捏着甜枣往嘴里送,闻言,眉头一皱:“我最讨厌别人唤我娘娘。”
温淮言起身,没站稳,扶了一把面前的花瓶。
娴妃:“我其次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
温淮言:“……”
这就是所谓的厌恶的东西寥寥无几?
他看向紫鸢,紫鸢仰头望天。
娴妃缓慢张口:“本宫也不喜宫人听我讲话时,东张西望。”
温淮言绝望闭眼,请罪:“请小姐恕罪。”
娴妃:“无碍,雪花膏和胰子都是你创造的?”
温淮言:“算是。”
他递上方子。
紫鸢接过,送到娴妃手上。
娴妃抖开纸,凝神:“奠献已事,昏昕载分。风摇雨散,灵卫絪缊。龙驾帝服,上腾五云。泮宫复閟,寂寞无闻①……”
拿错纸了!
温淮言一惊,掏出右手袖口里的纸:“这才是。”
紫鸢再度跑腿。
娴妃这次没读出声,她认真看了看,纤细葱白的手指夹着纸页,漫不经心:“我不是那等喜欢占人便宜的人。”
“我记得,我名下有间铺子?”
朝廷不许官员经商,但女眷可以开些小铺子。
紫鸢:“是。”
娴妃伸出五根手指:“五五分,租金,材料,人手都不需要你出钱,就当你拿方子入股,盈利我们五五分成。”
温淮言惊讶抬眸。
“不过也挣不了多少钱。”
娴妃打了个哈欠:“生意不能做大。”
“为何?”
温淮言不解。
娴妃撇他一眼。
温淮言精神紧绷,生怕娴妃说“我不喜欢别人打断我说话”之类的话,好在娴妃没有。
她只是语调平静的道:“因为士农工商,商为最下等。”
她可以玩玩,不能做大做强。
这三六九等的封建社会啊。
温淮言心痛感慨,心痛没两秒,想到自己好像比商人还要低一等。
人家起码是白身。
他是卖入宫的奴仆。
还是太监,少零件。
该死的封建社会。
温淮言用力磨牙。
方子商量完,接下来就该是温淮言的工作,娴妃语气随意,询问:“你擅长什么?”
有擅长更好,没有也行。
这么大的宫殿,还养不起一个闲人?
“有。”
温淮言打起精神,神采奕奕:“我会做饭!”
“行,那你就管我的小厨……等等,你再说一遍你会什么?”
娴妃瞬间清醒。
温淮言摸不着头脑:“会做饭,擅长厨艺。”
娴妃身子一抖,面如菜色,不禁回忆起刚入宫,品阶低没有小厨房的日子,皇宫里的菜可真是……令人难忘。
眼前这位,就是尚膳监出身,口口声声说自己擅长厨艺。
娴妃嗓子忽然有点疼,像是被酱汁糊住了。
她拒绝:“我不缺厨子。”
温淮言努力推销自己,“我和尚膳监里的厨子不一样。”
他是最特别的烟火。
“这话我听过很多次了。”
娴妃面无表情。
这就是刻板印象带来的坏处。
温淮言痛心疾首,暂且退步:“您可以让我先试一天,若是我做的东西您不喜欢,我发誓,不再踏入厨房半步。”
他伸出三根手指。
顿了顿,温淮言屈起手指,悄无声息的又伸了一根出来。
娴妃妥协:“好吧。”
温淮言做菜水平一般,勉强能吃,如果不是因为他工资每个月三千出头,点外卖实在是承担不起,绝对不会自己动手。
穿越一朝,他做菜的水平不会突然提高。
就算突然拔高一截,也超不过小厨房里工作经验丰富,炒了几十年菜,深得娴妃喜爱的大厨。
但——
胜在新鲜。
他有一样,娴妃绝对没吃过的东西。
温淮言垂眸。
穿越进来短短三个月,他就被迫跳了三个槽,早就磨平了苟着的天真想法,或许在别人眼里,进入后宫就是自毁前程,他却有自己的考量。
①.出自《郊庙歌辞·让皇帝庙乐章·送神》(李舒)
关于做饭,有参考光禄寺的评价。
清初宋起凤《稗说》:“(御厨)大率熏炙炉烧烹炒,浓厚过多。
谢肇淛说:“今大官进御饮食之属;皆无珍错殊味;不过鱼肉牲牢;以燔炙酿厚为胜耳。”
大家都是吃小厨房。
不过他们虽然饭做的差,但是贪的多,万历十四年十二月到万历十五年十一月,光禄寺就花掉了三十九万九千八百二十七两,被嘉靖骂了:“朕不省此三十余万,安所用也?”
嘉靖年间一两银子可以买一石米,按着1:500换算
一年就花了快两亿。
不打仗的话,宫廷支出大约是200多万两(万历六年)光禄寺一个就能花三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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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温的升职加薪路正式开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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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