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空的白月正照落一树的清影。
连起立在天险前的一尊巨大的石像前,有些出神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座扬弓的神女像,只觉得隐约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好似曾经在哪里看到过。
“山月部,却是未曾有在书本上见过的印象……”连起蹲在了那一座神女像前,伸手察看着上头的青苔印记,发觉却也有百年之象的痕迹。
可惜了,如果此时他的那几位博学多才的兄长在,定能知晓个其中一二事。
“不过说来——”起了身,连起压着伤再一次往天险那处探目望了过去,心有戚戚的掂量着自己强攀过去的可能性,只是再三的掂量后,在这个想法上大大的画了把叉。
连起长叹了一声,“这道天险,可还真是有够险的。”
抱着伤,探路未果的连起只得心有颓废的转身走了回去,眼下入了夜,不说再碰着个伺机的弓箭手,就是碰到其它的豺狼虎豹,以他现在这般,怕也只得自请入腹了。
“唉……”又是一声长叹。
只能将希望只寄托在这山中人,好生求他们帮自己跑一趟了。
不过,这处地方,人还真是少。
走回了寒石屋里,连起心里头有些奇怪的望了一下周围的住户,明明看着是有人的,却好似避这一户的姑娘如个猛兽似的,可真是奇怪。
“嘎——”伸手推开了门,却意外的发现那门只是虚掩在的。
连起一顿。
“姜姑娘,你回来了?”正说着,连起伸手推开了门,躬身之间掌灯提步走了进去,“这般黑,怎么也不点一盏灯呢?”
手中微赢的豆灯照了过去,连起怔在了原地,停下了脚步。
照灯下,只见着她蜷坐在黑暗的一隅墙边,一双本是凌厉如鹰的眸子此刻间涣散无光的睁着,里头写满了道不尽的绝望。
昏黄的灯光照上了她脸上已经流干了眼泪。
撞入瞳中的光,惊醒了蜷坐在那里姜嫱,她下意识的侧过头避开了光源刺入眼里,只是瞬间又回复到了之前初见时那般冰冷冷的神色寡淡的模样。
“你没走?”
“……哈,你不会是以为我走了,不舍才这般罢。”连起打趣着说了一句,试图缓和一下有些僵住的氛围。
姜嫱只是面无表情的望了他一眼。
“怎么了?”连起走了过去,蹲在了她的面前。
姜嫱起了身,“没什么。”说着,她绕到了他,走去了另一隅墙角边蹲下,弯腰从里头像是想要找些什么东西,遮下的发,再也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
连起跟着起了身,也没有多问其它的走了过去,见她找的有些费力便将手中的灯送过去了些。
姜嫱从那一角隅里翻出了来的些细碎的金石与几块压的生硬的干粮,翻出来的红妆积了不少的灰,只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儿的放在一面布上,跟着收卷扎好。
怎么看,都是一副想要跑路的样子。
这个他很有经验,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这是准备去哪?”连起问。
姜嫱没有说话。
“要先想好落脚的地方,这样妥当些,比如说你的亲朋好友叔叔婶婶小姐妹什么的。”做为过来人,连起也不吝啬给她传道传道自己的经验。
姜嫱只是沉默的收拾着细软,低着头没有说话。
见她不开口说一句,连起无趣的支着半张脸蹲在她的一旁自顾着摇头叨着,“早上那会我央你入城,你不还说你们族中有令,说不准出去吗?”
“我凭什么要听他的话去送死?!”像是被刺到了一般,姜嫱倏地起声吼道。
连起一愣。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凭白的对着个不相干的外人发泄,姜嫱跟着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继续来回走动着收拾着屋内本来就不多的软细。
只是不知为何的,一双手还是经不住的在发抖。
用力的扎起个结,姜嫱却还是忍不住突然涌上眼眶的泪水,只胡乱的擦了一把,不想落下的眼泪像是打开了个闸门般的止不住涌出来。
凭什么?
凭什么让她去死?
凭什么这般的欺骗她?
这么狠心——这么狠心的连最后一线的希望都不给她!!
……何其像一个傻子一般的,想着将这三百只珍禽走兽献上去,自己就能够活命,天真的以为这样,就能够逃出一劫……
可不真就像傻子……
寿尤甚至从来不打算将那些她活猎来的山物献返给山神,他想的,只是售卖给其它别有用心不怀好意的人。
就连最后一线的希望,最后一线的希望——
“我想活着……”姜嫱颤着手覆在了自己的面上,即使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非常的狼狈,非常的丑陋,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的深处扎了下去,那东西吸取着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恨意与怨怒,扭曲的在极地之中吐蕊开出一朵妖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花。
就连想活着,竟也是这么的难……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这样被人贱恶与牺牲?
连起掌着一盏灯蹲在了她的面前,久久面色沉默的望着眼前这个哭得不能自制的姑娘。
这是一个就连哭泣,也极其压抑,极其沉默的姑娘。
“呐,小妹。”
连起掌着一盏灯蹲在她的面前,等到她稍稍平复了后,开口唤了她一声,就在姜嫱愣怔之间,他继续道,“到底怎么了?”
手中昏黄的灯光幽幽地照着整个寒石屋,照入了她愣愣抬头望着他的那双眸子。
那双眸子里有光。
是她从生下来后,第一次,没有在别人的眼里看到一丝厌弃与鄙夷,而是平和的,盛着真切的关怀与问候,在这样冰冷的暗夜中。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姜嫱忙侧过了头,不想让自己这张脸全然的暴露在对方的注视之下。
“我射伤了你,你一点也不怨恨我?”姜嫱突然问。
“嗯?”
这个话题转的有些快,连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一愣下随即伸手探向了自己胸口处的那道还有些渗着的伤口,却是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道,“不说这伤是你无意之举,何况你过后还救下了我,又还要计较这等个小事作甚?再说了,我出身武家本就是一身的粗皮糙肉,挂点伤时常有的,更别说男人嘛,总是摸滚打爬的,要个什么细皮嫩肉?”
姜嫱望了他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低下头,“你不像武人。”
听到这里,连小公子就觉得心窝子疼,颇为无奈道,“我是看着脸嫩,随我娘,但真也就只是脸,其它哪里都是糙的。”
他原是一心想要从军,但是却因为从小身子骨不行,被老爹一直拦着不让去,也是在屋子里闷得久了才放他出去走走,却不想因为生了一张书生文气的嫩脸,反倒是结交了不少的儒生墨客。
这张脸,不说似姑娘的倾国倾城貌,却真是清秀俊永书生气意十足。
少年脸上的无奈看着有几分滑稽,不觉得引人失笑。
见她笑了,连起眸子不由得柔软了起来。
他是连家的幺子,又是同行相交的兄弟朋友里年龄最小的那个人,周遭少有得比他年龄小的人,更别提是妹妹了。
这姑娘的眼泪,可真是着实的让人心疼。
“呐,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连起蹲在姜嫱的面前开口问道。
手中的烛火在夜风中幽晃着,唯有窗外树上高悬的月静静流照着人间。
星移斗转间,见时飞夜去,昼白初晓的天有白露微凝的结在叶上。
晨起时整个逐月峰都流着一带山岚。
“竟又伤了个吗?”
“哎,可不是,这雾大了埋在地上的捕兽夹就看不大清了。”隐约的听着有人架着一人艰难的走了过来,得路过族人的相问后恼然的回道。
“这夹子可疼了,被抓一下起码有个三五天下不了床。”那人听了心有余悸。
“唉……”
姜嫱坐在了寒石屋旁的大树旁削着白矢,听到这里后不由得侧目望了一眼,将他们的谈话全悉捞入耳里,不觉想到了昨晚那个外境人对她说的话。
……
“若对方真有此等恶图,定会先设计教你不得动弹,你且先按捺不动做好全退的万全准备,备好充足的干粮药材和水,这些钱还不够,衣物也不行,眼下转秋之后就到了冬时,最少得有一件冬衣来御寒,尤其你是女子身一到葵期不得不考量,这些东西都还得再想想办法多弄些来。”
听完后的少年面色一片沉凝,一手掌着灯望着她准备的那零散的细软,听着她全然没有头绪的退路。
连起掌着灯抬头望着她,道,“先别急,备好这些东西再走,然后,这几天你一定要小心,不要受伤。”
……
姜嫱停下手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继续削着白矢。
她不清楚这些多出来的捕兽夹是不是族长的意图,但看对方从西岭那处走来,那是她时常会去的地方,若是昨晚真走过去了,便是她也难保不会被捕兽夹给夹住。
一如连起所说,在谋后路之前,她定不能受伤,若是伤到了脚,就断然无可能再有逃生的可能了。
正削着白矢的时候,却听着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的往这边过来。
是她熟得的脚步声。
姜嫱沉默了许一会,随即将手中的白矢放了下去,也没有回头的开口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的人是籍水隙,他像是一夜没有睡好似的,原本就不大好的身体看上去更虚弱了,只是脸上挂着舒心的笑容,待看见了她后,加快了脚步的走过来,一手拽住了她的衣袖。
“快,你快跟我走。”籍水隙气息尚有些不定,却拽着她想要将她带过去。
“去哪里?”姜嫱不动。
“去天水崖,凌荷已经醒了,现在好些了,大夫说好在力道偏了一分没有伤毁右眼,有治愈的机会。”籍水隙说着胸口不觉起伏着,一边不忘拉着她的衣袖往外拽,“我已经说服凌荷了,她说,只要你跟她道歉,她就当算了,也不会罚你了。”
“喔——”
鸡鸣声起,整个逐月峰都透着一层极重的湿寒气。
刚刚醒来的起连一边按着胸前的伤口一边微微小幅度的伸展着四肢,他虽皮糙耐受,但到底是被从小养在了温室里头,这石头床是真睡不好。
打了个呵欠,一眼就看到正坐在树下的姜嫱,正准备过去打声招呼却意外的发现还有其它人。
“嗯?”鲜少的见到第二个活人,连起有心想过去跟他打声招呼便走了过去。
却见着姜嫱坐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的抬头望着那个人。
“怎么了?”籍水隙也觉察到了有些不大对劲。
姜嫱抬头望着他,“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大清。”
籍水隙以为自己心里激动说的快了,便放缓了些,对她笑道,“……就是,凌荷现在已经醒了,大夫说啊眼睛能治愈,你过去只要跟她道个歉就好了。”
籍水隙【传记一】
籍水隙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姜嫱喜欢自己。
“给你。”
“这……这么冷的天竟然还有鱼吗?”正冬的大雪天,刚刚病愈的籍水隙披着外衣打开了门,意外的看到了站在门前拿着一条已经剖好了的鲤鱼的女子。
那鲤鱼一眼能见的份量。
“你身体不好,要养。”姜嫱神色寡淡的说完将手中的鲤鱼交给了他。
望着眼前离开的女子,籍水隙心里有些复杂。
可惜。
她长得实在是太丑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003章 掌灯下,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