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悄然的从峰岭上缓缓地跌落下来,直跌落在那一带涓涓的流水之中。
半霞峰。
这日里年迈的翁公载来了一个客人。
“公子。”一叶扁舟泊在了岸旁,翁公撑着桨对走下船的一个年轻的公子说道,“公子初来青原女国就放火烧了我养了一丘的药圃,这笔帐却是如何算?”
一只寒靴落在了水汀,那人闻言只是微微侧头,“只烧了一丘的药圃吗?”
他的声音透着寒,却又在转音中带了几抹旖旎的味道,在清冷中又听着几分温柔,一时之间却叫人辨不清他心中所想是何。
翁公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待后觉着他语中的那一般玩味后脸色一黑缓过神来,却见他已经长步径直的往半霞峰走了进去。
“……嗟。”
却只得忍着怒在背后唾了他一口。
暮晚的半霞峰旖旎万千,外看时,整个峰岭都像是在发光一般晶透,待走进去时,却又觉得那霞光像是被盛入了这半碗的峰池中,可是令人沉迷。
“刃止,你来了。”听到了有不一样的脚步声,半倚在香榻上的悦心霁笑着伸手示意枕下的娇人起身。
“既然来了这里,总是要先见你一面的。”来的人道。
“坐。”
悦心霁半撑起了身,任一头长发如瀑一般的落在了榻上,也不介意袒露出来的胸膛,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道,“好徒儿来见我,可是有带了什么东西来孝敬为师的?”
“东西不是给你了吗?”那个名叫刃止的人道。
“那可不是你的东西。”悦心霁一手半撑起头,含笑着望着他,“你父亲给我的东西可还算不作你的东西,更何况……”
说到了这里,悦心霁眸色微微眯了起来,隐见着有几分危险,“特地把连起叫来,用他来牵制我,这笔帐我却是还没向你们讨要的。”
“你记得连弟?”那人隐于暗中的神色似乎有些意外。
“可不止认得。”悦心霁眸色寒了几分。
“他要跟来,多一人多一份掩护,对我来说总是好的。”那人道。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悦心霁似笑非笑。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抬起了眸望向他,“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连弟能牵制你,这对于我来说确实是个好事,我会记下来然后好好利用这一点的。”
悦心霁神色慵懒的换了一个姿势半倚着,一双狭长的眸子半掩半开,“这个时候惹怒我可不是明智之举,为师的怒火,可怕爱徒承受不起。”
“你要的东西我会如期给你。”那人道。
“条件?”悦心霁心里了然的睁开了眼睛望着他。
“我的条件只有一个,并且往后也只有这一个。”
暗处,只有一罅从石缝里透来的光照入了他那一双漆黑的瞳,照着那瞳带了几分多情的旖旎又带了几分凉薄的寒意。
那人道,“杀了女皇曦铭,毁掉整个青原女国。”
悦心霁半撑着身打量着他许久,末了,笑了一声,那笑声中带了几分轻嘲,却也没有多说什么的重新枕回了榻上,不以为然的笑他,“刃止,你和你的父亲果然生的一样。”
一边说着,悦心霁撑着臂缓缓地坐起身来,“我是无所谓这女国的存亡与否,这若是你们父子两的要求,答应了你们也无妨,不过——”
这个一直慵懒的躺在香榻上的男人,直到真正站起身的时候,却有一种浑然的气场自上往下压迫了下来。
悦心霁轻轻地以指挑起了他的下颌,轻柔的像是母亲对婴孩的安抚一般,强迫着他与自己对视着。入眼的那一张脸见着几分阴柔与魅惑,那张脸上的眸中含着笑,那张脸上的唇染着笑,但却不知为何透露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十一年了,我等的太久了,久得已经没有耐心了。”悦心霁挑着他的下颌轻道。
被挑起的下颌直对上了他的视线。
那人道,“那怕你还得继续等下去,因为这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
就在两人对峙之间,翁公突然走了进来,初看他们师徒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火/药味不由得一顿。
“什么事?”悦心霁神色平淡的问。
“悦先生,山月部今年送来的祭品已抵达祭山洞,是否……”翁公有些迟疑的开口。
悦心霁松开了扣住那人下颌的手,似有一瞬的思忖,随即道,“前来送祭的人是谁?”
“……好像是姜嫱。”翁公一顿,细想之后确定的回道。
“我知道了,你暂且退下罢。”悦心霁摆手。
等到翁公退下了,那个名叫刃止的人低头略有思忖,“山月部。”
悦心霁转过了身,从山壁上打开了一面暗格,露出了当中的一面的零零总总不知道装了什么样的瓶罐,也没看他道,“有兴趣随我去一趟吗?”
“没有。”那人回答的很直接。
“呵。”悦心霁笑了一声。
“蛮夷部落之间的纷争,我并无兴趣一观。”他道。
“是吗?”悦心霁的语气中但有轻笑。
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人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一直在这半霞峰里?”
悦心霁也不给他卖关子,径直道,“刃止,来前我曾让你做好功课,知悉这一方国土一方事,如此才能清楚有哪些是自己可用之人,有哪些是自己定要避开之人。如今看来,你这功课可真是一塌糊涂。”
那人沉默了下去。
“山月部与娑沙部是数百年前原著隐国西境之外的山林之人,其族原有统称为绀牧部落,如此一说,你明白了吗?”悦心霁调配了一下药剂,随即拿着一截食指长短的褐色瓶子。
那人怔了怔,像是突然明白了过来,“绀牧部落……”
“对,那就是女国立国之前的前身。”
悦心霁半倚在了石壁上,两指轻撷着手中的药瓶,只揽着袖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你说在女国之中,想杀现任的女皇曦铭,毁掉整个女国,除了绀牧残余分裂下的这山月部与娑林部外,还有谁会有这么强烈的仇恨与势必执行到底的冲动呢?”
那人抬起了眸望向了他,“你想统合整个残余的绀牧部落为己所用?”
悦心霁微抬起了眸子,唇弧微勾,“这半霞峰的风光虽然不错,但我久居于此,可不是为了看这山河日丽的。”
……
晚霞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的沉落在了地平线下。
“铃——”
“铃——”
山风吹起了祭山洞外垂挂着的一排山铃,撞铃之间听着一阵清音响起,不觉敲碎了无数的思绪,有一树被风吹动的树叶飒飒的摇落啊下来。
等到天际之中所有的光芒全部消失的时候,却见着悦心霁掌着一盏灯缓步的从林中走了过来。
不同于往日里的慵然散漫,此一刻的他但穿着一身宽松的月白色长衫,梳着文士三才冠,可好生的一幅脱落着从画中走出来的翩翩佳公子。
晚风中,但吹着手中的那一盏豆灯微微摇晃。
……
“我让你随我一同走,你可愿意?”年轻的才貌公子一双凤眸微挑,含笑间却是三分凉薄七分勾引。
“可以。”
“随了一介诡士同行,未来未可知之。”颀长的身,只是临风中自见风骨。
“是吗?”
身旁的女子听着望了他许一会儿,随即突然笑了,面上带了几分狡黠,“那我后悔了,这就走了。”说着就转身真的离开了,只是脚步还没有迈出一步,却得他伸手握住了手臂。
那女子望着抓住自己的手臂,随即抬眸望向了他,对上了他那一双狭长的凤眸。
“不能丢下我。”年轻的才貌公子定定地望着她,“施蝉。”
“……”
那女子抬眸久久地望着他,末了,她道,“阿悦,未来是很遥远的事情,而路却终究是要走的,没有谁能预料到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不过,至少这一刻,与你同行我是愿的。”
……
掌中的灯盏一寸一寸照亮了整个祭山洞,微弱的光芒爬满了整个漆黑的山洞,落在了祭山洞中那一个身披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身上。
……
“这场喜宴倒真是冷清。”年轻的才貌公子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走了出来。
“谁让你得罪了那么多的人。”披着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见他走来了起身间无奈的嗔了他一眼。
“嗯?”
意外的在喜宴上还看到了一个人,虽然只是个还没有长开的小豆丁,尤其是小豆丁虽穿着庆贺的礼服但是望着他的眼神却也是一脸的不爽。
年轻的才貌公子却笑了,也不在意自己不讨小孩儿喜欢,躬身抱起了那个小豆丁,笑道,“小连起乖,今天看着你给我们庆贺的份上,随你想咬几口都行。”
“不准欺负我姐姐!”刚脱牙的小豆丁连起气鼓鼓的瞪他,气势虽有,只是因为正在换牙期,话却是说得囫囵不清。
“好。”年轻的才貌公子笑了。
“要对我姐姐好!”小豆丁连起还生着气。
“好。”年轻的才貌公子笑着伸手揉着他的小脑袋。
“要好好照顾我姐姐!不能让她冷着饿着!也不能让我姐受一点儿伤!”小豆丁连起一脸嫌弃的撇过头不给他揉。
“好。”
年轻的才貌公子听着不觉笑了,一双狭长的凤眸里满是局促,也不介怀他满脸的嫌弃,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逗着他,“你这么护着你姐姐,可得先把牙长齐了,不然下次想咬我,给你咬你都没有牙来下口。”
小豆丁连起听着愤怒的真就下口一口咬在了他的胳膊上,那年轻的才貌公子却也真是应诺着站在那儿给他出气。
……
有月透过了乌云照落了下来,照见了祭天洞外有寒矢已经悄然的搭起。
“踏!”
走在前面的悦心霁掌盏停留在了新娘子的身后,连带着跟在他身后的那名得他唤做刃止的徒儿也跟着停下了步。
止步间,但见有山风猛得灌林而来,惊动了掌中的那一盏豆灯。
那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凝,只是嘴角微微勾了起来,露出了意犹未明的笑容。
就在风扯过了手中的那一盏豆灯后,却见原先一直安静的背对着他们坐在那里的新娘子突然一把扯下了自己头上盖巾,转身间大声的喝斥道,“就让小爷看看是哪个装神弄鬼的奸人在这里假扮山神妖言祸众!”
烛火在他的转身之间惊动,火光直掠过了山洞中的几人的脸。
像是不曾想到连起竟然在这里,悦心霁身后的那一个立于烛火之下戴着面具的人愕然一惊,烛火照入了他面具下的那一双眸中,却是瞬间转身想要离开这里,避免与连起直面相见。
“嗖!”
却不想刚走出祭山洞外,却得有一支飞矢破射而来!
脚步顿生僵止住。
烛火惊焰而照,只是掌灯的人神色不变,像是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一般,那幽若的烛火一点一点的染上了他的眉目,照入了他那双风云不变狭长的凤眸。
照见了那双凤眸里似笑非笑的魅惑之色。
“——!”
照开的烛火,也在一瞬间惊开了连起的眸子。
连起震愕的望着掌灯立在眼前的人,惊怔,错愕,震惊,不可置信,随即而来的,是回过神后无比清醒的排山倒海般的怒火冲冠与没有任何多加思考的直面一拳揍了上来!
“——悦心霁!!!你把我姐藏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