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周公讨要灵感的那些日子 第7章 戌

青绿色烟雾像一道天神用金钗划出的星汉，将山河劈成两半，各立两端。

岁月侵蚀，草木枯荣，亘古不变。

她捂着温热的胸口，踩着枯草碎石，一步步走近，最终站定在星汉前。

咫尺间距，再未靠近。

“许久不见，罗大师。”

女子明眸皓齿，微启朱唇。她的声音极轻，短短数字，一经吐出，便消散在山野间。漫漫长夜，只捕捉得满手金黄的碎屑，未及细看，未及轻触，又流过指尖，飞入尘埃，与萤火无二。

“好久不见，柳姑娘。”

回应她的，是少年清朗明亮的声音。他冲她微微颔首，眼底湿漉漉的，嘴角扬起和善的笑意。

空气中洋溢着八月间雨后的槐香，好似洗涤了漫天尘土，漫野孤魂。

她根本不记得槐树的模样，但五感相通，气味总会在不经意间唤醒回忆。

忆起那满身婆娑，灿灿夺目。

柳藤的丧服又大又宽，几乎罩住了全身，隐隐泛光。额间绕了两圈麻布，下摆拖得极长，此刻正追随着“萤火”在身后飞舞，沾染了青烟和雨槐，携来淡淡窖香。

她扯了扯并不存在的衣摆，视线移向老者，漆黑的眼眸中露出疑惑与问询：“这位是？”

“这是我师傅啊，柳姑娘见过的。”少年挠了挠后颈，仍挂着笑，脸颊红扑扑的，像年画上的福娃娃。

“我问的是你。”柳藤忽然回眸，直视老者身侧的少年，对他扯出一个明媚的笑，“罗靛，这位少年是谁？”

“你——”少年只吐出一个字，就被老者拦住了。

“他是故友，小怀。”老者的嗓音褪去了初见时的沙哑，声音清朗如少年。

——正是罗靛惯有的声音。

“你好，小怀。”柳藤对少年伸出一只手，笑意只增不减。

“你……你好……”少年的声音变得很不自然，不再像罗靛，笑容僵在脸上，迟迟未退，懵懵地回握，紧盯着那对漆黑的眸子，眼里满是探究。

他的指尖冰凉，握住后许久不松。

“风水看完了，下山吧。”老者从二人之间穿过，隔开了他们。

他的声音又恢复如常，沙哑沉闷，让人不适。

“小妹，你带路吧。”柳藤唤醒了迷迷糊糊，满脸问号的小妹。

“我叔呢？”小妹这才开口，看看老者，又看看少年。她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却一句也没听懂，心底有十万个为什么，又不知从何问起，最后便只问了这一句最紧要的。

“他有事，被人叫回去了。”名叫小怀的少年回答了她的问题，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走吧，小姑娘。”

“哦。”小妹不再多言，打开手电筒，领着众人向山下走去。

柳藤和老者走得很慢，渐渐与二人拉开距离。

柳藤走路时一直盯着脚下，边走边用脚尖拨开挡路的石子。她脚上的白鞋是临时在镇上买的，不合脚，走路总扭着，鞋底又太薄，踩在石子上硌得慌，方才走得急，未曾留意，这会儿才察觉后脚跟似乎磨破了，怪疼的。

她想：包里应该还有创可贴，回去就得贴上，鞋子和脚都得贴，也不知剩下的够不够。如果不够，还得找个地方买些，小卖部应该就有。刚来的路上好像看见了卫生站，不知道这会儿关没关门，如果还开着，就去那里买。

“你并不感到意外。”身侧的老者毫无预兆地开口，打断了柳藤的思绪。

柳藤反应了几秒，才转过神来，不紧不慢地回道：“早有猜测，今日不过是验证而已。”

老者停下脚步，看了柳藤一眼，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一包东西，抛给她。

柳藤一把接住，借着微光，认出了那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创可贴。

“何处露出的破绽？”老者继续方才的话题。

“气味。”柳藤撕开创可贴，药味立即扑了上来。

“嗯？”老者似乎没听懂。

“你身上的气味很特别，小怀身上没有。”柳藤蹲下身子，没有解鞋带，直接蹬掉了后跟，褪下半截棉袜，在伤口和后鞋帮各贴了一个创可贴。

她没有立即穿回鞋袜，而是干脆把两只后跟都踩在脚下，当作拖鞋。

老者抬起衣袖，凑到口鼻边，使劲嗅了嗅：“仅此而已？”

“不止。”柳藤起身整理头顶被风吹乱的粗麻布，手边没有镜子，她掏出手机充当镜子，“你从来不会那么礼貌，也不会叫我‘柳姑娘’……”

宽大的衣袍忽然遮住了视线，头顶的麻布被另一双手扶正了。

“还有呢？”老者的声音传到耳畔。

柳藤顿了顿，放低了声音：“更不会直勾勾地盯着我。”

老者微怔，随即收回手臂，转头看向前面的背影：“这个小怀，演戏都演不好！”

虽戴着墨镜，也能猜出，那必然是瞪着对方说出的，眼神必然是恶狠狠的。只是……他的语气分明很凶，可偏就没有一点威慑力。

柳藤的眼角微弯：“怪不得他，正是太在意了，反而更易出错。”

对方的声调升了几度：“你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替他说话。”

柳藤眼角弧度更甚：“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哼——”对方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周遭又恢复了寂静，天光彻底没了，眼前一片茫茫，只剩清冷的微光和孤影。

漫漫长夜被寂静掩埋，又用放大镜无限放大。

“节哀。”暗夜中，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温柔的一反常态。

“没什么可节哀的。”回复的声音却没了温度，像机器发出的，由冰凉的代码操控，只是接受指令，没有思想，更没有感情，“我和她不熟。”

“嗯。”

“你觉得我该‘哀伤’吗？”

“不该。”

“那又为何让我‘节哀’？”

“你又是因何来此？”

“采风，写生。”女声顿了顿，又道，“我最近接了一单，来乡村为体验生活，寻找灵感……大师难道算不出来？”

“我只算出，你想吃黄桃罐头了。”

“是吗？……那大师还能算出其他的吗？”

“比如？”

“比如……”

女声这次停顿得更久，表盘上的指针似乎走了几个世纪，滴滴答答，声声入耳，无法忽视。

“哪些人去过你的店里，你能算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