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额上怎么了?”
或许是许久没被人关心过的缘故,他对上黎恣的满眼真诚,第一反应是慌张和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处置对方的关心。
视线仿佛被灼烫到般,触及便收回,将手中的纸张举起,挡在自己的面前。
阻隔了黎恣的视线。
自己躲在这单薄的宣纸后面,这才说出一句。
“没有。”
她望着挡住自己的视线的泛黄纸张,微微蹙起眉头来有些不愿,但她也没有扒着人伤疤看的兴趣,托着下巴微微侧头视线便落到了地面上的影子上。
黎恣坐在椅子上,双腿悬空随意荡着,歪头看着谢明之的影子。
“我额头上原本也有一个疤,是小时候贪玩被狗追着,不注意摔到了石阶上,额头刚好磕了一个口子,不过到现在那伤疤已经看不见了,你呢?”
谢明之缓缓垂下眼睫,面前的宣纸依旧没有撤去,从窗外泄进来的碎金自眼皮前扫过,留下淡淡的光影。
“同你一样,也是不小心。”
或许是明知自己撒了谎的原因,谢明之的声音比往常还要小上一些。
但今日撒谎的,不止他一个人。
黎恣的声音似是叹息般一样传来。
“那下一次要小心。”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太多之叮嘱的意思,更多的是叹气和懊恼,怎么这次就没有小心。
她一直都盯着谢明之的影子,外头的阳光足够明亮,将谢明之的影子照得格外清晰,一举一动都看得十分清楚,她看着谢明之似犯了错的孩子般低了低头,轻声应了句。
“好。”
黎恣原本用右手托着下巴看着谢明之的影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在得到谢明之的回应之后,唇角眼尾的弧度微微弯起,笑得格外满足,眉心赤红花钿的颜色仿佛都柔和了许多。
谢明之没让她的关心落了空。
她有意和谢明之亲近,可就算现在和谢明之坐到了对面,两个人之间也仿佛是隔着张纸一样。
她不知道那张纸对谢明之来说是什么,但她想捅.破。
思来想去之后,她看着地上的影子继续说:“你可以和他们一样喊我意儿,意儿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小字。”
“你这般唤我,我会很欢喜。”
或许换一个称呼,会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察觉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对,将面前纸张缓缓放下,这才看见黎恣一直望着地面,外头被树影裁剪过的浮光攀在黎恣的肩上。
哪怕他只看得见黎恣的半张侧脸,却也能清晰地看见对方弯起的眼尾。
而黎恣显然还没有发现他已经将纸撤开了,依旧望着影子。
他看着面前的黎恣,犹豫几息还是有些生涩地开口。
“……意儿。”
·
顾映川死了,可浙江的案子还得继续查下去。
内阁在商议是否重新挑选一位官员去浙江彻查此事,只不过和上次顾映川一人去浙江不一样,这次司礼监和北镇抚司都参与了进来。
高仲得到这个消息。
抬步走进内阁的时候,脸上带着畅快的笑,还未坐定便对着内阁众人说。
“此次司礼监参与进来,浙江的案子会好查许多。”
司礼监都是皇帝身边的人,所在便是奉了皇命,浙江那些人也会收敛一些。
高仲正值壮年,身形要比内阁中其他的同僚要壮上一些,那身前的云雁补子都比别人要舒展一些,他是个直爽的性子,找了该属于自己的位置之后便要坐下。
然,坐在高座上一直毫无反应的严长林突然开口。
“你们是大昭的朝臣,万民的仰仗,却将希望放在一群阉宦的身上。”
语气中不难听出失望来。
高仲落座的动作一僵,抬头朝着严长林看过去,这才发现对方脸上没有半点喜意,反倒是阴沉沉的,他下意识朝着沈璟看了眼,沈璟对着他摇摇头示意不要多言。
高仲死了落座的心思,站起身看着严长林说。
“严老,我们做臣下的无一不想为陛下分忧,可陛下生性多疑,除了他身边的人他还会相信谁?若是陛下肯相信,那顾……”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顾映川是他们内阁举荐去的浙江,现在落得这个下场,他们心中皆为此惋惜。
“可你们得记住,司礼监要伺候的人只有皇上一人,我们要伺候的是万民众生,”严长林抬起头来,有些浑浊的老眼看向高仲继续说。
“让陛下相信,本就是一个做臣子的分内事。”
高仲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见此,一旁的沈璟将话茬接了过去,对着严长林微微点头恭敬道:“严阁老说得对,现在最要紧的是浙江的事情,顾映川一死,浙江的事情便无人管了。”
他先是抬头看了眼高仲,思忖一下这才继续说。
“孝卿去连南县做知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对浙江的事情也熟悉一些,我想着能不能让他将顾映川的差事接过来,然后再派一个信得过的官员去连南县做知县。”
张钰张孝卿是沈璟的学生,可浙江的事情算不上一件美差,也称不上谋私。
严长林并无反对的意见。
高仲和沈璟两个人便对这个派去连南县的知县人选商讨了起来,严长林端过一旁的茶盏浅啜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出声说。
“卢鼎则来找我了。”
“卢鼎则?”
沈璟和高仲对视一眼,乍一听这个名字他们是十分陌生的,皱眉仔细回想了一会,才想起那个刚直不弯的人来,算起来卢鼎则被派去琼台做知县也有四五年了。
一直都没有进升的机会。
他们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理所当然地猜测起来。
“他来找您是为了上升的事情?”
严长林摇摇头。
“他想去连南县做知县。”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满眼诧异。
浙江的事情若是能做好或许能晋升,但若是做不好便是十个脑袋也不够往里面搭得,而且现在看来浙江的事情要比他们想象中危险复杂许多。
·
谢明之自黎府离开的时候,没有想到会在京城中看见卢鼎则,和当年一般无二的精气神,只是身上的袍子比之前还要简朴一些,身上的布衣料子本就不好,还打着大大小小的补丁,手上拎着一些从琼台带来的土特产。
土尘还未从身上清扫掉。
到底是刚正的人,在这种事情上显得极其笨拙,便是“贿赂”京官也只是从地里挖了些现成的菜带过来。
对方还没收。
他抬步朝着卢鼎则走过去,又在对方三步远的距离站定,弯腰作揖道。
“卢大人。”
卢鼎则这才回过头来朝着谢明之看过去,他看着面前灰头土脸面黄肌瘦的人,有些意外,犹豫一下开口邀请。
“大人可要一同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