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万盛四年,冬日的寒刚刚化干净,院外的迎春花开的正烈,白嫩嫩的花瓣被清风裹挟着从枝头上落下,在半空中打了一个旋,刚平稳落在地上,便被屋内高声的争执声音震得娇嫩的花瓣颤了颤。
“我没有做错,我是看见他要对临街开绣坊的绣娘无礼,才抽出鞭子来打他的!”
十几岁的姑娘正是气盛的时候,原本白里透红的脸蛋因为气血上涌更显得红艳,但再艳也艳不过她眉心的花钿。
这花钿是前朝时兴的样式,现在已经没有姑娘还会贴花钿了。
黎恣一直都戴着,浓郁炙热,不论站在哪里都显得与这个时兴清雅的大昭格格不入。
赤红色的花钿,衬得原本就娇俏的脸更显得浓艳,头上梳着双髻用红色发带系着,身上穿着石榴红的齐胸裙装。
她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团火一样,虽夺目但也刺灼得厉害。
一米长的乌色软鞭在腰上缠了几圈,还垂下一尺的鞭子尖来,尖上挂着一串金色的铃铛,远远看着环佩叮当,像是一串长长的禁步一样。
却起不了半点禁锢的作用。
腰上的铃铛随着走动就会发出声音来,显得格外不好惹。
原本可爱萌态的面容因为此刻的眉头竖立,显得娇蛮了起来,她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乌黑澄澈的眸中盛得都是问心无愧。
黎骞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到了不惑之年,哪怕身体比起同龄人来说算得上好,但平日里性子沉稳惯了,今天不过是吵了几句,胸口便剧烈起伏个不平,一点都不像平时公正稳重的大理寺卿。
他黑着脸看着面前这个多年未见,一回来便给他捅下滔天祸端的女儿,眼中流露出的失望和恨铁不成钢没有瞒着任何人。
“你还在狡辩?当时你拿出鞭子抽打昌国公公子的时候,整个长街的人都看见了,昌国公公子对那姑娘没有半点无礼的动作,反倒是你二话不说便抽出鞭子去抽打昌国公公子!”
“你当整个长街的人眼睛都瞎了吗!”
说到最后,黎骞几乎是咬牙低吼着说出来的。
昌国公府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可以惹得起的。
“我……”
黎恣刚想要解释什么,但是看见面前一脸失望看着自己的父亲,神情一愣,突然意识到,这番解释无论她说上几遍,哭着笑着说黎骞都不会相信。
已经到了喉间的话打了个滚又被她囫囵个地咽了回去。
眼睫轻轻忽闪了几下,皱起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那是一种破罐破摔的释然,她转过身去不去看黎骞,硬着声音,脆生生落下。
“那你便将我关进刑部、大理寺,让主事来审我,便是砍头我都认。”
转过身之后黎恣半边身子都浸在了外头自窗棂泄进来的阳光中,挂在鞭子上的铃铛在阳光下轻轻晃动,耀眼粲然,但眉目却敛起隐在了尘光之中。
“你还嫌这件事情闹得不够大吗?!你难不成还想要闹到陛下面前?”
黎骞没有去看黎恣的神情,只是大步上前将房门打开,让外头积攒许久的阳光一股脑地泄进来,晃得黎恣眯了眯眼睛,而还不等她看见了黎骞的动作,就看见那点阳光在逐渐消失。
与此同时,传来的是黎骞的一句。
“这几日你就在家中好好反思自己,哪里也不要去。”
眼看着面前的房门就要合上,而黎骞手中还拿着早就准备好的锁头,她眼中划过一丝慌乱,她想要叫住黎骞,可张开了口却一时间不知道叫黎骞什么,在嘴边卡了壳。
按照血缘关系来说,她该叫黎骞一句父亲的。
此刻却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
她最后一次叫黎骞父亲,还是六岁的时候,她攥着黎骞的衣角着急哭喊着让黎骞救救母亲,可当时黎骞不相信一个好端端坐在哪里做着冬衣的女人已经有了轻生的念头。
而黎骞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则是在母亲下葬三天后。
京城外的马车上,黎骞摸了摸她的头,眼中的不舍淡到看不见。
“你外公极宠你母亲,又是世族大家,此去涪陵,定不会亏待你。”
咔哒——!
落锁的声音,将黎恣的思绪拉了回来,阳光被阻挡在外,潜伏许久的阴影重新一拥而上笼罩住她的身子。
她再想说些什么都已经晚了,连黎骞的半片衣角都摸不到。
她转过身之后看着面前这个应该属于自己的家,眼中是满满的陌生。
从六岁离家开始,她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回来了。
回来之后等待她的不是舟车劳顿的关心,和多年来离家的担忧,连陌生人皮笑肉不笑的寒暄都没有,只是父亲黑着脸的问责。
能关住她的地方有很多,大理寺也好,刑部也好,可不该是这里。
她稳住了身子,腰上的铃铛也消了声音,一如黑影悄无声息地将她的身子吞没一般,屋内陷入寂静当中,再也寻不到半点声响。
·
卯时三刻宫门准时打开,在外等候的朝官陆续进宫到太和殿上早朝,顶着晨雾和霜珠进去,最后又迎着初曦出来。
或许是想到了自家中的糟心事。
黎骞走得很慢,落在了出宫队伍的末尾,多年共事的同僚外加私下的好友沈临刻意放缓了脚步,与黎骞一同慢悠悠坠在队伍末尾。
在听完黎骞所言之后,沈临皱了皱眉。
“若是你在宫中找个教导婆子回去倒也是容易,但这么一来整个京城都知道你家女儿是个难相处的了。”
名声多多少少会影响一些。
这便是黎骞所发愁的,找个教导婆子回去固然简单也对症,但这样一来便是告诉了整个京城的人黎恣刁蛮,更何况今后影响的不止黎恣一人,还有家中的另一个女儿黎谧。
黎骞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抬头看见身侧若有所思的沈临之后,意识到沈临定有话还没说完,于是立马询问。
“那沈兄可有什么好法子?”
既能管教了黎恣,改改她在涪陵养的野蛮性子,还能让这件事情结束得好看一点。
沈临没有说话,而是十分神秘地指了指后宫的方向,黎骞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看见的只是一片朱红色的宫墙和琉璃砖瓦,还有几颗隐在宫殿叠错间的梧桐树,
但他知道沈临所指的不是这宫中的砖瓦。
就听见沈临继续说。
“谢家世代帝师,就算他现在成了奴婢,可京师找不到第二个惊才绝艳可以与他比肩的,请他上门做你女儿的老师,名为老师,实为教导规矩,再合适不过。”
黎骞的眉头微微松开,可到底是没有彻底舒展开来。
沈临的提议无疑是给了他另一个难题。
谢明之是陛下家奴,更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虽不像寻常宦官那般奸诈,却也从不与朝中官员来往。
黎骞负手立在原地,注视着面前深红色的宫墙,似是叹息般自言自语地问:“他会答应吗?”
沈临脸上没有黎骞脸上那般浓郁的担忧,他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伸手拍了拍自家老友的肩膀,对着黎骞说:“旁人去他可能不会答应,但你去他不会拒绝。”
初晨的阳光此刻带着如汤沃雪的势头,将落在两人身上的树荫破开,最后落在了黎骞挂在腰间的腰牌上。
铜制的大理寺卿令牌在阳光下微微闪烁着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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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恣努力将房门缝隙推到最大,用手够着挂在外头的大锁,阳光让她能清晰地看见外头的锁头,连锁眼的轮廓沟壑都看得一清二楚,但她却拿那把铜制的大锁没有办法,用力拽了几次之后便放弃了。
置气般扭过身来不去看那让自己烦躁的锁,腰上的铃铛随着鞭子晃动,轻轻作响。
被窗棂割开的碎光刚好落在了她的脸上,将整张郁闷的表情都笼罩在了细碎的光影下,黎恣突然注意到了什么,视线放到了一旁的窗户上。
这里到底不是大理寺和刑部牢狱那般密不透风的地方。
正门锁了,她还可以从窗户走出去。
而这房间也不是用来关人的,事情发生的突然,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扇窗户。
眼中浮现喜色,她连忙搬过一旁的凳子放在窗台下,腰上的铃铛也随着动作轻快作响,她打算推开窗户离开,但刚刚踩上矮凳,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随着钥匙在锁眼转动的声音传来。
那个任由黎恣怎么弄都完好无损的锁头便这么落在了地上。
房门随之打开,但那走进来的不是黎骞。
她清楚黎骞去了宫中不会那么快回来,在人还没有走进来之前她连忙从矮凳上跳下来,想要伸手将窗户给关住。
但已经来不及了,便只关了一半。
她只能站在矮凳和半开窗户的跟前,用身子挡住。
从门外走进来的是黎骞娶的继室,也是现在黎府的当家主母,是个长相温婉的江南女子,虽然上了年纪但依旧十分耐看温和。
身上穿着藕荷色的衣衫,低调素和,和崇尚清雅的大昭很般配,却也是扔到人群中让人注意不到的。
从长街回来之后,黎骞将黎恣带到屋中,父女两个人争吵了几个时辰,最终以黎骞赶着上早朝这才作罢。
想着黎恣路途劳累,从昨晚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江氏便自己做了拿手点心端了过来。
“意儿,想着你到现在也饿了,先吃些东西吧。”
江氏的脸上总是含着笑,让人看着便不自觉得感觉熟悉想要亲近。
小时候的黎恣想不通,现在想了这么多年,她终于知道江氏脸上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京城外穆峰上庙宇里供奉的菩萨便是这般笑得。
在江氏身边还站着一个和黎恣差不多大的少女,是江氏带进来的女儿,长相没有随了江氏那般温婉,是一个美艳的模样,但或许是跟在江氏身边的原因,周遭气质都很文静内敛,消减了眉眼间的杀伤力。
黎谧自进门起便规规矩矩地跟在江氏的身侧,没有抬头看过黎恣,自然也瞧不出她是喜怒。
黎谧要比黎恣年长几岁,按照规矩黎恣应该唤黎谧一声姐姐,可是现在两个人都十分默契地忽视了彼此。
江氏弯腰将手上的点心放在一旁,笑看着她说。
“昨日本给你准备好了接风宴,但谁也没有想到……,我便做了一些点心来给你,想着你应该会喜欢。”
江氏蹙着眉似乎无意提起那些让人不悦的事情,可又像是在提醒她什么,说了一半话锋一转,便将面前的点心往她的面前推了推,有意亲近。
她低头看着面前造型精致的芙蓉糕,视线停顿了一息,想也没想便伸手给打翻在地。
白净的瓷盘连带着里面的点心都落在地上碎成了渣,事发突然,江氏还想要上前接住那点心,却被黎谧抓着手腕强行往后拉了拉,免得被飞溅起来的瓷盘碎片伤到。
“你不必假惺惺地来讨好我,我也不想见你!”
她冷着声音说完,便转过身去不愿去看江氏。
大昭的习俗,在家中孩子到了五六岁的时候,便要请上一个道士算算孩子的命格,算出一生的劫难来,好提前避开,此为避难日。
而给黎恣算命的道士便是江氏带来的。
也不知是否是巧合,那道士说她十六岁之前不可留在京城否则会有大难,父亲听信便将她送去了外公家中,这一走便是十几年。
母亲去世没多久,江氏便带着黎谧进了门。
她当时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忙于公事父亲一直都养着外室,且外室早一步生下了女儿,便是黎谧。
今日江氏所给,她自然不会接着。
更何况这芙蓉糕是她母亲生前最拿手的点心。
“我无意,只是怕你腹中饥饿……”
江氏皱着眉头满脸委屈,眼角见了水光,还想着说些什么替自己辩解,但黎谧抓着她手腕的手微微收紧,制止了江氏接下来的话,随后对着江氏摇摇头说。
“我们走。”
黎谧平日里沉默寡言,乖巧顺从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但江氏知道自家这个女儿骨子里是有主见的。
这句话落下之后,还不等江氏说什么,黎谧便拽着江氏离开了,只是离开的时候眼角无意瞥见了黎恣身后半开的窗户。
却也只是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房门外再次上了锁,屋内恢复寂静了,黎恣松了一口气,顾不得满地的狼藉,再也耽搁不了半刻,踩上矮凳推开窗户便翻了出去。
身子贴着墙鬼鬼祟祟地避过那些下人之后,找了一棵好爬的矮树便爬上了墙头,在涪陵的时候她没少做上房爬树的事情。
眼下这点高度对她来说自是没有什么,经验十足地扒着墙头慢慢滑下身子 ,等到了一定高度确定不会伤到自己之后,就干脆松开手跳了下来。
腰间的金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一如她此刻脸上漾开的笑。
可脸上的欢喜维持了一瞬,在她转过身看见两个逐渐朝着自己靠近的人影之后,就僵在了脸上,身子一步步往后退,直到背部抵在了墙上。
犹如越狱失败的仓鼠一样,避到了墙角,乌黑的眸子警惕地看着面前两个。
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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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姜听闲六岁的时候就当上了皇帝,但她一直沉迷于吃喝玩乐从不理朝政,终于在十四岁这年国快要被她给败完了。
那天,她还躺在床上睡觉,对此事毫不知情,突然有个声音在心间响起。
「你快要死了。」
姜听闲当即清醒过来,对着空空荡荡的宫殿骂了回去:“你才要死了,你全家都要死了!”
然后,那个声音继续道:「待会宫人会进来喂你用膳,在托盘下藏着刺杀你的匕首。」
姜听闲本来是不信,但当时匕首就擦着她的脖颈过去。
她信了,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
“那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死啊!”
「延绵国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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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殊是卫国不受宠的七皇子,妖冶惑心,被作为质子送来晋国,用美色勾引皇帝,让晋国灭国。
他本以为勾引一个废物本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在他伸手要去解皇帝腰带的时候,皇帝红着脸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
“爱妃使不得,朕得为了百姓的幸福生活努力。”
然后,小皇帝奋笔疾书批阅了一个晚上的奏折。
后来,他拿着匕首站在小皇帝身后,打算直接下手的时候,十四岁的皇帝拿着奏折,指着上面的一个字,眼眶通红地看着他。
都快急哭了。
“爱妃,这个字怎么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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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上下都知道皇帝转变了性子,开始日以继夜地处理朝政,本以为晋国有望了,结果没两天,便日日召卫七侍寝。
老臣一个个摇头叹气,觉得皇帝没救了。
众人以为皇帝开始沉迷美色了,但夜里掌灯的宫人却看见,皇帝和卫七都在桌案前,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处理朝政。
姜听闲批阅完一个奏折,就交给卫殊查看一遍,往日嚣张跋扈的陛下站在卫殊的面前,卑微至极。
“爱妃啊,朕之前玩心太重,许久不理朝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若是有哪个地方批阅错了,你多担待担待。”
然后,姜听闲双手绞着衣角,小声说道。
“爱妃啊,今天能…能不打手心吗?”
卫殊看着面前可怜巴巴的小皇帝,眨了眨多情的长眸,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好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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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仓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