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捕头走了不过七日,苏辞在回春堂外又看到了春桃,她远远站在药堂对面的拐角处,见到苏辞,似想上前,又有些踟蹰。
苏辞准备回家的脚步顿了顿,过了拱桥走向对面,那里是一处死胡同,十分狭窄,故而有些阴暗。
苏辞站在外面,柔声问道,“春桃姑娘可是在等我?”
春桃躲在阴影里,看起来十分憔悴,眼神里带着惊惧犹豫。
苏辞在心底叹息了一声,心想,毕竟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那日他的话只怕吓到了她。
春桃犹豫了一会,忽然跪下来,“苏先生救我。”
苏辞皱起眉,“春桃姑娘不必如此。”
苏辞带着春桃回到药堂,对天冬道,“你先去后堂,我与春桃姑娘在此说几句话。”
天冬下意识点点头,又觉得不妥,苏辞跟员外家的丫鬟有什么话可说的?他为何又不能听?若是被青棠姑娘知道了,岂不是要出事?
天冬准备走开的步子又顿住,“我不走。”
苏辞淡淡扫了他一眼,明明什么也没说,天冬却莫名觉得有些脊背发凉,连忙转身走回后院,还将后门关上了。
药堂十分宽敞,门口虽大开着,有人进来却一眼就能看到,反倒十分安全。
苏辞给春桃倒了一杯茶,春桃紧紧握着茶杯,此刻药堂十分安静,药香弥漫,使她慌乱的心都安定了不少。
“三个月前,小姐在去镇外灵元寺上香,回来的路上救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那人说他叫华常,因被仇人追杀,才会流落此地。小姐心善,就将他带回家中藏在后院废弃的园子里。他说平常的药治不了他的伤,就写了一个方子,小姐让我按着方子带了几次药,竟果然好得奇快。他为人谦和有礼,相貌气质不凡,与小姐平素所见所识都不同,没想到不过相处一个多月,小姐就与他私定了终身。
小姐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害怕极了,华常给我药方,让我偷偷替小姐买安胎药,他说定会对小姐负责,紧接着有次老爷出门,遇到了山贼,华常恰好救了老爷,后来不知怎地,老爷就同意他入赘了。
前些日子老爷忽然死了,接着大公子也病了,家中没有人理事,乱成了一团。昨日小姐去看望大公子的时候,我在门外隐约听到大公子和小姐说,黄大夫说他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我想起苏先生之前提醒我的事,有些担心,昨夜里就趁姑爷还没回房的时候,将那日苏先生的话告诉了小姐。我出门的时候……发现姑爷就站在门外,也不知站了多久……他当时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我……怀疑他全都听到了。”
春桃回想起昨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像被毒蛇盯上的那种感觉又爬上脊背。
“不过我并没有告诉小姐是谁对我说的那些话,绝对没有出卖苏先生。”
苏辞心想,还好你没有说出来,所以才能幸运地活到现在。
“春桃姑娘做得很好,你不必担忧,先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兴许一切就都过去了。”
“可是,若是华常真的有问题,是不是应该报官。”春桃的手猛地抓紧杯沿。
“之前一切本就是我胡乱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那药方……药方还在我手中,你不是说……药方有问题吗?”
“有可能只是他写药方时记错一两味药,而王员外,只是失足落了水,大公子中毒,也可能只是恰巧吃了不干净的食物。”
春桃只觉得此时脑中一片混乱,明明是苏辞先说华常有问题,为何此时又句句替他开脱?难道……难道一切当真只是她胡思乱想?
苏辞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春桃姑娘快回去吧。”
春桃浑浑噩噩地被苏辞送出了门。
苏辞在门口站了一会,忽地叹了一口气,“今日可能又要晚归了,希望娘子不要太生气。”
他关了店门,沿着街道缓缓走向镇外,最后一点夕阳余晖照在一旁的小河上,泛起金色的波粼,又慢慢褪回青色的水光。
镇外是一片桃林,苏辞挑了一颗尚算干净的树根坐下来,叹了一声,“小镇虽然不大,走起来却有些累人,花公子要不要也过来坐一会?”
花道常从树后走出来,看着苏辞的眼神带着探究,忽地勾唇一笑,“你很有趣。”
“花公子跟了我一路,只是因为我有趣?”苏辞似真的累了,一条腿屈着,身子半靠在树干上,姿势算不上好看甚至有些不好看,但他身型提拔,透着一种自内而外的优雅,故而此时实在也算不上难看。
“我很好奇,这偏僻小镇,怎会有你这样的人物?”
“这里会有花公子,自然也可以有我。”苏辞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花道常站在三丈外,身体却紧绷着,这人看起来没有丝毫内力,身体还奇差,但他明知道自己跟着他,还故意将他引到此荒僻之处,多年的谨慎让他不敢轻易妄动。
“你到底是谁?之前是不是见过我?”花道常纵横江湖这些年,犯下了许多大案,但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并不多。
“在官府告示栏上见过花公子的通缉令算不算呢?”
花道常嗤笑一声,“官府的画像素来抽象,何况我记得我的通缉令上,画像是空的。”
“虽无画像,但上面对花公子的描述却十分详尽!黑发,隋面无须,拘颐,眉间有痣,身长七尺,托瘦少言,善腿功。”
花道常脸上惊疑不定,“你是官府的赏金客?”
“我只是回春堂的账房先生,只不过那日见花公子恰好身长七尺,眉间有痣,行走间步履轻盈,落脚时右足却又比左足重。
何况在此之前,春桃姑娘拿着江湖内功高手最惯常用的内伤方子,普通护院想来并不会用。只是我有些好奇,王小姐既救了
你又怀了你的骨肉,你为何想要用药害她堕胎,还设计要害死她的父亲、兄长?”
“我本并不想害她,只想伤好之后就离开王家,但没想到她会怀了我的骨肉,初时我想帮她偷偷落胎,后来胎儿没有落成,却促成了我另一种想法,既然这里无人知我身份,我可以隐姓埋名,有妻有子,何必再过那四处逃亡,朝不保夕的日子?但我的儿子,怎可只能一生寄人篱下?”
“所以只要王员外和王公子死了,员外府就可以完全在你的掌控之中。”苏辞摇头叹息了一声,“王小姐救你一命,你却杀她父亲,还想毒害她兄长。这样恩将仇报,狼心狗肺,我也算平生仅见。”
他话说的难听至极,花道常却不生气,“到时员外府都是她掌家,我自然也会将毕生所学传授给我们的孩子。比起她父亲日后将她嫁给一个普通商户,还要受婆母挫磨,岂非好百倍千倍?”
“子非鱼,安知鱼之所求?王小姐若是知道你会因此杀她父兄,他会不会后悔救你,后悔将身心都托付于你?”苏辞看看已快挂到树梢的月亮,扶着树干缓缓站起来。
花道常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但偏偏眼前人当真站起来都十分吃力。
苏辞拍了拍衣摆上粘的枝叶碎屑,“本想等‘铁面神捕’来了结此案,但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花道常没想到他还偷偷往徐州送了信,心下庆幸今日提前发现,只要解决了眼前人,再回去杀了那多嘴的丫鬟,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了。
花道常的右脚脚尖踮起,地上立时被踏出了一个小坑。他能多次犯下诸多大案还全身而退,除了腿上功夫了得,轻功自问在
江湖上也算十分不错,哪怕眼前这人当真是他看不透的高手,他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苏辞弯腰在地上随意捡起的一根桃枝,握在左手中。
花道常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准备用这根树枝来对付我?”
他以为他是天下第一的沈星辞?竟敢如此轻视于他?
花道常气得浑身气血上涌,忍不住运起十足气劲飞踢而起,直取向苏辞的心口命门。
恭喜你,小常常,你猜对了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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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斛水镇(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