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福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天,他寒窗苦读四十载,终于一朝高中,鱼跃龙门。左等又盼,又塞了好些银子,终于等来了调令。一家老小欢天喜地的上了马车,跟随着商队浩浩荡荡的往青阳县赶。
走了大概半个月吧,白日里忽然下了雪,明明才刚入秋不久,忽然一场大雪,铺天盖地。同行的小声议论,这一场雪来的邪性,怕不是好兆头。然而商队最忌讳这些,又改口说“瑞雪兆丰年”。然而吉利话说的再多也没用,当天夜里,火光四起,杀声震天。
人人都在喊,“快跑啊!山匪杀人啦!”
王大福爹娘死得早,只有一妻一子并若干家奴。家奴早四散逃了。他本也可以逃命,只是老妻病着,儿子是个傻的,人群一乱也不知跑哪儿去了。老夫妻俩个互相搀扶,到处找儿子。
山匪杀红了眼,等他们一家三口找到彼此,再要逃命也来不及了。王大福护在妻儿身前,身上被山匪砍了一刀泊泊的流着血。
他心想:“我死也没什么遗憾了,好歹高中了,死也对得起王家的列祖列宗,只是我这儿子还小啊。”想想也罢了,一个傻子,要是没了他们,被人欺辱,过的猪狗不如,还不如随他们去了,一家人好歹齐齐整整。
“滚开。”这一声不大,却不知为何在耳畔响起,像是有人贴着耳朵说,语调很冷,冷得人心惊。
“哟,原来是个美娘子,爷就喜欢……”说话的是挡在王大福一家三口前的悍匪,他身高九尺,举着等身大环刀。然而话没说完,忽然像是被什么吸了去。从王大福的角度只看到他脖子奇异的偏折了下,双.腿一软,整个的滑了下去,再无生息。
王大福看到了一张冰霜般雕琢精致剔透的脸,当时冰天雪地,她一身白衣,神色冷的与冰霜无异,然而半身染血,这血也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身上溅到的。
山匪们骚动了起来,不过很快镇定,也不管旁人了,口内叫嚷着:“二当家被杀啦!”纷纷聚拢,将那霜雪一般的女子围住。
“让开。”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是极不耐烦的。
那些人不但不让,反而冲上前来,一人还不知死活的喊了句,“抢回去给大当家当山寨夫人啊!”
大概是夜色太暗,又或者女子是神鬼临世,王大福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那些人都没挨近女子,就在半途中被杀了。
鲜血,肉块,搅碎成一地血肉模糊。
王大福吐了。
女子并不恋战,她似乎只是路过这里,被阻了去路心中不爽。杀了这些人后也没有片刻停留,步速依旧是不紧不慢,没看任何人,仿佛她的眼中也容不下任何人。
王家人又等了好一会,才连滚带爬的离开。他们在雪地里磕磕绊绊迷了路,左转右转。后来看到了被白雪覆盖的她。当时她几乎被冻成了冰雕,只有半片血衣刺目鲜红。
后来,她醒了,冷眉冷眼,看上去脾气很坏,不易亲近的样子。
王大福搓着手,脑子一片空白,说话颠三倒四,两手合十还拜了拜:“大仙临世,救我一家性命,从今后我王大福一定给大仙立长生牌,跟我王家列祖列宗一起供着,每日必上香拜上三拜。”
女子冰冻霜雪的脸怔住了,忽而一笑,“也罢,正好我也无处可去,就给你们家当祖宗吧。”
王大福:“……”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
万坟山之所以叫这个名,是因为它曾经是个古战场,死了很多人。战士的骸骨无人敛收,就地掩埋,雨雪风吹,经年累月下来也就有了这么个名。
白日里,偶有猎户上山打猎砍柴,因有闹鬼的传闻,夜里就更不可能有人巴巴的往这座鬼山上跑了。
天还很亮的时候,衙役老三就带着京城里来的几位小公子到了这座山。本以为他们只是吃饱了撑的到此一游。富贵人家的少爷不都这样嘛,没吃过苦不知天高地厚,偏又要到处显摆彰显能耐。万坟上下走一遭,胆子大不大?牛不牛逼?也就有了吹牛的资本。
老三是这样想的,王大福也是这样想的。
等老三将几个孩子领到山脚下,站了站说:“几位爷,这就到了,万坟山也就名头响,跟旁的山没什么不同,几位略看看,咱们就回吧。”
顾长思从怀里摸出一卷皱巴巴的羊皮卷,指着某处说:“去这里怎么走?”
老三不情愿了,眼看着天就黑了,这一天黑可就不好辨方向了。
顾长思废话不多,从怀里直接掏出一张银票,“你且带路,到了地方,少不了你好处。”看他的架势,平时没少这么干。
老三展开一看,嚯!一百两!
立马屁.股一拍冲在最前面,现在别说是万坟山了,就是上刀山他都一往无前了。
顾长思给的地图标的很含糊,人在山上也更容易失去方向。不过这些对老三来说都无关紧要,因为他压根不识字也不会看图。他心里计划的好,带他们从山这头遛上去,再从那一头遛下来,这一趟也就交差了。
如果他们是一些容易糊弄的孩子也就罢了,偏一个比一个精,后来也不用他了,自己照图认路,走着走着天就黑了。再走着走着,忽然山体动荡,其中一个脚底一滑,滚下山去,其他几个去拉他,老三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这么跟着他们一起被带进了坑里。
刚下去的时候,那俩个小的就抱着哭了,瘦的那个没说话,高胖的那个显得很兴奋,“找到了!”
不过很快,他们都要哭了,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掉落的根本不是什么墓穴,而是山涧的窄缝。山涧狭窄,又高又滑,要想从这里出去,难如登天。
老三“哇”得一声哭了。
白玨这一整个白天心情都不怎么好,原因无他,她昨晚梦里又梦到那个人了。依旧是青葱少年时的模样,他手执一本书站在葱翠的竹林里。白珏就这么趴在不远处的巨石缝里偷看他。那山石嶙峋的很,一般人上不去,上去了也容易摔下去。白珏经常两条腿两只胳膊撑着石壁,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他什么时候背完书离开她就什么时候走。
白玨每每都觉得一举三得,武功练了,美少年看了,中午还能多吃三大碗饭。
醒来后的白珏狠狠啐了一口,当年不觉得自己蠢,现在每每回忆起来,只想将自己按在地上用钉耙使劲搓。
王迟背着白玨往山上走的时候,白玨的话比平时多很多。
她以前就是个废话一箩筐的人,死了又醒来后,物是人非,一时难以接受,话变少了,性子也变得古怪了。
也就在不会说话脑子还不好使的王迟面前,她才有点当年的样子。
“当年我生下他的时候,他才那么一小点,肩上还中了暗器,我以为他活不了了,没想到他竟然也活下来了,还长的那样好。你也看见了吧,玉树临风的小少年模样了,一打眼瞧去都有十四五了,大概是像他那个混账爹吧,年纪不大长的倒挺好。我当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以为他跟我差不多大,没想到比我还小两岁,啊呸!提那混蛋做什么!也不知我儿子现在叫什么,我怀他的时候,还想着他混账爹不喜欢他,就让他跟我姓,如论如何他都是我的心肝宝贝,我管他叫白小宝。”
一阵阴风呼呼吹过。
白玨安静了片刻,抓了抓胳膊,又眼珠子不自然的动了动,翻过身就去抱王迟的脖子,情绪有些紧绷,“所以他们为什么大半夜来这座鬼山啊?”她怕鬼啊!
这世上有没有鬼不知道,反正白玨怕鬼。
白玨坚持到现在摸瞎的找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了,所以她得弄出点动静,于是她翻身从王迟背上跳下来,也没见她怎么运功,只一掌结结实实的朝竖立的山石拍下去,顷刻间,山石移位,发出巨大的声响,似乎山体都跟着动了动。
做完这些,白玨侧耳倾听,而后指了个方向,“那边!”
顾长思等人滚落山涧的时候发出了一叠声的叫喊,隐在轰隆的山石崩裂声中。白珏想制造点响动让他们发声,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这一番动作会不会伤到人。这位祖宗做事就是这么不计后果,无论是死前还是死后又活。
倒是她人都跑出去一截了,才又悔又怕的叫道:“呀,我家小宝不会被山石砸了吧。”
心下更急,也不腿瘸了,脚下一个腾空,飞窜而去。王迟根本追不上。
山涧内,几个孩子越待越绝望,牧文牧章虽然和顾长思一般年岁,性子却很软糯,哭哭啼啼道:“我们不会就死在这了吧?”
“放心,我爹肯定会来救我们。”顾长思不甚在意的样子,也不知是该说他没心没肺好还是夸他乐观向上好。
季云泽点亮了火折子,冷静沉着道:“先看看四周有没有能点燃的柴火,咱们先……”一层凉意密密麻麻的顺着他的后脊爬了上来,他说不出话了。
其他几人觉得怪异,就着这点光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条足有一人合抱粗的巨蟒盘在山壁上,正探出脑袋朝他们看来,头有澡盆那么大,眼睛比吃饭的盆还大,猩红的信子嗞嗞几下。
老三腿一蹬,口吐白沫,直接晕了。